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打开折刀，先一点点地割开了一名伙计手腕上的绳索……随后，大家手腕上的绳索都被割断了。

巴特尔对伙计们悄悄地说：“先一点点摸出去，等离远了，再分散开跑，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正在这时，看守他们的那个日本兵从帐篷里突然出来了。他身上穿着雨衣，袖筒里打着手电筒，上着刺刀的步枪背在身上。巴特尔与大家赶紧照原先的姿势背靠背地坐好。

日本兵走过来，先用电筒照了一下，然后用脚踢踢他们。他见巴特尔他们似乎已经被冻僵了，放心地转身离去……忽然，巴特尔像一只豹子般一跃而起，用手里的绳索从后面将日本兵的脖子死死勒住，伙计们也纷纷跳起来，一齐将日本兵摁在了地上……

日本兵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风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

巴特尔拿起步枪，熄灭了手电筒，对几名伙计说：“你们先走，我有枪，掩护你们！”

四名伙计答应一声，悄悄地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远处又晃动起手电筒的亮光，显然是另一个日本哨兵走过来了。巴特尔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了膛，然后一闪身躲在了几峰骆驼后面。

这个日本兵走过来，用手电筒照了照骆驼和卸在一边的货物驮子，然后朝巴特尔这边走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巴特尔忽然跃起身，挺枪直刺过去，由于用力过大，刺刀洞穿了这个日本兵的腹部，从后腰穿了出来。日本兵咕噜了一句，向后倒去，手电筒也甩落在地。巴特尔奋力拔出刺刀，再一脚踏灭了手电筒。

巴特尔向四周看看，好像只有风声雨声主宰着苍茫的黑夜，日本兵帐篷方向没有什么动静。他估计伙计们已经走远了，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端着步枪，迅速地遁入了黑夜之中……

宁夏回族自治区城内西南方向的承天寺是座佛教古寺，寺院虽说占地不算很大，但因承天寺塔的雄伟和历史悠久而闻名西北地区。承天寺塔因为地处城西，俗称西塔，和城北同样著名的海宝寺的海宝塔称北塔一样，约定俗成了。

承天寺内，有大雄宝殿五间，供有释迦牟尼佛祖；左右偏殿内供有十八罗汉和四大天王。明洪武年间和清康熙年间，地方官府都出过巨资修缮殿宇，重塑了佛像金身，所以香火供奉一直不衰。

马鸿逵宣布戒烟以后不久，承天寺院就进驻了警察，对外宣布政府暂用此地做仓库，闲杂人等一律免进。从此，承天寺算是彻底断了香火。不久，又有侦缉队的人出出进进，寺院更成了行人不敢驻足、香客不敢涉足的神秘重地。

这天下午，承天寺山门外的胡同里，走来了身穿便装的刘子斌。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刘子斌一副客商装扮，浅灰夏布长衫，白色的帆布礼帽，西装裤下是一双尖头皮鞋，手里提着一个皮包，一眼看上去，分明是个有几分书卷气的潇洒的青年商人。

刘子斌走到山门前，打量了一下红漆驳脱的大门，然后拾级而上，扣响了虚掩的大门。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便推开了一扇大门，走了进去。刚进门里没走几步，便被走过来的一个警察拦住了。这个警察长得挺胖，歪戴着帽子，敞着上衣，肩膀上吊着一把带皮套的手枪，焦黄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支香烟。

胖警察喝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刘子斌连忙一拱手，赔着笑脸道：“这位警官大哥，我是西安来的买卖人。听说宁夏的承天寺香火盛，特地来烧炷香，请求佛祖保佑的。”

胖警察一瞪眼，一把夺过刘子斌手中的皮包，打开检查着，发现里边果然有两把香、两包蜡烛和几包哈德门牌香烟。

刘子斌忙说：“警察大哥，这几包香烟你就留下抽吧，不成敬意……”

