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大同的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哪怕这个女人对他的安排有一丝反抗或者是气愤、伤心、失望，他都不会这么难受。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周大同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反省自己。他想他可能还是贱，曾经得到的他却放手，得不到时又觉得心酸。这个女人曾说过要默默地陪他一辈子，他却总觉得像是在身边安置了一枚定时炸弹。可当这个女人跟别的男人一起离开时，他又觉得无比失落。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已经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每当你处于一个交叉路口时，你总要选择走其中一边。所以你只能知道其中一条路上的风景，另一条路你是永远不知道的，或许比你走的这条路上的好，或许还不如这条路。

做选择，有时候想透彻了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你就这样想，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我们该如何生活？如果我们都知道哪天会是世界末日，或者我们知道哪天会死去，就会选择能让我们死而无憾的那条路。

周大同在家门口的鲜花店停留了一会儿，依然买了一支玫瑰花，给了小伙计不菲的劳务费，让他仍悄悄帮自己送到指定地点，放在老地方。小伙计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周大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每当想起陈小桥那天说的话，他就心有所动。那天像往常一样，他去徐家父母家探望并吃了晚饭，依然是他和陈小桥一起收拾厨房碗筷。陈小桥随口问起了他和徐未艾现在的生活。听说还和从前一样，陈小桥就皱了皱眉。

“我总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不对。两情若是久长时，必在朝朝暮暮，这样才对。”

周大同以为陈小桥并不了解自己和徐未艾的感情，便解释道：“那是新婚夫妻，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老夫老妻了，没必要天天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天天在一起，你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不舒服，或者，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情绪低落？如果这些你们都不能同享，那为什么要结婚呢？结婚不就是让两人生活在一起吗？”

周大同再说话时已经有些牵强：“我想，可能我们俩都能比较好地调节自己的生活吧。”

“我只是觉得，一辈子没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很多很多人都是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那这些小事就特别重要。如果这些都不能一起度过，那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呢？”

陈小桥好像也并不是说给周大同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就擦着洗干净的盘子，发着呆。

周大同看了陈小桥一眼，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和徐未艾完全不同的女人。徐未艾总让人感觉不食人间烟火，捉摸不定。但陈小桥却像是邻家女孩。她想要的似乎很多，却很容易得到，得到后便会非常开心。但徐未艾不一样，她想要的可能只有那么一点，但却像天边的星星，遥不可及。

临近春节的某天，徐方兴一连接到两个电话，一家杂志社婉转地向他提出改变风格，还有一家杂志社要缩减专栏。其目的都一样，徐方兴再也赚不到这两家杂志的钱，相当于他每月收入立刻损失三分之一。

想着每个月的房贷，而且马上要过春节，徐方兴就头晕脑胀。他暂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陈小桥，只是推说年关将至单位不忙。但徐方兴闲来无事在家呆着又不想和甄明珠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便帮着甄明珠做些家务。有次甄明珠因怕春节菜价、肉价都要上涨，便想多买些放在冰箱里，又怕自己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就叫上了徐方兴。

这让徐方兴勾起了上次买菜的遭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又不能违背丈母娘的合理要求，只能同意。在出门前，徐方兴发现甄明珠背着的那个日常买菜的环保袋里装得鼓鼓囊囊的。

徐方兴很好奇，就问了句：“妈，您这包里装的什么啊？”

甄明珠一听，立刻蹲在地上，把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着，让徐方兴看。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偷你们家东西啊。你看啊看啊，都是些什么？不都是你们要扔的那些旧衣服！还有这个闹钟，你说坏了要扔，我给捡回来了。还有这个，小桥的旧手机，说是没声了也要扔！还有你这个！”

说着，甄明珠双手举起一个游泳裤在徐方兴面前晃着。

“你也说不想要了，要扔！我都给捡回来了！看看还有什么？不都是些破烂，你们不要的！”

徐方兴哭笑不得：“妈，您这是干什么啊，我也没说什么啊……可您捡这些东西干嘛啊，都是破烂啊！”

甄明珠把东西又一件一件地都收拾进环保袋里。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在你们看来这些东西不稀罕，可这些东西都还有用呢！那卖菜的李婶子家的小孙子一直想要个游泳裤。这个多好，又没坏，我记得你买回来一天都没穿过呢！还有这闹钟，那家修电器的随便一整，肯定还能用。这旧手机就更别说了，人家拆了零件还能把别的修好呢！”

徐方兴只好闭嘴，再也不说什么，跟在甄明珠背后就出了家门。

但刚一到楼下，突然甄明珠像个侦探似的拉住徐方兴站定，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旁边垃圾桶。徐方兴正要说什么，但又被甄明珠暗地里使劲地拽了一下。

