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1454字
4月底,一个大喜讯传到了宁夏城:五原光复了!
其实,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高层人士早就知道,在上个月,五原一带又展开了拉锯式的争夺战。绥西的抗日军队和几支地方抗日武装,在第八战区长官司令部的指挥下,集结兵力,在五原一线全面出击,着重打击日伪据点,袭击补给线,五原城日军顿时孤立无援。激战中,亲临五原指挥的水川中将被击毙。在中国军队的猛攻下,五原的日伪军只得弃城而逃,撤回到了包头,五原城及周围一带全面光复。喜讯传来时,绥西已无战事,第八战区长官司令部副长官部已经进驻了临河,绥远省政府也进驻了陕坝。
宁夏的绥西驻防军作为参战部队之一,终于报仇雪恨,夺回了绥西那一仗的失地,使宁夏军民沉浸在转败为胜的喜悦之中。
这一天,宁夏城内大“走会”。大街上,踩高跷和跑旱船的一拨接着一拨,这可是省城内近两年少有的盛会了。省城里和四乡八村的民间艺人们,借这种机会,尽情地表演着难得一露的“绝活儿”。神话人物和传奇人物纷纷在街上亮相,惹得万人空巷,人潮涌动。这一边,唐僧师徒和牛魔王、铁扇公主一类的西游人物,踩着高跷才过去,那一头,白蛇、青蛇、许仙、法海和虾兵、蟹将、蚌女一类的传奇人物,又踏着锣鼓声扭了过来。
最出风头的,却是本该在城隍庙庙会期间“城隍出巡”时才出现的两个无常鬼“黑无常”和“白无常”今天出来了。按照民间迷信说法:人死的时候,阎王要派无常鬼去勾摄生魂。作为鬼卒,城隍庙里,也有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塑像是高擎铁索、手拿勾魂牌的恶鬼,令人恐怖胆寒。五原光复了,打死了无数的日本鬼子,所以,今天黑白无常破例出来了,表明恶善有报,是无常鬼奉阎王之命将鬼子们的魂勾去、命索去的。
只见“白无常”手举一面大勾魂牌,正面写着“捉拿日寇”,反面写的是“枪毙水川”。他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仿佛性格很开朗。黑无常呢,躲躲闪闪地跳跃着,将手中的拘人铁索抖得哗哗啦啦响,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态。不过,二鬼卒今天的扮相并不很凶狠,“白无常”的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黑无常”的高帽子上写着“去病无灾”,让人看着舒畅。最引人发笑的是,两鬼之间多了一个男人装扮的“无常嫂”,只见她身穿红袄、绿裙,头上首饰闪光,耳上耳环叮当,脸上涂脂抹粉,妖冶异常。她一手拿一方红手帕,另一手拿长杆烟锅,在喜庆的唢呐声中,一会儿和“白无常”打打闹闹,一会儿和“黑无常”打情骂俏,滑稽的表演让围观的人们个个忍俊不禁,满街满巷都是开心的笑声。
一○六团的军人今天全体放假。白武耕和刘子斌穿着簇新的灰布单军装,站在鼓楼前的人群中,看着“无常鬼”和“无常嫂”表演,开心地笑着。
刘子斌说:“团长,那个‘黑无常’,要是用铁链锁着水川中将就好了!”
白武耕说:“水川中将在五原被击毙,蒙疆驻屯军冈部司令又要气疯了……”
这时,八十一军的宣传队打着横幅走过来。一条横幅上写着:“热烈庆祝五原光复”,另一条横幅写着:“欢庆绥西前线大捷”。队列后面是穿军装的腰鼓队和秧歌队。秧歌队里都是年轻的女兵。
忽然,刘子斌看见周嫣红也在秧歌队里,她婀娜的身姿在队里很显眼。
刘子斌连忙说:“团长!快看,周嫣红!”
白武耕一看,果然是她,不禁赞叹道:“真好看!她还长袖善舞啊……”
这时腰系红绸的周嫣红也看见了他俩,她高兴地笑着朝他俩连连挥手,又调皮地向他俩敬了个礼,然后踏着舞步走了,却又频频地回头寻找着他们。
刘子斌说:“团长,周嫣红看你的眼神儿不对呀!”
白武耕笑笑:“怎么不对呢?”
刘子斌说:“依依不舍的眼神儿……不,那是一种爱慕的眼神儿!”
白武耕当然感觉到了周嫣红的特别的神情,他假装糊涂地说:“参谋长,你又拿我打趣……”
青年学生们登上城内中心的鼓楼和玉皇阁,向下撒着花花绿绿的写有五原大捷简况的传单,使喜庆的气氛更显得热烈和不寻常……
此时,一○六团上尉副官李九松,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两本书走来,看上去很像一个文职官员,他避开观看“走会”的人流,走进地处新华街东头的东花园内,在僻静角落里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李九松把一本《孟子》放在石凳上,拿起一本《论语》翻阅着。花园里没什么人,也没有几处花圃,更没有什么亭阁,只有一座露天舞台。园内树木倒不少,青砖甬道两边有整齐的榆树篱笆。十几棵白丁香树上的丁香花开得正盛,使园内洋溢着浓郁的香气。
不一会儿,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戴着眼镜,穿着蓝布长衫,神态举止好像是位教书先生。这个人漫不经心地向四下看了看,又对李九松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到他面前。
中年人问道:“年轻人,能借光坐一会儿吗?”
