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嫣红觉得马鸿宾语气变了，走到马鸿宾身后央求道：“军长！一○六团有一千名将士呢，您把我补调上去，是为帅者的大仁义。再说，白武耕待人处事顶天立地，我有点怕他，我哪敢去动摇他的心志？”

马鸿宾转过身来，看着泪眼婆娑的周嫣红，叹了口气，说道：“周嫣红，我这肚子里大概也有一寸柔肠，你把我说服了！”

周嫣红闻言，喜出望外，胸脯起伏，欢叫道：“军长，您同意了！”

马鸿宾点点头，说：“这次就算破例了，把你先借给一○六团。刚才你那番话，我对外保密。”

周嫣红擦擦眼睛，唰地一个敬礼，说：“谢谢军长大人……不，是军长父亲，军长父亲万岁！”

马鸿宾闻言，不免心潮澎湃，他用手给周嫣红正了一下军帽，说道：“你呀，那就一定给军长父亲争口气！”

周嫣红又一个敬礼：“是，遵命！”

马鸿宾问：“每次都随你外出的两个女兵，叫什么名字？”

周嫣红说：“一个叫武秀秀，一个叫崔小萍。”

马鸿宾说：“我看这两个兵还不错，你把她俩带上。千里出征，女孩儿家有个女伴儿最好。”

周嫣红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她俩平时就是我的好助手！”

马鸿宾走到门边，拉开门喊道：“黄副官！”

黄副官应声跑进来，敬礼道：“军长，我在，有什么吩咐？”

马鸿宾说：“黄副官，写一个命令，借调上尉医官周嫣红到一○六团去，补司马医官的缺。另外，她要带两个女医务兵随行。刘参谋长还没有出发，正在等电台，周嫣红就随他们行动。”

黄副官很意外，随即答应道：“是，遵命！”

马鸿宾接着说：“另外，再写两个命令副本，一个下达到军械处，给她们配备武器。一个下达到军需处，给她们配备马匹。”

黄副官答应道：“是，军长！”

周嫣红对马鸿宾说：“军长，我想带上我的三只军鸽，可以吗？”

马鸿宾说：“军鸽嘛，不嫌累赘就带上。”

黄副官插嘴道：“周医官，我见过你的那些鸽子，它们能行吗？”

周嫣红笑笑，说：“黄副官，我的蓝雪、白雪和紫星星，已经能飞八百里了！”

马鸿宾说：“那好啊，我等着它们给我传递捷报！”

周嫣红说：“军长，我的军鸽都是小精灵，那只紫星星有血统证书，还是名门之后呢……”

周嫣红要出征绥西，对军医处的官兵是一个不小的震动。为了壮行，军医处搞了个小型的会餐。军医处长又格外照顾她，特别准假一天，让她回家与父亲道别。

周家上房里，布置得简约而大气。一套柳木家具，风格朴实。一个大瓷缸内，散插着几轴书画图卷。一架立几上，是一盆茂密的吊兰。正面墙上，有一幅仿唐风格的雪溪图。左右对联的字是魏碑体，上写：

江海孤踪，云浪风涛惊旅梦

乡关万里，烟峦云树切归怀

如果细细体味，对联透露着主人的抑郁和寂寥，颇有苍凉之感。

周嫣红穿着一件白衬衣，衬衣的下摆束在宽大的马裤里。她戴着听诊器，正细心地给坐在椅子上的父亲听着胸腔，又抬腕看着手表，默数着脉搏。

周嫣红摘下听诊器，说道：“爸，您的心脏、肺部都好，放心吧。气管炎是老病了，一早一晚的时候，一定要避免受凉。”

周秉堃系着汗衫，说：“是啊，一受凉就咳嗽……”

周嫣红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两小包药，递给父亲：“爸，这两包药是止咳和消炎的，留下用吧。”

周秉堃偏着脸，没有去接，还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然后站起来，踱到窗前，朝庭院里看去。

周嫣红把药放下，走到父亲身边，发觉他在暗暗垂泪。

周嫣红轻声问：“爸，您哭啦？”

周秉堃擦擦眼睛，叹息道：“人老了，往往倒脆弱了。”

周嫣红眼睛也湿润了，说：“爸爸，我这次到一○六团补医官的缺，只是临时借用，我的职位还是在军部。马军长说了，他还要提拔我，做防毒科科长呢。”

周秉堃说：“红儿，不知怎么，听说你要上前线，我感到很孤独。”

周嫣红笑笑，挽着父亲的胳膊，说：“爸，我会给您写信的，由军邮转地方邮局，也挺快的。”

周秉堃说：“你从军后，一直在军部，我觉得你就像在我身边一样。书、剑、茶、酒，庭院里的花木，都堪为良友，也不觉得寂寞。你上了前线就不同了，日日夜夜就多了一份牵挂呀……”

周嫣红闻言，眼角滚下了大颗的泪珠。她悄悄抹抹脸，柔声说道：“爸，您是志存高远的文人和学者，又有豪侠风骨。您在壮年时游学海内外，忧国忧民，在学术界和政界都有建树，我一直把您看成是榜样。如果我有鹏程万里之行，那么，一双翅膀就是您给我的，对吧？”

