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回忆着，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我一直恨她，因为她突然离我而去，什么都没说……但也巧了，你们俩去浙江结婚那阵子，我帮你装修房子。有一天，要铺木地板，我就早早去了监工。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见到了文文……”

徐方兴很惊讶：“文文？她去干什么？”

“铺地板，”姚辉简明扼要地说道，“她爸早年跟个女的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她和她妈相依为命。就在我们俩好的那会儿，她妈得了肾炎，很快恶化成了尿毒症，需要每星期透析两次。文文于是决定把自己的肾给她妈，但需要很多钱，她就把她们家房子卖了……”

徐方兴听着像天方夜谭，又像是骗子雇用的伎俩：“换肾？姚辉，你是我哥们儿，你也说过，哥们儿之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必要掖着藏着的，对吧？你还讲过一个故事，就是那个《邹忌讽齐王纳谏》！”

姚辉苦笑：“我当然记得，我知道你想说，这事不像是真的。这事太假了，肯定是文文骗我的，对吧！”

“是啊，电视剧才老写这事呢。特别是苦情剧，就像是催泪弹，太普通了！”

“是啊，是很普通。电视剧里车祸也很普通，动不动就撞成植物人了，要不就失忆了，残了，死了，比换肾更普通吧？可我跟你说，昨儿我家隔壁就一出车祸的，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上星期小杜跟我说，他一朋友也在高速路上撞上前面的货车，当场死了。三儿那天也跟我说，据统计，每年车祸不少于一万起，死亡人数不少于三万人，更别说那些伤了的残了的呢！”姚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开始滔滔不绝，“这就是现实，不过没发生在你身边，你就觉得好像跟你没关系。电视里都是瞎编的，但实际上还真是这么回事！文文她妈真的需要换肾。文文不想让我替她担心，她太了解我了，更不想让我因为她而卖房子、卖地、卖血！”说到这儿，姚辉深深吸了口气，“所以她走了，什么也没说，却独自承担起这一切……如果不是我再次和她相遇，逼着她说出实情，她会瞒着我一辈子的，我相信……”

徐方兴静静地听着，忽然说：“姚辉，咱别玩跳楼这套了。人家都玩过的，没意思。咱回家吧！”

但姚辉后来根本没有接受徐方兴的劝说。天色已黑，楼下警察们还在坚守岗位，严阵以待。一个大大的防护垫一直准备着接住姚辉坠落的身体。姚辉在平台边缘走来走去，防护垫也随着他在霓虹灯映照下的身影移来移去。

徐方兴一直守在离姚辉两米远的地方，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让姚辉动心的话。期间他给陈小桥打了个电话。陈小桥说李飒一直在哭，哭个不停，趴在床上几乎要把床都淹了。陈小桥无可奈何，但有人给李飒打电话，李飒哭闹着很不客气地接了，而且让那个人马上就过去，陈小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徐方兴看着眼前像头困兽般溜达的姚辉，他就不觉得累吗？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不想活了？他真的要跳楼？

无数闪念从徐方兴脑海里划过。突然间，姚辉直愣愣地望着徐方兴，说了句：“我是个懦夫，我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一直我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现在真的挺佩服那些有勇气跳楼的人。他们都是勇士！”

“就是啊，而且你现在就算跳楼也死不了，楼下好些人等着呢。我看咱们还是回家吧！”

“你去帮我买酒去！我就喝啤酒！酒壮怂人胆，我就不信喝高了我还没这个胆儿！”

“你这是何必呢？跟自己较劲？姚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买不买？不买我真跳了！”姚辉说着作势跳跃状。

徐方兴有点急了，远远地指着姚辉的鼻子：“行，你丫等着，我去给你买！我真不知道你丫到底是喝了酒没胆儿还是没喝就有胆儿！”

商场超市就有酒，徐方兴在超市门口遇到了三儿。三儿是听同事说这边闹得挺凶，闲着没事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姚辉。听徐方兴大概说了事情经过，三儿思忖片刻，让徐方兴别担心。小时候姚辉就闹过这么一出。那次他是去同学家问作业题，他妈以为他去看电影了，因为他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电影散场，误会在所难免。但姚辉不乐意了，一气之下上了他们家五楼楼顶，非要从楼上跳下来。三儿说到这儿便理解地叹了口气：“他这是故技重施啊，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误会他。越亲的人误会他，他越觉得这事儿过不去，越是心里纠结。但等他发泄完了就好了，过了这劲儿就好了！”

“可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徐方兴发愁地问道。

三儿安慰地拍拍徐方兴的肩膀：“你继续去陪他说话，让他说痛快了就过去了。我去跟我那帮同行说说也该收工了。大家都饿了！围观看热闹的也该散了，没什么八卦可看了！”三儿说完走了两步又回头，“酒也陪他喝，我有办法在他喝多之前让他回家，放心！”

这话要是武克或者其他人说的，徐方兴肯定不放心。但这话是三儿说的，徐方兴真觉得应该放心，就当是以前和姚辉一起在大排档或者某个饭馆喝酒，不过地点改在了“新天界”的楼顶平台罢了。

果然，六听啤酒下肚，徐方兴和姚辉都盘腿坐在地上，聊起了天。

徐方兴琢磨着：“文文……你真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可她那天干嘛跟我说非要做你的情人什么的，这不是让我误会吗？”

“她啊，跟我一脾气。她早跟我说过，‘咱们俩这一联系，你那些哥们儿肯定觉得咱们俩断不了，与其让他们背后说闲话，还不如我就让他们没话可说！’这就是她，她那是故意跟你那么说的，反正你也会那么认为的。”

“也是，她还挺聪明。我还真觉得你们俩的关系不一般，怎么着也不可能仅仅是朋友。”

