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7828字
西北风呜呜地打着唿哨,挟卷着沙粒,一阵一阵地掠过冻僵了的高地。
1940年2月1日拂晓,绥西草原乌不浪山口和四义堂一带中国军队阵地上,一片沉寂。此时,凛冽的寒风才是这里的主宰。它将刺鼻的硝烟味、焦煳的土地味、血腥的尸体味和一切战斗的气息刮走了,剩下的只是视野里的残酷。漫山遍野尽是炮弹坑,一些碉堡和工事被摧毁了;过了火的山坡上,石头被熏黑了;战壕后面,一些战马的尸体僵卧在那里……
八十一军三十五师一○六团上校团长白武耕,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微微蜷着他那颀长的身体,正从一座碉堡的瞭望孔前用望远镜向山下瞭望。他那浓重的双眉,渐渐地拧成了一个疙瘩。日本军队和伪蒙军队的汽车、装甲车和坦克车,足足有几百辆的样子,集结在山脚下,像一条钢铁的长蛇。他明白,敌我双方真正的战斗是在今天。也就是说,昨天的战斗,只是一场生死决战的序幕。昨天,日本人先是打了百十发炮弹,然后向三十五师阵地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士兵们打垮了。本团阵亡的士兵有十几名,挂重彩的也有几十名,轻伤的有百十名。山口的碉堡,被炮弹击中了四座,防御工事也被轰塌了七八处。但是看来这些都还是初步厮杀,初探虚实。
白武耕身后,是他的智囊一○六团中校参谋长刘子斌,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个头儿比他略矮一点,身体也单薄一些,棉军衣穿在身上一点也不显得臃肿。刘子斌手里捏着一柄没有点燃的烟斗。待白武耕转身,他也用自己的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敌人的阵地。
刘子斌对白武耕说:“团长,鬼子的重兵这次从包头杀过来,在乌不浪山口一线决战,不只是要战略西进,我看主要是想报复。”
白武耕回答道:“参谋长,一个恶霸要是在拳脚上吃了亏,就要拔出刀子来,和对方拼命了。”
刘子斌说:“是啊,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人沿着平绥线打过来,占领了大同,占领了归绥,又占领了包头,骄横得很哩!没想到傅作义长官一个回马枪,回师绥西,去年年底突袭了包头,敢死队冲进了包头城里,打死了日伪军一千多人,狠狠揍了他们。所以,日本人气疯了……”
白武耕说:“我看过第八战区情报部的一份文件,上面说:日本蒙疆驻屯军司令冈部,把包头之败,看成是日本军队的奇耻大辱。又给天皇上了书,表示谢罪,说一定要扫平绥西河套地区,消灭光绥西的中国军队。”
刘子斌冷笑一声:“我想冈部不仅是恶霸,也一定是个赌徒,这次是拿出血本来下注了!”
白武耕没再说什么,一弯腰走进了碉堡通往战壕的地道。刘子斌也进了地道,紧跟在了他的后面。
幽暗的战壕里,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以班为单位的“藏兵洞”。战士们此时都醒了,他们差不多都在各自的掩体后面默默地等待着命令。有的在擦枪、压子弹,有的咀嚼着冷硬的干粮。敌强我弱的战斗态势,使得他们疲惫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白武耕和刘子斌从士兵们的身边默默走过,他们不说话,有时和某人交换一个眼神,有时只拍一拍某人的肩膀,仅凭此彼此传达着决绝的和悲壮的意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日本人有飞机、大炮,那只有和鬼子们死打死拼了。一切似乎都变得很简单。何况八十一军三十五师的官兵,这支从宁夏回族自治区奉命来绥西驻防的多数是回族士兵的中国军队,在去年已经和日本人狠狠地打过一仗……
那是1939年7月间,也是在绥西重镇五原城、四义堂北面的这片高原上,从包头出发的日本军队在装甲车、坦克的掩护下,“扫荡”过来。双方一接战,开始用炮火对射。三十五师的“八二迫击炮”是旧式迫击炮,炮弹出膛后炮管冒黑烟,目标暴露太快,结果被日本人用山炮炮火压制住。日伪军人凭借炮火支持冲过来。待敌人接近前沿阵地后,三十五师的一○五、一○六两个团,各有一个营突然从战壕跃出,发起了反冲锋,和敌人展开了拼刺战。大刀队冲上去,抄后路用大刀砍坏几辆汽车的轮胎。骄傲的日本兵,似乎没想到中国军人如此决绝勇武,丢下武士的架子,被迫撤退了。
这一仗是在一个叫乌兰垴包的地方打的,虽说不算是什么大仗,却长了宁夏驻防军的志气,灭了包头城日伪军的威风。三十五师缴获了日本人的汽车、炮弹和子弹,而且在士兵中有了一个话柄:“日本鬼子也就是仗着飞机、大炮,要论单兵作战,刀对刀、枪对枪,也就球那么个!”
