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永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9
|本章字节:12832字
快到北京时,徐方兴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听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是父亲徐闻抢过电话说明情况。徐方兴才知道,白冰竟然把自己告上了法庭,目的就是要夺回儿子路路的抚养权。
秋日下午的阳光总是那么令人心醉沉迷。但徐方兴却没心思欣赏。
“东单银街”的“仙踪林”饮品店比夏日冷清,仅三两人在低声交谈,喝着饮料。徐方兴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不时地望着往来的行人。
几天前,当徐方兴得知白冰把自己告上法院便气急败坏给白冰打电话。但白冰先是无数次地拒绝接听,而后干脆关机。直到今天上午,在徐方兴坚持不懈地不断打电话的努力下,白冰终于同意和徐方兴见一面。
但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白冰也没有出现。再打电话,竟然又已经关机。无望的等待最令人烦躁不安。但徐方兴不想就此离去。他很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说服白冰放弃打官司。
其实白冰早已到来,但她并不确定是否真要和徐方兴面谈。旁边正好有不少店铺,白冰便一直在店铺里闲逛。直到买了不少根本不在计划之内的奢侈品、衣服、手袋、首饰,白冰才终于决定见徐方兴一面。此时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站在窗外,看到徐方兴仍坐在那里,很安静,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杯冷饮。
白冰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刺痛了一下。这让她想起多年前,他们还都青春年少,也是个秋天,也是在这里,徐方兴也是这么安静地等待着她。那次她不是故意晚到,而是学校在彩排“十一”汇演节目。也是那次,当她像今天这样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坐着的这个男人,下定决心要和他生生世世相守一辈子。她当时好像是被自己这个决定感动,她被自己对他的深情感动,她被要把自己交付他一生而感动。
女人的记忆总是比男人小气。男人记得的总是事件,女人记得的多是细枝末节。
白冰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徐方兴就看到了她。他向她招手。她好像并没有看见,而是找了一大圈,才走到徐方兴的面前坐下。
她安静的时候是多么美。
徐方兴不禁叹了口气,便招致白冰的诘问。
“为什么把我约在这儿?”
“谈私事最好在公共场合,谈公事才应该去比较私密的地方。”
白冰翻看饮品单,要了杯奶茶,然后仍看着饮品单:“没别的原因?”
徐方兴不禁苦笑:“我怕。”
白冰这才抬起头:“怕什么?”
“要是谈不拢,你跟我急了,在公共场合,你总不会拿起花瓶砸我。”
白冰冷笑一声:“考虑的还真周全。看来你也认为很可能谈不拢。”
“我总是往最坏处想,往最好处努力。”
白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必须得到路路的抚养权。”
“可当初我们都谈好了,房子车都给你,路路给我。你为什么又突然变卦呢?”
“我没有突然变卦,我是想跟你商量的,可是你接我电话吗?”
徐方兴一愣,他想起在陈小桥家,的确白冰打过电话,而且他的确没接。
“商量什么?就商量你要路路这事吗?那现在商量和以前商量有什么区别?”
“你别以为你无所不知!”
白冰朝着徐方兴习惯性地大喊起来,但却觉得眼前发黑。再恢复光明时,她忽然发现徐方兴不见了,眼前是一所医院的候诊厅。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四周没有病人,也没有医护人员,什么人都没有。这是座空旷的大楼,只有这个女人。女人的眼神空洞,手里不住地使劲揉搓着一张纸。她终于把纸揉成了一团,扔出去。纸团却又飞回了女人手中。女人不断地扔出去,纸团不断飞回来。最后一次,当女人站起身,嘶吼着再次把纸团扔出去时,那纸团突然变大膨胀,成为一个蜷缩着的婴儿,就像在母体中一样蜷缩着……女人惊恐地冲上前伸出双手要接住婴儿。突然地面塌陷,婴儿不见了。女人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缘……
女人转过身,白冰蓦然发现那个女人恍然就是自己。那个她朝自己招手,微笑着,随后便跳入了万丈深渊……
“你想什么呢?”白冰耳边传来徐方兴的声音,把她带回了现实。
“我想要路路,车啊房啊我可以还给你。”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都过户了,难道还要过户回来?”
“可以,不就是办手续吗。这世上最简单的就是办手续了,按章办事。结婚啊、离婚啊、买房啊、买车啊都不过如此。我们都办过那么多手续了,你还嫌麻烦吗?”
徐方兴按捺住心中逐渐上升的怒气:“我是来好好跟你商量的。你别又找茬行不行?”
“那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吧,车房都给你。”
“那你当初为什么死皮赖脸地要!”
白冰突然有些伤感:“你以为我要的是车,是房子?我只不过想要那些回忆。”
“回忆?”
