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濯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7284字
唢呐王带人在省城乐器铺子里,买回了一套铙、钹、锣、鼓和笙、竹笛、二胡、板胡,又挑选了多少有点乐器基础的八九个士兵,正式成立了“励志响器班”,响器班以习武为主,学艺为辅,划归团部直属宣传队。
这天下午,在团部驻地的小村子里一处场院中,唢呐王以班长和师傅的身份,教习着士兵们。主要乐器当然是他那把唢呐,其他乐曲都是伴奏的。唢呐王居中而立,面对大家,左边是锣、鼓等打击乐器,右边是笛子、二胡等管弦乐器。士兵乐手们也全都站着。
唢呐王说:“二胡、板胡本来是坐着拉的,但是我琢磨,咱们要想办法站着拉琴,走着拉琴。因为咱们都是兵,站在队列里,走在队列里,也能演奏出曲子来,那才行。难是难了点,可能也会乱拍子,走调,那也没啥,咱们就多练、多琢磨。下面,我们合练《得胜令》。大家先听我吹一遍。”
唢呐王拿起唢呐,吹响了激越的《得胜令》……
村外小路上,周嫣红和两个女兵正策马而来。周嫣红肩上系着一袭黑披风,脚穿长筒靴,显得英气十足。春天的风虽然不再凛冽,但她们的脸庞被风刮得红中泛紫。一看就知道,她们显然已经骑了很长的路程。
这时,传来一阵乐曲声,仔细听,是唢呐声伴着锣鼓声。周嫣红感到好奇,不禁勒住了马。正巧,有两个士兵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周嫣红在马上问道:“两位弟兄,请问是什么人在这儿吹吹打打的?”
有个士兵看了看周嫣红的装束,回答说:“长官,这是我们一○六团的响器班在排练呢。”
周嫣红一听眼睛一亮,问道:“这位弟兄,我是军部军医处的,请问你们团部在哪里?”
士兵用手往身后一指,说:“团部就在这个村的村公所里。”
村公所后院,有一个马棚,马棚里拴着几匹马。白武耕正在马棚前,用刷子刷着他的战马。从绥西归来,部队原来的马都乏了,全都换了一批从贺兰山军马场配给的新马。新配给白武耕的是一匹黑马,名字叫“黑龙”。周嫣红走过来,白武耕并没有发觉。周嫣红端详着白武耕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欣赏着他矫健的动作,好一阵,并没有说话。直到白武耕无意中回过身来,才发现了她。
白武耕感到意外:“哎呀,我当是谁呢,是你,周医官!”
周嫣红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白团长,你的马很威风呀!”
白武耕也笑了,说:“周医官,我的这个新伙伴叫‘黑龙’。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欢迎,欢迎。”
周嫣红说:“我们从一百里外放鸽子回来,路过这儿,是贵团响器班的声音把我吸引过来了。”
白武耕向周嫣红身后看去,两名戴红十字臂章的女兵,忙立正敬礼道:“白团长!”
周嫣红介绍说:“这是我的兵,武秀秀和崔小萍。”
白武耕连忙还礼,又问周嫣红:“你们放什么鸽子?”
周嫣红说:“放军鸽呀。我们沿着黄河边往北走,都快到陶乐县地界了,来回总有二百里路吧!”
白武耕不解地问:“我说医官同志,你是医生,不是什么通信兵。这不是狗帮猫逮耗子吗?”
周嫣红咯咯地笑了:“我说白团长,‘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你没听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吗?”
白武耕说:“我还是弄不懂……”
周嫣红轻叹一声,不再调侃,认真地说道:“当军医是我的本行,我还远不称职,不过当军医太沉重,也太严酷……我觉得训练军鸽是很‘罗曼蒂克’的事情。你想啊,你把它们带到几百里甚至几千里远,它们能不停地飞呀,飞呀……凭着它们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忠诚,飞回来,替你传递消息。这些军鸽多了不起呀……”
白武耕似有领悟,问道:“你来回骑马奔波,能吃得消吗?”
周嫣红笑笑,看着他说:“白团长,别小瞧人呀,说不定哪天前线需要我救治伤员呢,我要是吃不了苦,跟不上队伍怎么能行!”
白武耕连忙说:“哪里,我很佩服你……对了,上次你给我治伤,我把你辛辛苦苦做的防毒口罩扔到了桌子上,很对不起,请你多原谅!”
周嫣红假做嗔意,说:“那种防毒口罩已经做了一批,送到前线去了……白团长,你说句‘对不起’就行啦?”
