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川英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2
|本章字节:9430字
不仅衣服,就连钱包、印盒、佩刀等饰物,妙秀都是精心挑选的。为了让儿子能与其他男人平起平坐,在女人面前不失面子,她还特意从钱柜里取出一些钱放入儿子的钱包里。这位母亲真是体贴入微啊!
“去吧!夜间灯火通明的花街虽然不错,但最有意思的是黄昏时分的街道。武藏先生,您也去吧!”
不知何时,武藏面前已摆满了外衣、内衣、外套等物,真是一应俱全,而且全部洁白如新。
起初,武藏还拿不定主意,但这位母亲极力相劝,所以他想那种地方也许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堪,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武藏答道:“既然如此,那就劳驾光悦先生带我去开开眼界吧!”
“好呀!就这么决定——那您先换一下衣服吧!”
衣服最适合我。”
“那可不行!”妙秀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斥责武藏道:“也许您无所谓,但这身又脏又破的打扮,如果出现在金碧辉煌的青楼里,简直如同一块抹布!那些恍如仙境的花街柳巷就是要让人们暂时忘掉世间的所有烦恼和丑恶,所以我们打扮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与那里的气氛相协调……哈哈哈哈!不过,我们也不用打扮得像名古屋山三或政宗大人那么奢华,只要衣着整洁就行了!来,试试这件衣服!”
武藏闻言,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啊……真是太合身了!”妙秀看到两人干净利落的打扮,很是欢喜。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光悦走入佛堂,点上佛灯。这对母子都是虔诚的日莲宗信徒。
他走出佛堂之后,朝着等在一旁的武藏说道:“我们走吧!”两人走到大门,看到妙秀已将崭新的草鞋摆好,此刻她正站在门后和家仆低声说着什么。“谢谢您帮我们准备好鞋!”向母亲道谢后,光悦低头穿鞋。“母亲,我们走了!”
此时,妙秀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光悦呀!等一等!”她急忙摆手叫住两人,并探头到门外,四下张望,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六
光悦一脸狐疑地问道:“什么事啊?”妙秀轻轻关上门,说道:“光悦呀!仆人说今天有三名粗鲁的武士,来我们家门前说了一些难听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虽然天还没黑,但一想到儿子和客人要在此时出门,妙秀不禁有些担心。
“……”光悦看了看武藏。
武藏大概已猜出对方的来历,于是说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应该不会加害光悦先生。”“前天也有仆人看到一个武士擅闯入府,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还蹲在茶室的过道里向武藏先生的卧房窥视,然后才离去。”“他们大概是吉冈门的人。”武藏说道。“我也这么认为。”光悦点头说道。
那仆人一边哆嗦一边答道:“刚才,我看工人都已回去了,就要关门落锁。突然,有三个武士冲到我面前,其中一人掏出一封信,声色俱厉地说道‘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客人!’”
“哦……他们只说客人,没说是武藏先生?”“后来他们又说——就是前两天住在这儿叫宫本武藏的人。”“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因为先生您之前交代过,所以我说家里没有这样的客人。可是他们却大发雷霆,还警告我不要撒谎。其中一位年纪略长的武士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还说会用其他方法找到武藏——然后,他们就去对面的路口了。”
听到这里,武藏说道:“光悦先生,就这么办吧!我不想连累您,非常抱歉,我这就告辞了!”
“您说什么啊?”光悦一笑置之。
“您不必为我费心,即使知道他们是吉冈门的武士,我也一点不害怕……我们走吧!”
说着,他一边催促武藏,一边走出大门。随后,光悦又把头伸进门喊道:“母亲!母亲!”
“忘了什么东西吗?”“不是。要是您担心今天这件事,我就派人给灰屋先生送个信,取消约会。”
“什么话嘛!我担心的是武藏先生——他已经等在门外了,不要取消约会。更何况灰屋先生特意邀你去玩,你们玩得开心点!”
光悦看着母亲关好门,已完全放下心来,随后与等在一旁的武藏一起并肩向河边的街道走去。
“灰屋的家就在前面的堀河(流经京都市中心的河)边上,他会在家等我们,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七
黄昏时分,天色还很亮,两人走在河边,心情无比舒畅。尤其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能在夕阳中漫步,更觉惬意。
“灰屋绍由——好熟的名字呀!”武藏说道。两人悠闲地踱着步,光悦答道:“您也听说过?他在连歌(从短歌派生出来的日本独有的文艺形式)界也颇有名气,属于绍巴派,同时又自创一格。”
“哦!原来他是连歌诗人呀!”“不过,他并不像绍巴、贞德那样靠连歌为生——他和我的出身相似,都是京都的老手艺人。”
“是商号名。”
“做什么生意?”“是卖灰的。”“卖灰——什么样的灰?”
“就是刷房、染布所用的灰,也叫作染灰。他的染灰遍销全国,生意做得很大。”
“哦!原来是调制灰浆所用的原料呀!”“这个行当利润丰厚,所以在室町初期由将军直接管理,并设有染灰奉行一职。中期时,它逐渐变成民营。据说当时在京都,只允许三家染灰批发商存在,其中一家就是灰屋绍由的祖上——可是,传到绍由这一代,他已不再热衷家业,只想一心在堀河安享晚年。”
说着,光悦指着对面说道:“看到了吗?那栋门庭雅致的房子就是灰屋先生的府邸。”
“……”武藏点点头,手却一直攥着左边的袖口。
(有点奇怪呀!)武藏听着光悦说话,心里却想着另一桩事。
——袖子里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武藏右侧的袖子随晚风轻轻摆动,而左侧袖子却显得沉甸甸的。
怀纸已放入怀里,自己又没带烟盒——他不记得袖子里还放了其他东西——武藏取出袖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条菖蒲色(表为暗黄绿色,里为红梅色)的皮绳,还被打成了便于解开的蝴蝶结。
(咦?)一定是光悦的母亲妙秀放进去的,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当束衣带用。“……”
武藏握着皮绳,突然回头冲后面的人笑了笑。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自己和光悦一离开本阿弥路口,身后就立刻跟上来三个人,一直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三人看到武藏对自己笑,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耳语了一番,然后大踏步走到武藏面前,并拉开了架势。
此时,光悦已走到灰屋家门前,向门房通报了姓名,有个手持扫帚的仆人出来把他领进了院子。
光悦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武藏不见了,于是他又折回门口喊了一声:“武藏先生,请不要客气,进来吧!”
