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小桥到公婆家之前，徐闻和张洁正伙同未来女婿周大同和儿子徐方兴密谋如何让女儿徐未艾心甘情愿立刻结婚。

周大同的态度模棱两可。徐方兴猜不透他到底是心里极其乐意和徐未艾结婚表面上装矜持，还是心里也不想和徐未艾结婚表面上敷衍。徐闻和张洁则像打了鸡血般灵感爆发、情绪激昂亢奋。转瞬间各种计策频繁亮相。

徐方兴目瞪口呆听着，忍不住问了句：“未艾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徐闻首先瞪了儿子一眼：“快出主意，别瞎琢磨了！”

“可真搞不懂，世界上还有父母这么想方设法和亲女儿斗心眼的。这感觉怎么像是你们俩拼命想法儿把未艾往火坑里推啊？”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我们这是帮她，帮她，懂不懂？是为了她好，出国有什么好？背井离乡，受多大罪先不说，就是那份孤孤单单、漂泊没根儿的感觉就够她受了！”张洁说着看着周大同，“你们还小，还不明白。什么事儿都能依着你们，就这婚姻大事，得听父母的，就说你哥，”张洁说着瞥了眼徐方兴，徐方兴就知道马上上场的人是白冰，果然，张洁心不甘地继续说道，“如果当年听我们的话不和白冰结婚，能有现在的下场吗？”

周大同似乎一直在自顾自想着什么，听到这儿才恍惚问了句：“方兴哥现在什么下场？”

“就是，我现在挺好的！倒是你们，当初死活不让我和小桥撒谎瞒着她父母，现在你们可倒好，竟然要搞阴谋诡计骗未艾结婚！”徐方兴苦口婆心，“爸，妈，我说咱可真不能这样，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啊！”

然后，陈小桥就来了。

徐方兴以为陈小桥必然是自己的同盟军，没想到陈小桥听说事情经过后，非常支持公婆的决定，对于徐方兴的质疑，陈小桥只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我又怎么不懂啦？我到底不懂什么了？”

陈小桥嫣然一笑：“你不懂爸妈的心。”

于是，在陈小桥的参与下，徐闻和张洁终于决定用最古老、最简单，但却最有效的一计对付自己的女儿徐未艾，那就是苦肉计。这是陈小桥的提议。因为她知道，当年徐未艾曾经这样帮过自己，现在自己再用这种方法，徐未艾绝对不会有所提防。徐方兴则被逼着发誓即使不想参与其中也绝对不能跟徐未艾告密。否则陈小桥有权不让徐方兴回家睡觉。

只有周大同似乎一直置身事外，仿佛大家讨论决策的婚事跟他无关。直到徐闻和张洁心满意足地表态今天的家庭会议到此结束，周大同才在大家的提前祝福声中起身告辞。

周大同顺道开车送徐方兴和陈小桥回家。陈小桥一路上不停地设想以后四个人结伴四处游玩。临下车前，陈小桥忽然问了周大同一句：“你开心吗？”

周大同似笑非笑：“开心！当然开心！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后来据陈小桥回忆，虽然天色已黑，但借着车灯的亮光，她还是看到周大同脸上的神情，很痛苦，像是在和某些事情做着最后的诀别。

徐方兴在床上翻了个身，抱住了陈小桥，既不肯定也不否认陈小桥的敏感。他只是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认识他这么多年，却仿佛还是陌生人。不过他是个好人，这我知道。”

在几个人密谋徐未艾婚事时，徐未艾似乎又再次感应到了那种烦忧。当时她正在和几个学生彩排元旦汇演，本已熟稔于心的一曲《梅花三弄》竟然错了一弦。徐未艾懊恼地站起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轻轻的掌声，她惊讶地一回头，便不禁笑了。

“你又不懂……”

“是啊，我是不懂，所以觉得好听啊！”

鼓掌的叫托尼，是个外教，也算是徐未艾的同事，三个月前才到音乐学院任职教授大提琴。

徐未艾回身招呼着让学生们散了，见托尼仍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便走上前，随口问了句：“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难道你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吗？”

徐未艾歪着头想了一下：“我是这样的吗？”

“当然了，你上课我听过几次，特别严肃。下课你就躲进你宿舍里不出来了。也不见你和同事朋友们出去玩。”

徐未艾和托尼并肩朝教室外走去。托尼忽然又很认真地问了句：“你教古琴，就是古代人；我教大提琴，就是现代人，是这样吗？”

“是吧……”托尼的话让徐未艾莫名有些伤感，“无论是古琴还是大提琴，虽然是乐器，但弹的时间久了便有了灵性。曲谱的灵性和琴本身的灵性就会和弹奏的人合二为一。有时候分不清你我，我可能就是它，它有时候就是我……”

托尼忽然伸手揽住了徐未艾的腰。徐未艾吓了一跳，立刻跳到一旁。

托尼更惊讶，瞬即就明白了徐未艾的感觉，立刻解释道：“楼梯的灯坏了，我怕你摔着……”