白武耕为难地说:“那怎么才行呢?要不,我让炊事班炒两个好菜,留你吃饭吧。”
周嫣红明眸一转,说:“我让你猜两个地名,如果你猜不出来,不光要留我们吃饭,还罚你骑马送送我们。”
白武耕笑了,觉得她很活泼调皮。他边回身准备马鞍边说道:“那好吧,遵命,请出题吧。”
周嫣红说:“唐代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诗:‘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回乐烽’在什么地方?‘受降城’又在什么地方?猜吧。”
白武耕抓耳挠腮,答不上来,脸上发红,只好说:“我不知道,我认罚。”
周嫣红看到难倒了白武耕,很开心,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
白武耕说:“当然想知道啦,也跟着长点学问嘛。”
周嫣红说:“唐代的回乐县,就在现在咱们宁夏回族自治区的灵武县西南。回乐烽,就是指回乐县的烽火台。受降城呢,唐代有东、西、中三个受降城。中受降城,就在现在的绥西五原城西北。它本是秦代九原郡地,汉武帝元朔二年,更名为五原。”
白武耕闻言吃惊不小,他好像不认识似的从头到脚仔细注视着周嫣红,觉得这个漂亮的女医官很可爱,很优雅,又很有书卷气,把他的心弦猛地撞击了一下,别有一番滋味。
周嫣红被白武耕看得很不好意思,心如奔鹿,变得有点忸怩,一双秀目眼波闪闪。她也情不自禁地注视着这个身材颀长、勇武善战、英俊倜傥、令她心仪的男子汉。
两个女兵偷偷笑着,互相挤着眼睛。
白武耕缓过神来,自觉有点失态,忙赔笑说:“周医官,我不学无术呀,我认罚服输。走,咱们去吃饭,然后我送你们回军部!”
周嫣红高兴地说:“那就有劳团长大人啦……”
月亮已经上来了,洒下一片清辉,笼罩在乡间土路上。
白武耕骑着“黑龙”,送周嫣红回军部去。两个女兵识趣地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夜色中,只闻马蹄声得得。白武耕和周嫣红并辔而行,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周嫣红知道白武耕心头那深深的创伤,她想安慰他,但这种伤痕是要小心翼翼地抚摸的,说些什么呢?她颇费心思地掂量着。
白武耕心里知道,周嫣红今天完全是借故接近他。其实,这个漂亮的女医官,在上次给她排脓治伤时,就令他怦然心动。他觉得他不敢多想什么,那样会亵渎了丁巧巧。
周嫣红打破沉默,轻声问道:“白团长,我知道你很苦闷……听说丁巧巧长得很美,性情也很好,你们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当初,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白武耕沉重地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她。
周嫣红说:“对不起,我也许不该提起她,我让你难过了……”
白武耕答道:“周医官,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丁巧巧是个好姑娘,当我发现她死了,从花车里把她抱出来时,我才觉得我原来真的很喜欢她,可是她却去了……其实,她最想听我说喜欢她,可是,我从没有说过……”
周嫣红叹息一声,道:“也许人生多是遗憾的……”
白武耕说:“在绥西前线,死了那么多弟兄,因为撤退太急,有的甚至没法掩埋……我没掉过眼泪。战争就是兵戈相撞,战士倒下了,有如刀枪折断,以为是正常的事,只有悲壮,没有悲伤。可巧巧死了,我为她而落泪,不错,她是我的亲人,我想,可能人都是自私的。于是我有点自责……”
周嫣红说:“唉,其实你不必自责。你想,如果丁巧巧不仅是你的亲人,她也是个军人,她是死在战场上的,你也许就不会掉泪了。可她是无辜的,是平民百姓,她是一只和平的鸟儿,是一朵盛开的鲜花。日本法西斯的‘无差别轰炸’,摧毁的是人类的良心,为她而流泪,能算是自私吗?”
白武耕说:“周医官,也许你是对的……”
周嫣红说:“白武耕团长,如果不是因为军务,你可不可以不叫我周医官,而是叫我周嫣红吗?”
白武耕答应说:“那……好吧。”
周嫣红有意使话题轻松一些,说道:“你知道吗?马军长送你的贺礼中,给丁巧巧送的衣料,是我在省城绸缎庄挑选的……这说明,我和丁巧巧是有缘分的。唉,如果丁巧巧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们俩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你说呢?”
白武耕说:“周……周嫣红,你的心很善良。我知道你在想法安慰我……谢谢你了……”
周嫣红并不答话,却给马加上一鞭,让马奔跑起来。白武耕也策马紧随着,向夜幕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