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陈小桥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万万没想到这么倒霉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一次不应该的见面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害得让她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来，蔫蔫的很是沮丧。每天晚上她都要反复对自己说：“一定要乐观，不要让负面情绪影响生活，不要想那些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最可气的是徐方兴好像根本就对她的负面情绪不闻不问，而母亲则几次三番地跟自己打听徐方兴的身体隐秘，好像还在进行着什么神秘的行动。陈小桥都懒得管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样的事也该在自己身上灵验一次吧，还有什么“否极泰来”、“物极必反”……情绪低落到谷底的陈小桥于是天天盼望着有让自己惊喜的事出现。于是就出现了。她以为这是好兆头，谁知道却引发了真正的第二次“祸事”。

元旦放假的第二天，徐方兴宣布带着陈小桥母女去吃海鲜自助大餐。他前天晚上刚陪着社长去吃了一顿，感觉很不错。

甄明珠一听，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而是疑惑地问了句：“自助？多少钱一位？”

“99一位，很便宜的。鲍鱼鱼翅各类生鱼片螃蟹，应有尽有，想吃什么吃个够！”

甄明珠有些难过：“是够便宜的……可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中午都吃过饭了！”

“啊？中午吃饭了怎么了？”

陈小桥明白甄明珠的心思，急忙说道：“没事，我们晚点去，您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就能把那99块钱给吃回来了！”

“那我穿什么衣服好啊？”甄明珠像个孩子似地来回瞅着两人，“那地方一定很高档吧，我不能就随随便便穿这么一身去吧，多丢人啊！”

在陈小桥的指导下，徐方兴坐在电脑前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都已经看完了所有网站上的新闻，甄明珠才和陈小桥从卧室里走出来。

徐方兴站起身，抚摸着肚子：“走吧，我都饿死了！”

说着徐方兴走到门口打开门，突然间，甄明珠站住脚步。

“不行，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又不去了啊？”陈小桥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算了算，三个人三百块钱呢。有这三百块钱我去海鲜市场给你们能买回多少海鲜啊！如果是早市，那更便宜，什么都有。我做海鲜那可是一绝。咱们在家里吃，多好！对了，方兴，你把你爸妈也叫来一起吃！我都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时间跟你爸妈好好聊聊呢！”

一个人如果太饿，特别是一个女人太饿却没吃饭，是很容易发脾气的。

一直对甄明珠言听计从的陈小桥都已经不耐烦地盯着甄明珠。

“妈，您怎么这么麻烦啊。方兴好心请您吃饭，瞧您这推三阻四的！您是不是讨厌方兴啊！”

“我这是为你们好，为给你们省钱！”

陈小桥已经生气了，徐方兴就不能再火上浇油。他斟酌着用词：“妈，您的好意我们俩心领了。咱们可以改天再在家里吃海鲜，今天就算了吧！”

“你们啊，就是不会过日子。勤俭持家要从现在开始。行了，你们都饿了，我知道。给我半小时，我先去买菜，回来就给你们做，保证你们俩吃得又香又饱！方兴，家里还有瓶红酒呢。我给你做俩家乡下酒菜。你尝尝妈的手艺，妈再陪你喝一杯！”

盛情难却，徐方兴再也不好说什么。陈小桥也只能依着夫君的意思。甄明珠已经飞快地换下一身华服，穿上一身工作服，跑去菜场买菜了。

陈小桥和徐方兴面面相觑。

“你妈挺好的，她是为我们好。”

“是啊，是为我们好。”

但就在此时，楼道里传来一声惨叫。两人惊恐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妈！”

“是你妈！”

两人同时夺门而出。

着急买菜做饭的甄明珠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擦伤了腿也扭伤了脚，但她仍不放弃在家做饭的念头，挣扎着还要去买菜。徐方兴看不下去了，主动请缨去菜场，留下陈小桥照料甄明珠。

“方兴还真是孝顺！以前我总觉得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看来也不一定哦！”

“妈！人家那是说的自己的娘，不是丈母娘！”

