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来的事让徐方兴更加疑惑。他刚一进门，张洁就兴奋地把徐方兴拉到沙发上坐下，告诉了徐方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未艾要出国了！”

“出国？”

“是啊，出国进修！”

“哦，这事啊，那她真如愿以偿了！她刚跟你们说的？”

“前两天就说过了，不过，这事你先别跟大同说！”

“为什么啊？”

“大同不同意她去啊！也是的，都快三十了还跑到国外去折腾！”但紧接着张洁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一定要支持。这是出国深造啊！你说是不是？”

“我……我支持！绝对支持！可我怎么觉得很奇怪呢。刚才我在楼下看到未艾了，她怎么不回家？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发呆？大同呢？去哪儿了？未艾走这事不跟大同说可能吗？那大同会怎么想？”

徐方兴边问边望着母亲的脸，他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洁的脸色果然随着徐方兴一个个问题而变换着，似乎又难过又高兴又失望却又犹豫，简直像万花筒一样变幻莫测。但最后，张洁却笑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只要知道你妹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行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啊，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未艾到底怎么了？”

张洁站起身，敷衍着：“你只要记着有空去安慰安慰大同就行了，跟他说不用着急，等未艾学成回国一切就会过去的，就行了！对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随便……”徐方兴随口答了句，但心里觉得妹妹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母亲不想说他也不便问，但他会问问徐未艾本人。

徐方兴打了几次徐未艾的电话都关机。而武克即使和徐方兴分开仍阴魂不散地又是电话又是qq又是msn又是邮件，没完没了、无孔不入、随时随地和他讨论、交流、沟通这个故事大纲该怎么写，怎么样才能引起投资方的兴趣。徐方兴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专心坐在电脑前构思故事。但这并不像他写散文、影评那么容易。徐方兴写了删、删了写，好不容易觉得基本能达到甲方的要求，抬头一看，都已经半夜11点了。陈小桥百年不遇地竟然还没回家。

徐方兴刚想给陈小桥打电话就听到门铃响，急忙跑去开门。陈小桥一头就撞进了徐方兴的怀里。徐方兴抱住陈小桥就是一愣。从来滴酒不沾的陈小桥竟然满身酒气。

“你喝酒了？”

“喝啦！”

陈小桥嘻嘻笑着搂住徐方兴：“我还喝了很多呐！”

“你大晚上的和谁喝酒去了？”

“你妹妹！”

“未艾？”

徐方兴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活生生吞下一只蜥蜴。

陈小桥忽然推开徐方兴，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我要……我要先去……先去洗澡了！”

徐方兴只好叹了口气，扶着陈小桥走进卧室，几乎是“扒”光了陈小桥的衣服再抱着她光溜溜一丝不挂的身子把她扔进浴缸里，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喝醉酒的女人，好在还是自己的老婆洗澡。

整个过程让徐方兴哭笑不得，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家里养了只小猫，特别不爱洗澡，每次给小猫洗澡的时候都像是一场泼水节大战。陈小桥就跟那只小猫差不了多少。给陈小桥洗完澡，徐方兴浑身上下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没办法，徐方兴只好也给自己洗了个澡。回到卧室，陈小桥已经呼呼大睡。

等到半夜陈小桥醒了闹着要喝水时，才发现徐方兴还没睡，躺在被窝里看书，似乎在等着自己醒来。而徐方兴终于从清醒的陈小桥这里得知她在喝醉前发生的事。

陈小桥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徐未艾的电话说聚一聚，但不要告诉哥哥徐方兴。陈小桥觉得好奇便去了。聚会地点是在一家酒吧。据陈小桥说她到的时候，徐未艾好像已经有点喝多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陈小桥喝酒，自始至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让陈小桥对自己的父母多孝顺、多照顾。

“然后呢？”

“然后……我就喝多了呗，记不太清楚了……”

“我怎么感觉未艾像是生离死别？她不就是出国进修吗？”

“是啊，不清楚……”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陈小桥使劲地想了想，突然望着徐方兴：“说你了！”