李九松看了看中年人,拿起那本《孟子》,答道:“先生请便。”
中年人扯了一下长衫后摆,坐了下来。然后转头说:“年轻人,《孟子》上有这样一段话:‘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请问,下面的话你能接上吗?”
李九松说:“能接上。‘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请问对吗?”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说道:“对,接得好。请问陕北靖边县北关有个私塾先生,教授‘四书’‘五经’名气很大,他叫什么名字?你认识他吗?”
李九松连忙说:“他叫李平阳,是我的堂叔!”
中年人说:“李平阳先生是我的表舅。那么,你该叫我表兄才对,你就叫我大表兄吧。”
李九松连忙站起来,握住中年人的手,激动地说:“首长……不,大表兄!”
大表兄也站起来,压抑住激动,他慢慢松开了手,说道:“李九松同志,我这次从陕北来,家里的人都问候你!我的身份,是陕甘宁边区回民巡视团特派员。现在,国共合作出现了新的问题,组织上让我向你传达一下。”
李九松和大表兄漫步在丁香树旁,从远处看去,像是两个人正自在地谈天说地。
大表兄压低声音说道:“去年1月,国民党在五届五中全会上,制定了‘溶共’、‘防共’、‘限共’的方针后,与我党的八路军、新四军不断制造摩擦。这表示国民党自抗战以来对内政策的重大转变。去年春末,国民党山东泰安专员秦启荣,率部袭击博山八路军游击队,我军四百余名指战员被杀害。接着,河北保安司令张荫梧,又袭击深县八路军后方机关,残害我军几百人。年底,杨森包围新四军湖南平江通信处,惨杀我工作人员。因此,我党号召制裁破坏抗日、破坏团结的反动派,决定按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实行自卫。”
李九松默默地听着,不时地点着头。
大表兄接着说:“去年12月,胡宗南就向陕、甘、宁边区进攻,侵占了我们的淳化、柏邑等五座县城,并妄图进犯延安。今年2月份,国民党石友三的部队,在冀南袭击八路军。国民党朱怀冰部,向我们的太行山根据地进攻。对这些进犯,我们做了针锋相对的斗争。陕北这边,我们打退了胡宗南;我们的一二九师,一举歼灭了朱怀冰的三个师和石友三的主力。打退了这次***高潮!”
李九松听到这里,露出了微笑。
大表兄看了看李九松,把话头一转,说道:“李九松同志,宁夏的马鸿逵,从来就是个积极***的顽固派,是陕甘宁边区的隐患。去年冬天,他的暂编第五师驻扎于宁夏灵武县,加强了对‘三边’地区的封锁。他拥兵自重,在绥西前线,第八战区司令部总算调动了他的三个旅。这个‘宁夏王’,自从主政宁夏后,把宁夏弄成了马家小王朝。在政治上,他残酷镇压进步势力;在经济上,垄断实业,搜刮民财。所以,我们党要积极发展在宁夏的地下组织,要在民众包括士兵中间,揭露马鸿逵的反动黑暗统治,培养革命的火种,以便策应陕甘宁边区根据地的发展壮大。这就是目前任务的主旨。”
李九松回答道:“大表兄,我记住了!”