徐方兴也随着丈母娘的眼神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垃圾桶前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就在此时，甄明珠笑逐颜开地跑向垃圾桶，伸手拿起一个直径有一尺的大花盆，但立刻又放在了地上。

甄明珠朝徐方兴招手，徐方兴只好就走了过去。

甄明珠得意地看着地上两个大花盆：“看看，你们家住的小区有钱人就是多啊。这么好的花盆就这么扔了，多可惜啊。你看这上面的花纹，多好看啊。再看看这质量，绝对是紫砂的啊！”

徐方兴难以置信地问道：“妈……您不是，不是要捡回家里去吧！”

“我跟你说吧，这花啊草啊的，不是一般人能养的。刚才那男的肯定是花给养死了，就把花盆也扔了。咱们正好捡回去。我那米兰正好要换个大花盆呢，我看这个正合适啊！”

徐方兴四下看看，恐怕遇到熟人。

甄明珠还不住地说着：“哎呀，就是太沉了，拿不动啊，你拿着也费劲啊！这样吧！”

甄明珠说着把花盆里的土都倒了出来，轻而易举地就抱起了一个大花盆，见徐方兴在一旁动也不动，似乎也明白了徐方兴肯定觉得不好意思，便把两个花盆摞一块要自己搬回家去。

徐方兴哪能看得下去，也只能搬起一个花盆，和甄明珠一起胜利凯旋而归。

甄明珠显然对徐方兴的表现非常满意，便跟徐方兴透露了一个秘密，原来家里的鱼缸、放鞋的鞋架竟然都是甄明珠捡回来的……

晚上，徐方兴便跟陈小桥提起此事，陈小桥有些担忧地望着徐方兴。

“你不会嫌弃我妈吧！”

“你早知道那鱼缸、鞋柜什么的都是捡的？”

“是啊，我知道，我看着真挺好的，就没管这事。你生气了吗？”

徐方兴不禁大笑起来，倒弄得陈小桥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啊？”

“小桥，我真很佩服咱妈！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今天跟咱妈一起去买菜，竟然遇到了和我上次自己去买菜完全不同的待遇，卖人家西红柿两块，卖咱妈一块五，还都挑好的，反正买什么都特便宜！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咱们俩不穿的衣服，还有家里不用的东西，咱妈可倒好，全送给那些需要的小贩了！”

“我觉得很好啊！物尽其用啊！”

“而且吧，通过这次捡花盆的事，我了解了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的年轻人基本都和父母分开单过，东西坏了就扔，不需要了也扔；可要是和老人们一起过，老人们往往舍不得，反而能够废物利用。我开始还觉得捡花盆这事挺丢人的，可看看那两个花盆，真的挺好的，一点都没坏。咱妈捡来养花多好啊！”

陈小桥赞同地点点头：“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太忙了，可他们往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就是很忙，忙得没时间去生活。当初买花来养是为了房子里有点绿色和生机，但花死了，就不会去想为什么死了，怎么样才能养活，而是连花盆一起扔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心了！”

徐方兴突然又看着陈小桥：“还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咱们家每周星期二来的小时工就来过一次！”

“一次？”

“是啊，来了一次，咱妈一问那价格，心疼坏了，就把人家打发走了。这家里都是咱妈一个人收拾的。”

陈小桥嘿嘿笑了：“这事我知道，只是妈和我都没跟你说，怕你又嫌我们母女俩就知道处处省钱。”

徐方兴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对这个丈母娘有了新的认识，以前总觉得这个丈母娘事儿太多，而且好像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但现在看来，在很多方面，他这个看似有文化的女婿竟然比不上丈母娘的境界高呢。徐方兴对自己以前在很多地方误会丈母娘心有愧疚，但又不好直接去道歉，于是便想了个方法，把家里所有的财政大权都交给陈小桥打理。虽然他知道目前自己有些小小的挫折，但他觉得有陈小桥这样一个贤内助，以后会慢慢好的。

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在徐方兴刚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陈小桥后没两天，白冰就打来电话想借钱。白冰借钱的理由非常充分，要在广州购置房产，这样，母子俩的生活就会安定许多，不用动不动就搬家了，但一时间北京的房产不能很快脱手。白冰又已经看好了广州的一处房子，而且还是同事因出国急于出手所以价格很便宜，而且装修得也很好。白冰手头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希望先从徐方兴这里借一些，等北京的房子一卖出去立刻还钱。而且那个同事也并不是要让白冰付全款，基于对白冰的信任，先让白冰付个百分之五十。但白冰东凑西凑，还是少了三万。