“你根本不稀罕那些回忆,所以你立刻就答应了。”白冰说着自嘲地笑笑,“你把所有的回忆都留给了我,让我住在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里,睡在一起睡过的床上,看一起看过的电视,用你用过的筷子,端着你曾吃过饭的碗,拉开你挑选的那窗帘,开你开过的车,摸着你握过的方向盘。而你,却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徐方兴盯着白冰,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更没想到白冰心里是这么想的。难道那么多年的相处,他竟然根本不了解她吗?这个曾经跟他度过许多日日夜夜的女人,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
白冰却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更不想再跟他讲故事,她能说什么呢?说有天晚上,她盯着电视看着,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内容,后来她看到了电视柜旁边的抽屉,很久都没有收拾过了,便起身去收拾里面的影碟,突然发现了一张写着他名字的光盘,但死活也想不起来里面的内容,便放到影碟机里面看看,没想到却是他们婚礼的录像。她吓了一跳,赶紧关了,接着收拾抽屉,却又找到几本他们婚纱照的影集。她根本不想回忆,她把墙上的婚纱照都已经取下来涂上了油漆,谁也看不出上面是哪两个人,然后就扔进垃圾箱了。但她根本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没有扔掉的东西。
那天晚上,录像里的他们很幸福,他们一直笑着;影集里的他们更甜蜜。这些承载记忆的物品可以比他们的婚姻更长久。如果不故意毁掉,甚至比他们的生命更长久。
清晨,当第一丝曙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终于明白,她是多么傻,竟然跟他要了他们所有的回忆,而他却根本不曾珍惜,更不曾想起。
“无论路路归谁抚养,你都是路路的妈妈!”看白冰一直不说话,徐方兴有些担忧,“你已经有新的生活了,你有房有车,还有了新男友,你可以结婚,可以衣食无忧和你喜欢的男人好好过一辈子!可路路现在不仅仅是我的儿子,更是我父母的精神寄托。如果他们一天都看不到路路,他们会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这点你应该明白。”
白冰不说话,一口气喝光了奶茶。
“我求求你,别要回路路。”
“我什么都没有了,”白冰很想哭,但她强忍着,她没必要在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面前哭泣,“路路是你父母的精神寄托,但她却是我的一切!”
白冰说完,拎起背包和一大堆购物袋就要离开。徐方兴立刻站起身,挡在白冰跟前。
“你想干什么?有什么我们法庭上说吧!”
白冰非常想尽早结束这次谈话,她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她根本就不该跟徐方兴见面。
但她的拼命逃亡却被徐方兴看成是故意回避。竟然在她刚回家扑在沙发上哭了两声,徐方兴就在敲门。
白冰不想开门,但徐方兴知道她在家。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他是会继续纠缠下去的。白冰想到这儿,心中一片酸涩。他不是为了她,可以说都不是为了路路,他是为了他父母。
白冰打开门,徐方兴似乎怕她把门关上,立刻就挤了进来。
“我们再谈谈吧。”
“这是私密空间,不适合谈私事。”
白冰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一本杂志看着。但徐方兴却做了个让她有些意外的举动。他把她随便乱踢的高跟鞋摆好,又拎起一堆购物袋,走进卧室,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橱里,又收拾好其他的东西,这才回到客厅,坐在了她的身边。
白冰在心里拼命说着,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别靠近我!但徐方兴拿下了她手中的杂志放到茶几上,又伸出胳膊,就那么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
“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会好的。你可以找个爱的人结婚,生孩子,把以前的都忘了吧……”
她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知道她必须说出真相。这个男人也许不再爱她,但总是温情的善良的。
“我不能……不能了……我和别的男人***的时候想的都是你,所以我得到了报应……”
她感觉到徐方兴身子抖了一下,他说:“别胡说!”
白冰突然抽身,充满期许地望着徐方兴:“我们复婚吧。这样我们就不用争夺路路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对不起,这不可能,我不能骗你。”
虽然这是白冰预料到的回答,但他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令她心里绞痛。
“你果然爱上了别的女人?”
徐方兴站起身:“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这跟别的女人没关系,只跟你和我有关系。”
“那好!”白冰的声音突然非常虚弱,“你去结婚生孩子吧,路路给我。”
就在这一刻,徐方兴的脸上显出绝望的神色,他再也不想谈了。
“那我们法庭上见吧,不过判决结果还不一定,也许你赢,也许我赢,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徐方兴就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方兴!”白冰终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追了上来,突然腿一软跪在了徐方兴面前,泪流满面。
徐方兴慌了神,要拉她起来,但她就这么跪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冰泣不成声:“把路路还给我吧,我……我求你了……因为……因为我再也……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徐方兴惊讶万分,一把就拉起白冰:“你说什么?”