“我现在就是他娘！谁让他娶了我的宝贝女儿！”

陈小桥被母亲的歪理逗笑了，撒娇道：“妈，您真是的！”

两人说着话，陈小桥边用药水替甄明珠擦着伤口。甄明珠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陈小桥心疼，不禁抱怨：“要不是您非要省钱在家做，咱们现在早吃上了，您也不至于摔伤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没摔伤，方兴怎么可能去买菜？他以前买过菜吗？这可是个良好的开始！我要努力培养他多替你分担家务，我走了，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行行，都是您有道理！”

母女俩相视一笑，但甄明珠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结。

“怎么了？”

“糟糕！完了，完了，完了！”甄明珠连说了三个“完了”，就要起身下床。

“您别动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去帮您干！”

“那你赶紧给方兴打个电话，我还没跟他说哪家的菜最便宜呢！到时候他瞎买准多花不少钱！”

陈小桥拗不过母亲，磨蹭着还是给徐方兴打了个电话，但徐方兴却没接。陈小桥也不担心，想着徐方兴肯定马上到家了。

但陈小桥肯定没想到，徐方兴是故意不接电话的。他此时正坐在路边马路牙子上，黑着脸不住地运气，就差仰天长啸、贴墙根怒吼、拿头撞墙了。身边的环保袋里装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但徐方兴却突然飞起一脚把环保袋踢倒，愤然站起身走进旁边的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肉丝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路边，环保袋倒在地上，萝卜、土豆、苹果、哈密瓜都滚了出来。路过的人们疑惑地看着，纷纷绕道而行。徐方兴正对着门坐着，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看见门外不远处的环保袋。这是个白色麻布缝制的很结实、很大的环保袋。徐方兴还记得那是他在出版社上班没几天，担任一本漫画杂志的责任编辑，那个漫画作者来出版社问稿件的事，随手拿了几个宣传用的环保袋，闲聊中知道徐方兴新婚不久，为了恭喜他，便信手涂鸦，在环保袋上画了两个相亲相爱的卡通男孩和女孩互相依偎着，甜蜜地笑着。天上有蓝蓝的云，旁边小溪潺潺，一棵小树在茁壮成长，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依偎在女孩的脚下，正在甜甜的睡梦中。

徐方兴还记得一拿回这个环保袋，丈母娘甄明珠就喜欢得不得了。徐方兴本来是打算送给陈小桥作纪念的，也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从此甄明珠去哪儿都背着这个可爱的非常卡哇伊的环保袋，没想到现在这个环保袋却成了罪魁祸首。

“再来一碗！”徐方兴举着空碗朝伙计喊道，心里却有着一个怨毒的念头，“饿死你！饿死你！反正我是坏人，我就坏到底了！”

这么一想，徐方兴反而自己化解了些怨气，可刚才那一幕仍让他耿耿于怀。

菜场一般晚上七点关门，徐方兴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四十五了。他正忙着挑菜，却感觉到周围几个卖菜的小贩紧紧地盯着自己看。那眼神让他很不自在，脊梁骨嗖嗖地往外冒冷气。接着那些小贩互相窃窃私语，更加明目张胆地对徐方兴指指点点。他面前的摊主仿佛跟他有仇，竟然让他去别的摊买。而别的摊主也对他爱答不理，一副看不起鄙视挑衅的神态。徐方兴决定弄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盯着一个看似和善的中年女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认识我？”

中年女人看了眼徐方兴背着的环保袋，还算客气地笑了下：“当然认识。”

“那我是谁？”

“玫瑰庭园三号楼四单元17层1701的户主。”

徐方兴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圆睁双目：“你怎么知道？”

“你们家保姆说的。”

徐方兴再次被雷到：“保姆？”

“行了，别装了，你就是一当代黄世仁！”徐方兴身后一个男人冲着他喊道。

徐方兴转过身：“你说什么？我怎么黄世仁了！”