如果白冰借的多，徐方兴还有借口回绝。但白冰只借三万，如果这么点钱自己都拿不出来，那简直让白冰笑话。而且自从白冰带着路路去广州后，从来没开口找徐方兴要过路路的生活费。现在路路已经上一年级了，徐方兴知道上学需要交纳一定的赞助费，但白冰也从未开口。其实白冰如果不是借三万，而是让徐方兴给三万，徐方兴也是应该给的。想到这儿，徐方兴立刻满口答应，会尽快把钱给白冰汇去。

但放下电话，徐方兴就犯愁了，他曾答应过陈小桥不再和白冰有任何瓜葛，如果现在找陈小桥要这个钱，即使陈小桥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会有想法的。而且丈母娘还住在家里，万一看出什么，那事儿就大了去了。

徐方兴想来想去，为了以防万一、谨慎加小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别人先借三万给白冰汇去，等自己赚到钱再还，这样便会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这个借钱的最好人选，不用说，就是姚辉。

再说那天，徐方兴看到姚辉和李飒和好如初，一直想见见姚辉问个明白，当初姚辉可是信誓旦旦必须要和李飒离婚的。徐方兴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姚辉有如此大的改变。

徐方兴如约来到姚辉家，看到的是一片太平盛世。姚辉正陪着三个大肚子孕妇打麻将，其中一个孕妇就是李飒。他这样做是因为三缺一会遭到六个人的彻底鄙视三个女人和她们各自肚子里的孩子。这还是按照“只生一个”计算的。所以姚辉坚决不能离开麻将桌，只能边打牌边和徐方兴聊天。但可想而知，当着李飒的面，姚辉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李飒开始想必是认为徐方兴是个不速之客，没给徐方兴什么好脸色，但见徐方兴并没有拉着姚辉离开的小动作，便不时地对徐方兴笑笑，但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风风火火。徐方兴不禁在想，样子瘦了难道脾气也随即改了吗？这样看来唯物主义奉行的精神是物质的上层建筑说的没错。如果不想让自己的老婆陈小桥变成李飒以前的风格，那就绝对不能让陈小桥长胖。

就在徐方兴胡思乱想打发时间之际，突然又来了一个大肚子孕妇。姚辉乘机终于离开了麻将桌，但又不肯离开家，在一旁端茶送水，又指点着李飒打牌。徐方兴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要走，这时就听到李飒发脾气怪姚辉让自己出错了牌，让姚辉立刻滚蛋，别在一旁瞎搅合！姚辉边赔不是边朝徐方兴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出了门。

当两人再次坐到熟悉的饭馆里，姚辉不禁拽了句：“物是人非事事休，载不动许多愁！”

徐方兴忍不住笑了：“上次还是夏天，一起吃大排档；现在都是寒冬，只能坐在房子里，连啤酒也喝不了了，太冷！”

“那就喝二锅头！”

“你丫成心要把我灌醉啊，不知道我除了啤酒喝什么吐什么！”

“那你真该改改了，三十多年如一日，没点变化有什么意思？今天要不就陪我喝两杯白的？也许你还真就适应了呢！”

当姚辉问起徐方兴最近过得怎么样，徐方兴的回答很简单：“老样子。”

姚辉没问起徐未艾的事，也许他早就忘了，也许根本也不想问。

徐方兴突然感觉两人再不像以前那样见面有一大堆话要说，而是各自默默地喝酒吃菜。最终还是徐方兴忍不住了。

“你们俩和好了？”

姚辉笑了：“你看到的，我要当爸爸了！”

“就是说一切都很好，对吗？”

“对啊，没什么不好的。”

“好吧，你既然什么都不想说，那我就什么都不问了。我来找你是有件事的，找你借钱，三万。”

姚辉想了几秒：“行，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那明天下午吧，我给你送家里去。”

“别送我家。我是帮白冰借的。这事我不想让小桥知道，再说我丈母娘还在我家呢。”

“那我们约个地方吧，还在这里，明天下午四点，不见不散。”

说完了借钱的事，徐方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可他隐隐地觉得，姚辉心里肯定憋着什么事，但还没到他酒后吐真言的时候罢了。

果然，半小时过去后，姚辉开口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特有意思！”

徐方兴知道姚辉讲的故事肯定特有意思，但还是没想到，故事开头竟然是从李飒的神秘男人说起。

“还记得那个男人吧，给李飒送饭那个，以前我看见他在我们家门口晃悠过。后来我问李飒，她却什么都不说，但那眼神却特别冷漠和悲伤，后来就跑回娘家了，说我不信任她。可你说我能信任她吗？谁在那时候都会觉得她跟那男人有一腿。我怀疑她肚里的孩子来历不明也有情可原。”

“这我都知道，后来你们俩还在医院里打了一架，你就决定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