八
在说着什么,那三人的态度十分傲慢。
光悦立刻意识到——是刚才那群家伙!
武藏沉稳地应付着那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光悦说道:“我马上就来——您先进去吧!”
光悦并未惊慌,他似乎读懂了武藏眼中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说道:“那么,我在里面等您,您办完事后就来找我!”
光悦刚闪身进去,那三名武士中的一个就开口说道:“我们先不说你是不是有意在躲我们,这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刚才我已说过了,我是吉冈十剑之一,名叫太田黑兵助。”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武藏。“这是我们二少爷传七郎的亲笔信,他要我亲手交给你——希望你看完之后,立刻答复。”“哦?”
武藏从容地打开信封,读了一遍,然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太田黑兵助仍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他又问了一句:“你确定?”同时审视着武藏的表情。武藏点点头答道:“我确定!”这回三人终于放下心来。“如果您爽约,肯定会被天下人耻笑的!”“……”武藏笑而不答,默默扫视着对方健硕的体格。他的态度再次引起了太田黑兵助的怀疑。“武藏,没问题吧?”他又问了一遍。
“时间已迫在眉睫,你记住地点了吗?来得及准备吗?”对方追问着。武藏不愿啰唆,只是简单地答了一句:“没问题。”“——到时再见!”说完,武藏正要走进灰屋的府宅,而太田黑兵助又追过来问道:“武藏,你会一直住在灰屋家吗?”“不,晚上他们要带我去六条的花街。总之,不外乎这两个地方。”“六条?知道了——反正不是在六条,就是在这里。如果到时你没来,我们会来接你,你不会躲起来吧?”太田黑兵助说最后一句话时,武藏已经转身进入了灰屋府宅的前庭,然后他随手把门关上。一踏进院子,外面喧哗的世界仿佛已被抛到千里之外。高高的围墙使整个府宅看起来更加宁静、安详。
低矮的千里竹和笔直的细竹,使院中的石子路像山间小路一样,十分阴凉。武藏信步走着,眼中所见的正屋、客厅、客房、凉亭等建筑,都呈现出树,苍翠浓郁,似乎在彰显着户主显赫的身份。不过,当武藏从松树底下走过时,并没觉得这些松树傲气凌人。
九
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踢球的声音。人们经常可以在公卿大臣的府外听到这种声音,但在商人家里实属罕见。
“主人正在准备,请您稍等!”两名侍女端来茶水和点心,随后引武藏来到面朝庭院的客厅里坐下。从侍女们优雅的举止中不难联想到此家的家风。“大概是背阴的关系,突然觉得有些冷。”光悦喃喃地说着,随后叫女仆把敞开的隔扇门拉起来。武藏一边听着踢球声,一边欣赏着院子一头那片低矮的梅林。光悦也看着外面说道:“睿山那边,有一大片乌云,可能是从北国飘来的——您不觉得冷吗?”
“不会。”武藏答得很坦白,他没想到光悦会如此怕冷。
武藏的皮肤犹如皮革般坚韧,所以对天气的变化也不太敏感,而光悦却恰恰相反。除了对气候的敏感度不同之外,两人在艺术品的赏玩、品鉴方面也有着天壤之别。简而言之,就是乡下人和城里人的差异。
此时,女仆擎着烛台走进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光悦正要拉上门,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叔叔,您来了!”
大概是那几个踢球的小孩在打招呼。其中两三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往这边看了几眼,还把球丢了过来。他们一看到武藏,突然安静下来了。
“叔叔,我去叫父亲。”还没等光悦答话,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跑向里屋。隔扇门上映着暖融融的烛火,更加映衬出这户人家的和谐、温暖。远处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大笑,那爽朗的笑声连客人都被感染了。不过,最令武藏好奇的是,府宅中的任何一处布置、摆设都看不出他们是有钱人。那些朴素的陈设似乎有意剔除铜臭味。武藏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间宽敞的农家客房里。
“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随着一声豪爽的招呼,主人灰屋绍由走进屋里。他和光悦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虽然长得瘦骨嶙峋,但声音却很洪亮而富有朝气,不像光悦的声音那样低沉。他的年纪看上去要比光悦大上一轮。总之,灰屋绍由是一位直爽而亲切的人。于是,光悦把武藏介绍给他。
“啊!原来是近卫家的管家松尾先生的外甥哪!我和松尾先生也很熟呢!”
关系的确非常密切。
“我们走吧!原想趁天色未暗之时,散步过去。现在天既然黑了,我们就乘轿走吧……武藏先生,您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吧?”
绍由火急火燎的个性,跟他的年龄很不相符,与在一旁稳如泰山、早已忘记花街之游的光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在绍由、光悦的轿后就是武藏的轿子,他生平第一次坐轿。三乘小轿沿着堀河岸摇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