“你们家老保姆容易嘛！那么大岁数了，虽然不是你的亲人，可你也不能这么剥削她啊，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什么不干啊，天天都快累死了，来买菜还要带着计算器。你要吃山珍海味却就给人家那么点菜钱！还拖欠人家工资。你太不像话了！你还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吗？”

徐方兴似乎明白了谁是他家的老“保姆”，刚要解释什么，其他几个小贩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讨伐起徐方兴，简直要把徐方兴扒皮抽筋才解恨。

徐方兴听到最后终于明白了，这个老保姆就是他的丈母娘甄明珠。因为他背着甄明珠买菜的特殊标志环保袋，再加上甄明珠曾一把鼻涕一把泪描述过他这个铁公鸡一毛不拔、心狠手辣、没人性的主子，这些小贩天天在菜场卖菜，天天听甄明珠哭诉她的悲惨人生，都对他这个主子有着不同程度的怨恨。

“今天明珠怎么没自己来？”

另一个年纪和甄明珠差不多大的女人担忧地在一旁问了句。

“她……”在被众人围攻下，徐方兴暗自思忖，能说摔伤了吗？那他们还不知怎么想呢，弄不好会说自己把老保姆虐待致死了呢！

“病了？”老女人焦急地问道。

“是啊，有点不舒服，就一点……”

老女人把徐方兴拉出包围圈，边往徐方兴的环保袋里塞着蔬菜水果，边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明珠是你媳妇从老家找来的保姆，从小地方来的，不懂什么城里人的规矩，可毕竟她也那么大年纪了。我看她也真心想对你们好。你们就当是可怜可怜她。别老难为她了。你说她孤寡一人，又没个孩子。她老说如果不听你们的使唤，你们不用她了，她都没地方死去！”

老女人说着竟然眼圈红了，恳切地望着徐方兴：“你也有父母是吧，你父母年纪该跟我们差不多大吧。我看你这孩子面相很和善的，就算是积德吧，对明珠好点……”

徐方兴此时死的心都有，还是被豆腐撞死！真被豆腐撞死！窦娥也没他冤！

但表面上徐方兴必须装作对自己的过去痛心疾首并坚决痛改前非。他保证以后绝对会善待“老保姆”，这才逃离了菜场。

吃了两大碗放辣椒的肉丝面，肚子饱了身上暖和，徐方兴这才打算回家。虽然他认为自己具备自我疗伤的能力，但不等于他决定低调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必须对丈母娘兴师问罪。他隐约能够想象，如果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离奇古怪的事呢。

离开面馆前，徐方兴打包了两碗肉丝面，捡回了那个环保袋，做好充分心理准备，这才回家。

但一看到甄明珠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脸痛苦的表情，徐方兴的心就软了。这时陈小桥端着那碗肉丝面，一脸的不乐意。陈小桥是南方人，素来不喜欢面食。甄明珠见状，爱女心切，死活非要起床给陈小桥炒菜。

陈小桥正沉浸在母爱泛滥的幸福里，就看见徐方兴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一伸手把自己拉回了卧室。

“我跟你说！”徐方兴脑子里立刻闪回自己在菜场遭遇的非人待遇，不由得指着陈小桥的鼻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说了几个字，“你行！你妈真行！”

“怎么了？瞧你，就让你买次菜就这么不乐意，我妈还天天买菜呢！”

“咱家缺那点儿菜钱吗？”

陈小桥如坠五里雾：“什么菜钱？”

徐方兴于是连比划带做表情才把事情经过跟陈小桥说清楚，满以为陈小桥会同情自己，没想到陈小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丢人现眼！我都在咱们小区出名了。那些卖菜的大妈一天到晚没事干，那些买菜的真正的保姆妹妹、姐姐、大妈们把菜场当游乐园！大家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我可真成了黄世仁了！”

陈小桥忍住笑，安慰地拉着徐方兴的手：“我早就领教过我妈侃价的水平了！见怪不怪了！别生气了，她也是为咱们好，省钱啊！”

徐方兴甩开陈小桥的手：“不需要！就那么一毛几分钱，却搭上了我的人格和自尊！”