大表兄伸展了一下双臂,对李九松说道:“今天先说到这,我还有别的任务。十天后的下午两点,我们在城隍庙再见一次面,听取你的工作汇报。”
李九松点点头,答道:“大表兄,那我们十天后再见。”
大表兄笑了笑,拍了拍李九松的肩头,向四处看了看,然后转身离去。
大表兄走出东花园,沿着大街向西走去。这时,装扮成市井闲人模样的两个侦缉队员,从花园门口闪出来,其中一个镶金牙架鸟笼的,向另一个手拿两个铁球的一咬耳朵,尾随大表兄而去。拿铁球的人拉了拉帽檐儿,蹲到了墙边。
过了一会儿,李九松也踱出花园大门,他拿着书,向东走去。手里转着铁球的侦缉队员站起来,装作悠闲的样子,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表兄在街边走着,并没有察觉出有人在跟踪他。
李九松走出了东城门,向部队驻地走去,也没有发现有人盯梢。
宁夏城西有座关帝庙,城东有座夫子庙。这武圣、文圣两座庙,规模都不算大,除了关帝庙会和祭孔日,平常香客不多。
同一天午后,关帝庙内的人却异常多了起来,原来是一○六团的十几名军官要在关帝爷前结拜。
大殿檐下,挂有写着“乾坤正气”的金字横匾。大殿上,关公大帝端坐于上,身着绿战袍,面如重枣,一手捋着长髯,一手拿着一本《春秋》。他目视前方,不怒而威。神龛上方,有一块匾额,上写“忠义仁勇”四个大金字。左边是黑脸的周仓,手扶一把青龙偃月刀;右边是关平,白面无须,腰佩一把宝剑。
关羽原以打铁为生,后与刘备、张飞结为兄弟,跟随刘备起军。后被曹操俘获,受到曹操赏识,封为偏将军。他在与袁绍军队的战斗中,斩名将颜良,又被封为汉寿亭侯。之后,关羽设法脱离曹操,仍归刘备。后来他大意失荆州,被东吴将领吕蒙杀害。
关羽以忠义闻名于世。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一书,更使他成为中国人心中的英雄。宋哲宗封他为显烈王。宋徽宗封他为忠惠公、崇宁真君、义勇武安王。元文宗封他为义勇武安英济王。明万历皇帝敕封关公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颁告天下百姓,所以天下的关公庙都成了关帝庙。京城关帝庙的关帝像是戴九旒冠、佩玉带、穿龙袍的。并将祭祀关圣载入皇家祀典,每年阴历五月十三日,必派太常寺官员祭祀。到了清代,康熙帝题写过“神勇”、“义炳乾坤”的御匾,咸丰帝题写过“万世人极”的御匾。
以金虎彪为首的十几名军官,人人都穿着轻便的夏装,扎着武装皮带,差不多都腰佩着手枪,走进庙内,一时吓坏了庙内的一位年老道长和两位小道士。那位道长忙迎上前去。
道长向金虎彪打个问讯道:“这位长官,贫道欢迎各位光临,请问是进香呢还是还愿?”
金虎彪答道:“道长,我们是三十五师回省城休整的军官,前不久刚从绥西前线下来。最近,五原光复了,我们三十五师也是参战立功的部队,所以,我们这些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的、同生死共患难的人,都特别高兴。今天借放假进城看‘走会’的机会,参拜一下武圣关帝爷!”
道长忙说:“原来是战场上杀敌的英雄们!失敬,失敬,贫道失敬了!”
金虎彪摆摆手,说:“道长,我们休整后,还是要上前线的,所以,我们这些弟兄,想借此时在关帝面前结拜成异姓兄弟,发誓平时相互敬爱,战时相互援助,生死与共,杀敌报国!”
道长露出十分尊敬的表情,说道:“好、好、好!诸位壮士真乃忠义之士,关帝爷会保佑你们的,贫道也深感荣幸之至!长官,请问如何安排?”
金虎彪笑笑,说道:“道长,我们正有个难题,请你拿个主见。我们这些兄弟,有回族,有汉族,不知该给关帝爷备些什么祭祀物品?”
道长略一沉吟,说道:“各位壮士,关帝爷最高的封号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是我全中华的武圣人。现在倭寇犯我中华,生灵涂炭、山河破碎,关帝爷早就神威震怒了,早就于冥冥之中护佑着天下苍生。终有一天,我华夏神州人民将历尽劫数光复祖国河山的!所以,依贫道看,诸位抗日壮士义结金兰,不同于江湖之人,不同于帮会,不必拘于宗教信仰之不同,亦不必拘于祭祀形式,免去繁文缛节,只要心诚,则神明可鉴!”
金虎彪闻言,刷地一个立正,给道长敬了个军礼,道长忙还礼不迭。
金虎彪说:“道长,你说得好,说得对。”
金虎彪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递给道长:“道长,这几块大洋,权做香火钱吧!”
道长推辞道:“长官,不必了。你们这些抗日军人在前方流血,军饷是用生命换来的,贫道不能收。”
金虎彪抓过道长的手,硬把银元放在他的手里,说道:“道长,在关帝面前不可欺心。我们当军人的也有军纪,岂有用香烛不花钱的!”
道长见金虎彪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辞,说:“那好吧,贫道就用这些钱,多买些香烛,每天为诸位在关帝面前祈福了!”
道长退后几步,对小道士们说道:“把大号烛台拿出来,把好香也拿出来,伺候各位长官跪拜!”
两个小道士闻言,跑进殿后,搬来了两只大烛台,放到神案上,往烛台上插上两根红烛,再将红烛点燃。又将几把香放在了神案上的香炉前。
道长到神案上拿起三枝香,在烛上点燃,再一晃,闪去明火,把香插到了香炉内。他一撩道袍,跪于神案前,拱手至地,又以头至地,朝关帝像行了一个稽首礼,然后站起身来。
道长说道:“请各位壮士给关帝爷上香!”
金虎彪带头,每人都按道长的样子,先点燃了香,再插到香炉内。
道长待大家都上了香,朗声说道:“请各位壮士给关帝爷行稽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