“说我什么了？”

“把你分析了一下！”

“她怎么说的？”

“她说啊……我哥哥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行为懒散、精神懒惰，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改变，这样一个男人！”

“那你认为我是这样一个男人吗？”

“差不多吧！”

“两个女人在一起真没什么好话，睡吧睡吧！”

徐方兴几乎没从陈小桥这里打听到任何关于徐未艾有价值的信息，只好先解决睡眠问题。但陈小桥却色迷迷地看着他，忽然张牙舞爪地爬到他的身上。从来陈小桥都没像今天这么主动过，徐方兴有些兴奋，刚要付诸行动，但陈小桥忽然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句：“今天是排卵期……”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在测体温呢，今天是最好时机……”

徐方兴一听，就立刻没了兴致。他向来不喜欢为达到明确目的而采取的任何行为。这其实是他最矛盾的地方。他也知道有时候这样想不对。例如为了赚钱而谋生，为了谋生而有所取舍……可当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件发生时，他又希望这些都尽在掌握。

可他就是如此抵触陈小桥为了生孩子而主动趴在他的身上。如果反过来陈小桥主动趴在他的身上而导致生孩子，他也许能够接受。他给一切类似的行为冠名为本末倒置。

但徐方兴知道，这也许都是自己找的借口。他实际上根本不想要孩子，他觉得他有个路路就足够了，至少现在足够了。但他也能明白陈小桥的心情，她并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把陈小桥抱起来放在床的另一边，说：“我累了，真的很累……”

陈小桥其实并没有和徐方兴说实话，但也没说假话，只不过把那天晚上的事简而言之，滤掉了最主要的一些情节。徐未艾跟她说的话比她告诉徐方兴的多得多。而她在那天晚上见到的人也不只徐未艾一个，否则她不会喝多。

那天陈小桥并不是在酒吧里见到的徐未艾，而是在一个宾馆房间。当时的徐未艾还很清醒。陈小桥一进门就看到墙角放着两个大行李箱。

徐未艾见到陈小桥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是你先到，还是你守时。”

陈小桥问道：“还有谁？”

“该说再见的人……”

陈小桥立刻有满肚子疑惑，但她却不知从何问起。她一向对这个小姑子有些忌惮。徐未艾从没叫过她“嫂子”，她很想知道徐未艾是否以前叫过徐方兴的前妻白冰“嫂子”，但她一直没问过，她怕徐未艾的答案令两人都很难堪。

“你先来也好，正好我也有些事只能跟你说。”

徐未艾说着便坐在陈小桥对面的床边上，注视着陈小桥。

陈小桥突然笑了：“你这样看着我，我很紧张，我一紧张就想上厕所……”

徐未艾没笑：“那你先去。”

陈小桥果然上了厕所回来，但一看到徐未艾盯着自己的眼神，她还是有尿急的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神秘？”

徐未艾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长发，也不看陈小桥，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地说道：“也不神秘，我这次出国进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点像私奔……”

徐未艾话没说完，陈小桥就跳了起来，但立刻被徐未艾按在了椅子上。

“不至于吧？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我……可……”

徐未艾的声音仍像白开水：“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可我并没想和大同分开……但造化弄人，他应该是知道了，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他！”

陈小桥一听，张口结舌道：“大同他……他……是个多好的人啊。我想你如果认错，他会原谅你的！”

“你真天真！”徐未艾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是否原谅我的问题，是我在他眼里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完美，是我放弃了。如果我仍和大同在一起，已经有了裂痕。再完美的水晶，有了裂痕也不再完美无缺。而在现在这个男人眼里，我就像是以前在大同眼里的那个我……”徐未艾说到这儿，望着瞠目结舌的陈小桥，“你明白了吗？”

“我？”陈小桥根本不明白，真不明白，但她知道她明不明白对徐未艾来说根本无所谓，所以她立刻使劲点头，“我懂，懂了。可大同到底怎么知道的？”