……
突然,灰蒙蒙的天空中,升起了两颗红色的信号弹。
几乎就在同时,成百上千发炮弹呼啸着落到三十五师的阵地上。一时间,硝烟弥漫,强烈的爆炸声使人震耳欲聋。重磅炮弹掀开了高地上的冻土层,炸飞了山口处兀立着的岩石,也轰毁了一些碉堡和防御工事。
日军山炮阵地上,百十门山炮排成几排横列队形,炮弹接连飞出炮膛。十几名炮兵指挥官挥动着军刀,发疯般吼叫着发出射击命令。
三十五师阵地后方,是师属炮兵营阵地。炮兵营以仅有的十几门山炮也正奋力反击着敌人。目标是敌人已经缓缓启动的坦克和装甲车。
白武耕从望远镜里看到,弹着点虽然稀疏,却也颇有杀伤力,正打乱着敌人的阵列。
大约五分钟后,敌方炮火开始延伸射击,我方炮兵阵地的发炮声变得零落起来,显然是炮兵营受到了重创。
紧接着,日伪军以十几辆坦克为先导,十几辆装甲车居中,几百名步兵在其掩护下,漫山遍野地冲锋过来。
几辆坦克和装甲车轧上了我方的地雷,瘫痪在山脚处。还有几辆被卡在壕堑里。
我方阵地上,碉堡群和依高地而修的战壕里,轻重武器一起开了火。马克沁重机枪、捷克轻机枪不断地射击着。伤亡的射手倒下了,新的射手又接连着顶替上来。
敌人的坦克炮管不断地发射出炮弹,装甲车的机枪子弹也嗒嗒地扫射过来。我方战壕里,中弹的士兵不断地倒下去,又不断地被抬走或背走,撤进沿战壕向后凸出的藏兵洞里包扎急救……
战斗最激烈的是一○八团据守的乌不浪口防御阵地。乌不浪口,位于阴山山脉西端,二郎山和查石太山之间,两条小山脉夹着一个山口,形成一个很险要的战略位置。到正午时分,这里的十几个碉堡群和工事被日本军队的坦克炮火摧垮,防线被攻破了。
硝烟弥散着,官兵们和日伪军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双方士兵不断倒下去,后续的士兵又不断地厮杀、扭打在一起……
三十五师师长冯跃龙,在四义堂方向的师指挥部掩蔽工事里,正铁青着脸,用战地电话机给乌不浪口侧翼的一○六团白武耕下着命令。
冯跃龙喊道:“喂,喂,白武耕!我是冯跃龙,一○八团的阵地垮了!马团长和剩下的弟兄们,正在跟鬼子们拼刺刀!你赶紧带两个营增援,把鬼子打下去,把阵地夺回来!”
一○六团的掩蔽工事内,顶棚已经被炸塌,满身沙土的白武耕摇动电话机手柄,叫通了一营营长金虎彪。
白武耕命令道:“金虎彪,我是白武耕!你听着,火速增援乌不浪口阵地,把机枪连和你的一营拉上去,多带手榴弹,我和三营随后就到!”
一○六团一营营长金虎彪,一位彪形大汉,络腮胡须,不到三十岁模样。他领命后,手提一把二号德国造驳壳枪,身背鬼头刀,猫下腰,带着他的士兵,飞快地沿战壕奔跑着。
掩体上方子弹如雨如蝗。凸出去的每一处掩体里,都有战友们在射击。他们不时地跌倒或践踏在战友的躯体上,却顾不上看一看,爬起来再跑。
一○八团防守的阵地,一段防线已经被突破。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已经开上了山口。几个日本兵正狂呼着,把一面小太阳旗插到了被摧毁了的碉堡上。地面上,躺满了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
日本兵们举着枪,用日语喊着:“大日本皇军万岁!”“天皇万岁!”
日军龟原旅团的军官少佐川板英夫,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多毛的刀条脸,左脸颊上有着一条凹陷的紫色的刀疤。他正用上着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翻挑着中国士兵的尸体。川板英夫看见一个濒死的中国士兵还在动弹,便残忍地猛刺过去,用刺刀将他捅死,然后仰着头发出一阵狞笑。
川板英夫用日语狂呼着:“大东亚圣战万岁!”
正在这时,一阵喊杀声传来,川板英夫惊惧地看到,一群中国军人正狂风一样冲过来,前面有平端着的两挺轻机枪开路,后面是一片闪光的大刀。他慌忙推子弹上膛抬枪射击,又见十几颗手榴弹飞了过来。他本能地翻滚在地,但头上还是中了弹片,一股黑血流了下来。
金虎彪手舞鬼头刀,冲在前面,他左砍右劈,身手异常矫健,两个日本兵和两个伪军士兵接连倒地毙命。
残酷的白刃战发生了。刚刚还在庆贺占领了中国军队阵地的日本兵,突然面临短兵相接,无法得到坦克与炮火支持,也都进入一种死战的状态。这是一种别无选择的白刃战,甚至是肉搏战。双方的士兵,一个对一个地扭结在一起,或是刺刀对刺刀,或是大刀对刺刀,或是徒手相搏。枪弹声、格斗拼刺声,夹杂着华语、日语和蒙古语的厮打声和叫骂声,更加剧了这种种族屠杀与反屠杀、种族灭绝与反灭绝的殊死之战的惨烈性。
一阵搏斗之后,金虎彪与川板英夫撞了个正着。此时,川板英夫已扔掉步枪,捡起一把日本军刀,蹲着马步,双手持刀与金虎彪周旋。他看着威猛的金虎彪,和他手中这把宽大的鬼头刀,似乎知道遇见了煞神,头顶上沁出了一层虚汗。金虎彪从对方的肩章和脸上的刀疤以及身体动作判定,这个鬼子的刀术也不一般。双方紧张地兜着圈子,极力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突然,金虎彪大吼一声:“狗日的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