“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骗你……”
她知道他相信了,她真的没有骗他。她很怕,很怕他会问为什么她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她不想再提起给她带来一次次梦魇的时刻。
但徐方兴什么都没问,他只是说:“我相信你,别哭了,我真的相信你,我答应你。等我结婚有了孩子,我一定让路路回到你身边。”
“需要……需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会很快吧。”
白冰蓦然离开徐方兴的怀抱,已不再流泪:“好,我们一言为定。你走吧,希望我再看到你时,你能遵守你的承诺。”
白冰说完转过身,默默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徐方兴走到卧室门前,他听到了白冰隐约的哭泣声。他想推开门,但还是转身离去。在他走关上房门的刹那,他明白,两个人的针锋相对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徐闻和张洁几天来一直心神不宁,特别是这天下午,更加惶恐不安。他们知道儿子已经私下找白冰谈判。他们本来并不希望儿子再和白冰有任何瓜葛,但却不得不同意儿子的建议。
此时两人坐在沙发上,关于儿子是否能和白冰达成协议已经揣测了一个下午,已经精疲力竭。
“要是结婚可千万别急着生孩子,你说要是离了多麻烦!”
徐闻叹了口气:“谁会结婚就想着离呢?”
“也是。”张洁也一声叹息,“当初我就觉得不合适,不想让他们结婚,可又想想,都好了那么多年了,不结怎么办?还继续耗下去?”
“别想那么多了,我倒觉得当初他们俩结婚是对的。结了就离了。如果不结,耗到现在还是要结,还是要离。根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过都过不到一块。”
张洁忽然笑了起来:“好在未艾和大同门当户对,可他们俩还耗什么耗呢?我看差不多也该结了。”
“是啊,老周他们夫妻俩都跟我说了好多回了,就盼着大同把未艾娶回去呢!”
“大同这孩子就跟咱们亲生儿子似的。有时候我都感觉比方兴跟我们都亲!”
“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未艾嫁过去了就是享福去了!没大姑子、小姑子。老周两口子待她就跟亲生女儿似的!”
两个老人说起女儿的婚事便暂时抛却了烦恼,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眉飞色舞地畅谈起女儿的婚事。
此时,在三环路上,徐未艾坐在车里,突然打了个哆嗦。周大同急忙从身后拿过一件外衣递给徐未艾。
“快穿上,别冻着了。”
徐未艾抱着衣服,一脸不高兴:“我不冷,我就是感觉我爸妈又说我呢!”
周大同转头看着徐未艾,笑了:“你看看你,老两口那是惦记你呢。”
“我才不要他们惦记,除了想着法儿催咱们俩结婚,他们还能惦记什么?”
“那咱们就结了吧,早晚的事。”
“咱们俩这样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挺好的,相亲相爱。”
“那为什么要结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尝试着过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结婚和不结婚不都一样吗?我们还是我们。怎么成了完全陌生的生活了?”
“我就是不想结,我觉得结婚就是赌博,本来挺好的两个人弄不好就离了!”
周大同听完这句话差点追尾,急忙踩了脚刹车,徐未艾的脑袋差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周大同眼疾手快早已经用一只手护在了徐未艾的面前。
“没事吧?”
“你怎么了你?”
“还不是被你的话吓的。”
“我说的可是实话。有榜样啊。你看我哥不就是这样,本来跟白冰挺好的,这一结就离了,不结还不会离。现在俩人弄得跟仇人似的!”
周大同的脸上也已笼罩上阴云:“但咱们和他们不一样,是不是?”
徐未艾立刻反驳:“怎么不一样?都是青梅竹马。他们是高中就开始恋爱,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恋爱了好多年,直到大学毕业两人结婚。咱们也恋爱了好多年,不过还没结。我哥和白冰那都是对方的第一次,都是初恋,咱们俩不也是这样吗?”
“可还是不一样啊。你脾气比白冰好,我脾气比你哥好。”
周大同说着一只手握住了徐未艾的手。
“臭美吧你!”徐未艾不禁笑了,转身注视着周大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想结婚。说是不想重蹈哥哥的覆辙,但徐未艾心里知道,那不过是随手拈来的一个借口罢了。周大同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非常优秀,工作稳定,待遇优厚,外表斯文儒雅,处处让着她,从没和她吵过架,任何事都顺着她的心思,事无巨细、体贴照顾,对她的爸妈比对自己的爸妈都好。她到底还在顾虑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她就是不想结婚。
“大同,咱们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想吃什么?”
“沸腾鱼乡。”
“好,”周大同立刻改变路线,“那先给叔叔阿姨打电话说一声,免得他们以为咱们要回去吃,一直等着呢。”
“你打吧。”
周大同在打电话,徐未艾就望着窗外。
黄昏,总是能让徐未艾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街道上人来人往,好像都是那么从容不迫。有的人牵着刚放学的孩子的手,有的人在等公交车,戴着耳机听音乐,有的男女手牵手正在说笑。黄昏总是短暂的,就那么一瞬间;太阳即将落山,也就那么一瞬间,街灯突然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