徐未艾这才微微叹了口气：“我和这个男人之间写的信，或者说是情书吧，被大同拿走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如果他真是质问我，骂我，甚至要跟我离婚，可能我还不会放弃。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切还像从前一样。”

陈小桥更想不明白了，不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我真觉得很烦，我厌倦了。这几天我一直希望他能问我些什么，但他真的什么都没问……”

那天对徐未艾来说像是一场闹剧。她和周大同刚从外面吃完晚饭回家，她就接到了托尼的电话。他一上来就很兴奋地告诉她，已经帮她联系好了一个学校可以出国进修，而且不会占用音乐学院的名额，是托尼以前的导师帮忙，现在只需要徐未艾做个决定。这个消息对于徐未艾来说本应该是梦寐以求的好消息，但她只是惊喜了那么一刹那，就看到周大同的身影在卧室门外经过，正在很认真地跪在地上用湿布擦地板。因为徐未艾在出门吃饭前曾抱怨过家里的地板都是灰尘。

徐未艾没有当时就告诉托尼自己的决定，因为她也知道托尼一定默默地为自己做了很多。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但她知道她的决定一定就是放弃这次机会。现实的生活虽然让她会突然间有些烦躁，但还不至于逃离。但就在她挂断托尼的电话，拿起背包想再最后看一眼那些信，然后把这些信全都还给托尼时，她发现那些信全都不见了。

她试探过周大同的反应，不止一次，但周大同却像没事人一样对她一如既往。偏偏是这样的态度让她受不了。在周大同的眼里，她可能永远只是那个梳着两个小辫、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可以包容她的任何错误，即使她不是个乖小孩，即使她让他很失望，但她是他的孩子。

可徐未艾知道自己是个女人。

第二天下午徐未艾就到了托尼住的公寓。当她告诉托尼她想去，而且希望他能和她一起去时，徐未艾永远忘不了托尼的目光，那是可以融化一切冰山的熔岩的烈焰。他把她抱起来在房间里转圈，直到她天旋地转。她知道，一切都将在这一刻改变。

但徐未艾仍没告诉托尼周大同的存在，她觉得到托尼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而且直到现在她都认为和托尼并没有走到义无反顾那一刻。她也不想引起惊天动地的事件。如果她提出和周大同离婚，她能想象到父母的悲愤，她能预料到那场根本无法躲避的暴风雨。因为哥哥徐方兴就是这样过来的。

对周大同，徐未艾也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不必说，该知道的周大同都已经知道。她需要的就是离开，不再回来。过不了多久，周大同就会给她一个决定。徐未艾觉得这比她主动承担伤害一个男人的责任要好得多。她自认了解男人，宁愿主动抛弃一个女人也不愿意被女人抛弃。她把这主动权让给周大同，虽然这起事件的确是她先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就这样，徐未艾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墙的这边是周大同，墙的另一边是托尼。她向两个男人隐瞒了另一半真实的自己。徐未艾一直认为自己很清醒，但不久以后，她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明白幸福和婚姻的含义。

当徐未艾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对陈小桥说出自己的隐秘时，陈小桥真的非常感动，简直认为徐未艾把自己当成了闺蜜，而不仅仅是个符号哥哥的老婆或者嫂子。

但几分钟后，陈小桥才知道自己错了，因为白冰也被徐未艾邀来同聚。

白冰好像是知道陈小桥会来，见面只是友好地笑笑。但陈小桥心里却不是滋味，她很想立刻就回家。但徐未艾不由分说就让两人和自己一起度过在国内的最后一个夜晚。第二天中午，她就要离开，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

开始陈小桥还对徐未艾的做法很生气，但后来才知道徐未艾叫来白冰也是有所重托，希望白冰在北京的这些天能经常带路路去看望老两口，如果工作忙不妨把路路留在北京。因为徐未艾这一走，徐方兴也有自己的事要忙，老两口势必要更加孤单。年纪大的人都希望能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而徐未艾想起自己的父母年纪越大越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就不禁难过地落泪了。

白冰见此情形，并没有劝徐未艾改变主意，而是问了句：“能不能不走？”

徐未艾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