“对吧，就是这意思，让别人把黑锅给自己背上，还不如自己把锅扣上！那天晚上我们俩就喝酒聊天来的。她一直说她家那些事，我也聊了聊我和我老婆那点事，挺开心的……”

“既然你们俩这么清白，那你干嘛不告诉你老婆？”

姚辉白了徐方兴一眼：“你当初还屁大点事儿都没呢，白冰就死乞白赖地非说你有情人。你不是也解释了吗？管用吗？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我这还有个文文呢，你觉得我跟我那泼妇老婆解释得清吗？”

“那你以后到底想怎么办？”

姚辉朝身后楼下看看，一片寂静，姚辉笑了：“呦！人都撤了！如果我跳下去不死，我就和李飒离婚，和文文结婚。如果我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姚辉说完，猛然间站了起来。徐方兴顿时就懵了，完全没料到姚辉竟然如此决绝。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就要冲过去。但姚辉回头像是诀别似地望了徐方兴一眼，忽然像霜打的茄子般迅速蔫了，并很乖巧地朝着徐方兴，喊了声：“妈……”

徐方兴顿时心里一紧，他知道姚辉真的崩溃了。

但两秒钟后，他才知道，这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这起姚辉跳楼事件最终得以圆满解决。首当其冲的功臣不是徐方兴，而是被三儿找来的姚辉的丈母娘李飒的亲妈。

徐方兴对这个花白头发、长得很富态并且有张菩萨面孔，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女人一见倾心。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她不同于徐方兴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妈。她好像从不生气也从不激动，总是那么平和地微笑着，说话慢悠悠地，像是能把人催眠，让人听她的话。总之，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似乎不像是谁的妈，更像是庙里供着的菩萨。后来徐方兴知道这个妈叫王玲玲。

当时的姚辉就处于这种状态，王玲玲只是微笑着看着姚辉，说了句：“黑灯瞎火的，要喝酒回家喝，我给你们炒几个小菜。”

姚辉还想坚持，显得很委屈：“妈，我……我没法活了！”

王玲玲不住地摇头：“小飒闯的祸，肯定是她的错。我当初就跟你说别跟她结婚，那个姑奶奶你伺候不了。你不听我的，看吧，又倒霉了吧！”

徐方兴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但他似乎明白了当初姚辉为什么说找老婆要先看丈母娘。而此时的姚辉，似乎在见到王玲玲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觉得人生实在美好无比。

王玲玲走到姚辉跟前，拉起了姚辉的手，淡淡地说道：“先回家，把你这肿了的、破了的都上点药，可别得了破伤风。小飒刚都哭晕过去了。我懒得管她，怕你这儿有什么事，赶紧就赶过来了……”

姚辉着急了：“小飒晕过去了？您怎么不守着她啊，就她那脾气……”

“你知道她那脾气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你看你这么一闹腾，不就降低到她那个档次了，是不是？”说着，王玲玲看向徐方兴，“那个小桥是你媳妇吧，怪可人疼的！”

王玲玲说着一手牵着一个，把两人都带下了顶楼平台，直接带到了地下停车场。徐方兴再次被镇住了。王玲玲竟然坐的是一辆“奔驰s600”。一个西装革履几乎和王玲玲差不多的老人静候在车旁，帮着他们打开了车门。

姚辉似乎早对这一切司空见惯，坐上车就不住地吸溜着表示他很疼。王玲玲坐在姚辉和徐方兴中间。徐方兴没有机会问姚辉他丈母娘到底是什么来路。不过后来姚辉主动坦白，他说：“具体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经商的吧。反正我又不贪她的钱！”

徐方兴很不屑：“你不贪她的钱，她女儿的钱不也是你的？”

“我签了婚前协议了。”姚辉很淡然。

“被逼的？”徐方兴问道。

“当然是我提出来的。哥们儿还是要婚姻平等、人身自由的！再有钱的女人也是女人！”

“可她妈都说了别和李飒结婚，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呢？要不怎么能闹出这么多事？”

姚辉没有直接回答徐方兴的问题，而是讲了有关李飒的一些事：

“我丈母娘42岁才生了李飒，从小就特别溺爱。据说李飒小学毕业那年还都不会自己系鞋带，初中三年车接车送，都不知道怎么走路去上学，因为会迷路。直到高三那年需要住校，老师突然把王玲玲叫到学校，很担忧李飒的独立生活能力和承受力。因为李飒连锁门都不会；老师只说了她一句，她就嚎啕大哭。后来老太太醒悟了，觉得不能再这样溺爱下去，否则这孩子就毁了，于是渐渐地让李飒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在李飒上班后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让她自己去独立。”

徐方兴不禁感叹道：“真没想到她还是大家闺秀！”

“人不可貌相。”姚辉继续说道，“说实话，李飒真吃了不少苦。但一切都晚了。从小养成的性格没法变，任性、刁蛮。我丈母娘跟我说了这些的确是不希望我跟李飒结婚，不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女儿，而是怕我受欺负。但我明白老太太实际上用心良苦，我也没让她失望。知道这些以后，我反而很同情李飒，而且更了解她了，发现她其实有很让人喜欢的地方。当然，你不知道，我知道。她很任性，但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变心。她是刁蛮不讲理，但一旦知错悔得肠子都青了，比谁都自责，都难过。她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有什么说什么，该出手就出手。她爱发脾气，但这其实更表露出她害怕失去，担心背叛。”

“所以文文这件事她怕了，是吗？”

“应该是，我忽略了这点。女人啊，什么都输得起，就是输不起爱情。”

“那你会原谅她吗？”

“不知道，没到时候。”

从这天开始，徐方兴确信姚辉属于山寨版情感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