“至于说得这么可怕吗？”陈小桥吐了下舌头。但徐方兴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陈小桥继续摇晃着徐方兴的胳膊，柔声问道：“真生气了？”

“我跟你说，陈小桥，你妈在咱们家呆了也一个月了，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你跟她说说！”

“你让我怎么说？说什么？我妈她怎么了？”

“你看她弄这些事！简直是添乱！”

“我妈她弄什么事了？”陈小桥不满地望着徐方兴，“我不会让我妈走的！”

这时，门外甄明珠喊着开饭。陈小桥扭身打开房门，砰的一声又狠狠地把门摔上。

徐方兴突然发觉像是回到了和白冰婚后的那几年，每次都是由这样的句式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你说一句，她反问一句，你再说一句，她再反问一句。徐方兴恍惚中不由得看看四周，肯定不是当年。他已经离婚，又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难道这所有的一切真的不过是个轮回？

直到徐方兴迷迷糊糊都睡了一觉了，陈小桥也没回卧室。身边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从门缝里也看不到客厅里有灯光。徐方兴蹑手蹑脚打开门，抬眼看了下过道里挂着的土里土气的石英钟，那是甄明珠“好心好意”买的。徐方兴根本不领情，为此还和陈小桥闹了点小别扭，直到陈小桥说等甄明珠走了再按照徐方兴的心意换一个，这事才算过去。

现在，石英钟的荧光指针清晰地指向凌晨两点，一只鸟猛然间蹦了出来，朝徐方兴啾啾叫了两声，就猛然间蹿了回去。徐方兴却找不到自己的老婆。

忽然，房顶上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紧接着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不想过就别过了！”

没有人回应，女人进而更加叫嚣地骂着。

最后一句徐方兴听明白了，是一句：“你给我滚！”

这时才有一个男人颤抖着声音悲愤地喊了句：“滚就滚！”

接着，窗外便飞落一个黑色物品，然后是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接着，又一个更大的黑色物品瞬间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徐方兴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时代发展了，吵架摔的东西也升级了，以前不过是茶杯花瓶什么的，现在可是手机、笔记本这些高科技产品。从另一方面看，人们的物质生活的确极大丰富，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可是男人和女人还是这些男人和女人。从远古时代到21世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未停止，而是更加花样百出。

就在徐方兴站在窗户前神游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然回过身，两个女人身穿长衫，披头散发地站在他面前，月光下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方兴啊，怎么还不睡？”

“妈……小桥……”徐方兴这才看出是丈母娘和老婆穿着睡衣散着头发，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被吵醒的，楼上又吵起来了。”徐方兴伸手指指房顶，解释道。

甄明珠一脸恼怒：“看看你们选的这房子，竟然跟这样的人做邻居，太不吉利了！”

陈小桥倒了杯水喝，随声附和着：“就是啊，辉哥当初还说这小区好呢，都是年轻人好相处。谁知道不是对门打架就是楼上打架！”

“我出门就见那一对对的亲啊抱啊的，成何体统。过几年你们看吧，更烦了，那就是小孩和狗的天下了！”

母女俩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没有了睡意，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编排所住的小区。

徐方兴叹了口气，问陈小桥：“你要不要去睡觉？”

“我？我今天和我妈睡。”

徐方兴脱口而出：“你这和回娘家有什么区别？”

陈小桥还没说什么，甄明珠首先瞪了一眼徐方兴：“回娘家怎么了？这房子还是我给的钱付首付呢！”

说完，她雄纠纠气昂昂拽着陈小桥就回自己卧室把门关上睡觉了。

但几分钟后，甄明珠卧室门悄悄地开了一道缝，陈小桥偷偷探出头来朝客厅张望。客厅里空无一人，徐方兴显然已经回去睡觉了。陈小桥有些失望，更有些后悔，爬到母亲身边躺下，就有点失眠的症状。

这时，她听到母亲缓缓说道：“没事，你担心什么。这男人吧，你就要一会儿对他们特别好，一会儿就假装很陌生。这叫若即若离，完全让他们把不到你的脉，摸不到你的规律。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