胖警察毫不客气，把香烟装进衣袋里，这才又把皮包还给了刘子斌。

胖警察说：“我说，你也不睁眼看看，这里哪还有什么烧香拜佛的？这里早已成仓库啦，快走吧！”

刘子斌这才仔细往院里看去，只见大雄宝殿前面的空地上，除了一条窄窄的过道，满地都是苇席，席上铺着油纸或是蜡纸，纸上都是摊开的黑糊糊的东西，有许多人正蹲在那里翻弄着，还有些人把东西往偏殿里搬。刘子斌知道，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就是“软烟”，也就是还没有晒干的大烟土。

宁夏城承天寺塔渊（西塔）。

刘子斌从衣襟里掏出几块银元，塞到胖警察手里，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警官大哥，这是一点小意思，今天想请你帮兄弟一个忙！”

胖警察掂了掂银元，脸面好看多了。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把银元装进衣袋里，说道：“多礼了，多礼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刘子斌赔着笑，说：“大哥，我那老爹病了好几年了。这次我从西安来，他叮嘱我一定到城内的承天寺，给佛祖烧几炷香、磕几个头。我爹早些年做买卖来过宁夏，曾经在这里烧过香、许过愿。这几年病体不愈，害怕是佛祖怪罪了，所以要我无论如何到佛前替他跪拜还愿，祈祷佛祖保佑，消灾解难！”

胖警察嘬了嘬牙，像是牙痛似的，很是为难的样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刘子斌，问道：“你是做什么生意的？西安城什么字号？”

刘子斌连忙答道：“我是做文房四宝的买卖的，笔、墨、纸、砚四宗，小号是西安钟楼东大街的‘墨香斋’。”

胖警察说：“你也看到了，这里是宁夏政府的大烟库，早就断了香火，仓库重地，烟火小心之地，这里雇的工人连抽烟都不行，不能烧香了！”

刘子斌想了想说：“警官大哥，烧香不行，我就到大雄宝殿给佛祖磕几个头，你看行不行？”

胖警察犹豫着：“要是光磕几个头嘛……”

刘子斌忙说：“大哥，一看你就是个积德行善的人！”

胖警察说：“那好吧，咱可说好喽，你进去磕几个头就走，我可是替你担着天大的干系呢！”

刘子斌保证道：“警官大哥，我哪能不识好歹呢？你放心。”

胖警察说：“那好，你跟我来。”

刘子斌点点头，跟着胖警察往大殿走去。过道两边翻晒软烟的工人纷纷给他们让开路。

刘子斌假装不知，问道：“大哥，为什么要晾晒这些大烟呢？”

胖警察说：“这是‘软烟’，从老百姓那收来，晒干才能往缸里装！”

刘子斌继续装作不懂：“大哥，宁夏不是禁种鸦片了嘛？”

胖警察说：“不错，是禁种了。可对于偷着种的人，就要罚‘违禁烟款’，也就是要交‘软烟’……哼，这里边的道道多了，你不懂，别问了。”

一个在大殿门口监工的警察看了看刘子斌，问道：“班长，这是谁呀？”

胖警察答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替他老爹还愿，给佛祖磕几个头。”

胖警察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殿门上的一把锁头，殿门吱呀地被推开了。刘子斌随胖警察走进大殿，只见正面有一尊高大的如来佛塑像，往两侧看，是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和骑青狮的文殊菩萨。不过，这三尊塑像前都摆满了装大烟的大陶瓷缸，足有百十个。香案上、帷幔上都落满了灰尘。

刘子斌放下皮包，整了整衣衫，在如来佛祖塑像前跪下，然后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又磕头拜了三拜。

胖警察看着刘子斌站起了身，说道：“心诚则灵啊，难得你又信佛又尽孝的！”

刘子斌拍拍长衫上的灰尘，朝两边的普贤、文殊菩萨又都合掌打躬一番。

刘子斌看看满地的大缸，问胖警察：“大哥，这些烟土总有万把两吧？”