周秉堃转过身，慈爱地看着她，摸摸她的秀发，默默地摇了摇头。

周嫣红说：“爸爸，祝福我吧……”

周秉堃点点头，仰起头来长叹一声，说：“红儿，我祝福你凯旋归来！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二句为你壮行！”

周嫣红把头倚在父亲的肩上，喃喃道：“谢谢爸爸……”

周秉堃拍拍她，说：“红儿，那块手表修好了，正好给他带去！”

周秉堃回身走到八仙桌前，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了修好的手表，递给了周嫣红。

周嫣红接过手表看了看，又贴在耳朵上听了听钢音。

周秉堃说：“红儿，去吧，会会这个白武耕，看看他的英雄本色。不过，他身为团长，军务繁杂，军机重大，你一定先尽好医官的职责。”

正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一阵叩击门环的声音。

周秉堃说：“莫不是催你出发的人来了？”

周嫣红扭身跑了出去：“我去看看……”

周嫣红打开院门，只见一个身穿夏布长衫、拄着手杖的老者站在门外，身后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和一辆骡子轿车。

周嫣红惊问道：“老人家，您找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武耕的父亲白寿山老先生。

白寿山问道：“请问，此处是周秉堃先生家吗？”

周嫣红忙说：“正是，请问老人家，您是……”

白寿山答道：“我是周先生的朋友白寿山，特地来拜访的。”

周嫣红又是一惊，忙说道：“啊呀，您是白家伯父！”

白寿山闻言，打量了一下她，问道：“莫非你正是周家小姐……”

周嫣红笑笑，说：“伯父，我是周嫣红。快请进吧！”

白寿山回身从中年人手中接过一个手提皮包，对他说：“管家，你们去找家车马店住下。明天这个时候来接我。”

管家答应道：“是，听见了。”

周嫣红忙跨出门来，接过皮包，扶着白寿山步上台阶，管家也在后面小心地搀扶了一把。

白寿山笑道：“不用劳烦，我自己能行……”

周秉堃在上房内闻声而出，看见来的是阔别多年的老友白寿山，很是意外和惊喜。

周秉堃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寿山兄，怎么是你！”

白寿山一拱手：“秉堃老弟！我特来拜访你呀！”

周秉堃握住白寿山的双手：“有失远迎呀……”

白寿山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才是冒昧而来呢！”

周秉堃连忙将白寿山让进厅堂里，扶白寿山坐下。

周秉堃对周嫣红说：“红儿，快来见过周伯父！”

周嫣红脚跟一碰，给白寿山深深鞠一躬，亲切地说道：“伯父，您好！”

白寿山忙一欠身，说道：“免礼，免礼！”

周秉堃说：“红儿，沏茶，把我的‘西湖龙井’拿出来！”

周嫣红答应着，连忙走了出去。

白寿山对周秉堃说：“秉堃，世侄女品貌出众呀！”

周秉堃忙谦逊道：“寿山兄，承蒙你夸奖了。”

白寿山说：“秉堃老弟！不久前，收到你的信，我真是高兴至极呀。你欲结秦晋之好的美意，令我们全家上上下下欣喜不已！我这老迈之身心，竟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感！这不，我特来拜谢！”

周秉堃说：“岂敢，岂敢。寿山兄，别来无恙？”

白寿山说：“风烛残年啦，还过得去吧，总是‘廉颇老矣’。秉堃弟，你一向可好？”

周秉堃笑笑，说：“托老兄的福，我还算体无大恙。”

这时，周嫣红用托盘端上两碗茶来，并给白寿山递上一块热毛巾擦脸。

白寿山擦完脸，打开手提皮包，取出一个锦盒，双手递给周秉堃。

白寿山说：“乡野老叟啦，这份薄礼，请笑纳！”

周秉堃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方雕着松树和仙鹤的砚台，造型典雅，刀法细腻，石料光润可人，很是精致。

周秉堃说：“寿山兄，这怎么使得？”

白寿山一笑：“这是一方康熙年间制作的端砚，我一直珍藏着。此砚出自名匠之手，取‘松鹤延年’之意，希望你能喜欢。”

周秉堃笑道：“这真是块好砚，多谢多谢。”

白寿山呷了一口茶，问道：“世侄女今天怎么得闲在家呢？”

周秉堃没有说话，微微轻叹了一声。

周嫣红答道：“白伯父，事情是这样的，白武耕团长奉命前往绥西前线，已经开拔几天了。一○六团的医官行军时坠马受伤，我自愿请缨补医官之缺，已被马军长批准。今天特来和父亲辞行。不日内，就要随一○六团的参谋长追赶队伍去了！”

白寿山闻言，怔在那里，双手一哆嗦，茶碗几乎被打翻，茶水泼洒了一桌子。

白寿山失声道：“有、有这样的事！这、这……”

周嫣红忙走过来，将桌子擦抹干净，又提过水壶，将茶碗续满。

白寿山忙问：“侄女，你一个女儿家，千金之躯，果真要出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