胖警察哼了一声，道：“大殿上的，加上两个偏殿上的三四百口大缸，总有四百万两吧！”

刘子斌惊讶道：“老天爷，有这么多呀！”

胖警察瞪了他一眼，说道：“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刚才是我多嘴，你出去后不许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刘子斌连忙说：“大哥，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胖警察把刘子斌带出门来，咔嚓一声，给殿门重新上了锁。

刘子斌问：“大哥，听说殿后的宝塔是西夏时期建造的，可以看看吗？”

胖警察一瞪眼：“我说老弟！后院是用模子压制大烟、装箱入库的重地，有宁夏政府当官的监工，侦缉队坐班。你快走吧，别砸了我的饭碗！”

刘子斌连忙赔笑道：“大哥，别生气，多谢关照了！兄弟这就告辞了！”

说罢，刘子斌朝胖警察一拱手，提着皮包转身离去。

刘子斌走出山门，大踏步向胡同口外走去。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他此次化装暗察还算顺利而庆幸。传闻中的事情已被亲眼目睹，西塔寺院是宁夏政府的秘密大烟库。如果按局内的人说法，大烟的收益不入财政项目，也就是说，这是马鸿逵的私人烟库、私人金库。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穿黑衣裤褂、头戴草编礼帽、脸上架着茶色镜的人，他们敞着衣襟，腰里别着二号德国造驳壳枪，一看就是侦缉队的特务。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外号叫“傻公鸡”的侦缉队长沙公义。刘子斌一侧脸，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和这两个人擦身而过。

沙公义摘下茶色镜，回身看着刘子斌的背影，皱起眉头，一双斗鸡眼滴溜溜一阵转动。

沙公义一跺脚，朝着刘子斌喊道：“喂，站住！”

刘子斌装作不知晓，仍然向前走着。

沙公义继续喊道：“喂！那个戴礼帽、提皮包的，站住！我们是侦缉队的，例行盘查！”

刘子斌见状，只得站住。这时，沙公义和他的部下已经追到了眼前。

沙公义哈哈一笑：“哎呀，这不是三十五师一○六团的刘参谋长嘛！”

刘子斌一怔，没想到沙公义居然能认出他来，在他的记忆中，他和沙公义并没有打过交道。

刘子斌假作思索状，问道：“请恕我眼拙，这位可是侦缉队的沙队长？”

沙公义说：“刘参谋长好眼力呀，正是兄弟我。怎么刚才连个招呼都不打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元旦那天，咱们在军官联谊会上见过面吧？”

刘子斌说：“对不住，光顾走路了，没注意是队长大人！”

沙公义说：“刘参谋长，这会儿穿着便衣去哪儿玩啦？”

刘子斌说：“沙队长，我刚才去看了个朋友。沙队长这是去哪儿呀？”

沙公义问道：“看朋友？是黑道的还是白道的，还是红粉知己呀？”

刘子斌答道：“怎么，沙队长管得太宽了吧！”

沙公义掏出烟盒，递过一支烟，说：“刘参谋长，我开个玩笑，别介意。请抽支烟。”

刘子斌摆摆手说：“沙队长，我不会抽烟，谢谢了。”

沙公义点着烟，吸了两口，说道：“参谋长，这些日子你们驻扎在城外，有空到侦缉队来玩呀！”

刘子斌笑笑，说：“谢沙队长盛情了。我知道保安司令部的侦缉队长可是大忙人，不敢打搅呀！”

沙公义说：“别客气！”

刘子斌一拱手：“沙队长，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

沙公义也一拱手：“好，好，刘参谋长请便，再会！”

刘子斌说罢，转身离去。

沙公义望着刘子斌的背影，自语道：“这个思想激进、诽谤政府的危险人物！我看他今天的行踪可疑……哼，来者不善呐！”

沙公义环顾四周，看了看高耸的承天寺塔，猛然间似乎有所领悟，他跺跺脚，对手下人说道：“对了，这个刘子斌，他是不是冲着这大烟库来的？走，咱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