徐未艾惊出一身汗，她知道自己大惊小怪了，连忙扶着楼梯栏杆：“谢谢你，不用了。我自己走。”

“好吧，我感觉我真的是在跟一个古代人一起。你不会是狐狸精吧？”

“什么？”

“会弹琴的狐狸精啊，要不就是古琴成精，琴精灵？”

徐未艾彻底无语了。此时他们已经一起走在校园的小路上。

托尼走在徐未艾身边，还沉浸在自己刚才天马行空的构想里，仍自得其乐地说着：“狐狸精都很美，她们总是穿着飘飘的衣服，有着飘飘的头发。我觉得很像你啊！”

徐未艾站住，有些气愤地瞪着托尼：“拜托了，不懂中国文学就别瞎说。用狐狸精比喻一个女人是最最最最不好的！”

“那什么最好？”

托尼的眼神深邃，似乎望不到尽头，星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像是有极大的魔力吸引着徐未艾的眼神。徐未艾的心抖了一下。她强行迫使自己移开目光。她想，这不是真实的她，这只是一瞬间的她，在夜晚校园的小路上，星空下突然迷失的她。

托尼在追问：“告诉我吧，到底什么最好？”

“花仙子……”徐未艾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便脱口而出。

“那你肯定是百合花仙子，”托尼很高兴，“我觉得百合花最像你了！”

“我不喜欢，我喜欢兰花。”徐未艾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让托尼感到失望，但她就是不想让他赞美自己，更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欣赏他的赞美。

后来徐未艾冷冷地跟托尼告辞便回到了宿舍。但她觉得很奇怪，和这个男人聊了半天，竟然全是她以前摈弃的什么狐啊仙啊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和周大同在一起，他们只会说去哪儿吃饭，该回谁的父母家，即使***他们也会提前准备好避孕套，按部就班一步步来。所以徐未艾从未发生过意外怀孕或者被动流产此类事故。

想到周大同，她便立刻想起了自己父母，想起了周大同的父母，想起了哥哥、前嫂子、现任嫂子、侄子路路，现在的工作以及出国进修。她忽然觉得很累，她试图想起今夜跟他聊天的这个男人，却只记得他的眼睛。

周大同决定要告诉徐未艾真相，他想告诉徐未艾即将有场“苦肉计”。但实际上，他晚了一步，当他刚想给徐未艾打电话时，却接到了徐闻的电话。

徐闻在电话里很兴奋，他说：“大同，我们准备提前举义！你阿姨已经不小心“摔”下楼梯，脑震荡了，现在处于昏迷状态，还没醒呢。未艾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做好准备就过来吧！”

“哪……哪家医院？”

“没在医院，在家呢。医院里演戏容易穿帮。咱医院里又没人。到时候医生护士这么一问，就没法弄了！”

周大同只好同意立刻就赶过去。但在去的路上，他给徐未艾打了个电话。徐未艾果然非常焦急，一上来就问：“我妈怎么样了？”

“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正往家赶呢。”

“那好吧，我快到了给你打电话！”

徐未艾说完就挂了电话。周大同本来想在电话里说明情况的计划暂时流产。他想，在电话里反正也说不清楚，便给徐未艾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会在楼下等她；如果她先到了，别上楼，有话和她说。

徐未艾看到短信有点糊涂，不由念叨了一句：“能有什么话说？”

她此时正在托尼的车上。托尼转头看了眼徐未艾：“说什么话？说吧！”

徐未艾本不应该笑，但托尼总是能让她笑：“开你的车，不跟你说话！”

“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说说你妈妈、你爸爸、你家里人，我想知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凑巧你送我回家。”

“有没有人告诉你？”

“什么？”

“你脾气很坏。”

徐未艾总是被托尼的话气得哭笑不得，再也不想做乖乖女，板着脸问了句：“你说什么？”

“坏脾气的花仙子。”托尼似乎对惹怒徐未艾很享受，竟然说完便哼起了歌。

徐未艾望着托尼那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就在一小时前，托尼告诉她的，夏天的时候他一个人开车横穿美国，只为在迈阿密海滩上吹吹风。

当时徐未艾正在宿舍里给一盆兰花浇水。托尼前来说是为了狐狸精一事道歉的，说了几句就聊了起来。徐未艾很吃惊，便问了句：“只是为了吹吹风？”

“那还能为了什么？”

“吹吹风哪儿都可以，有必要费这么大精力吗？不过还好，你是美国人，从北到南也比中国从北到南近多了。”

“你不知道吗？我是英国人，在美国上的大学。”

徐未艾很吃惊：“你？你可真能折腾，好像做什么事都需要费很大精力。”

托尼也很吃惊，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事才值得花费很大的精力呢？”

徐未艾想了想，她想到了结婚生子、生老病死等人生大事，可又觉得这些事出现的几率毕竟很小。大多数人结一次婚、生一个孩子在人生中虽然是大事却占据不了多少时间。为了这些大事花费精力固然值得，但其他时候又是多么的无趣。可单纯是为了吹吹风？徐未艾仍感觉不能理解。

托尼见徐未艾发呆，便又问了句：“告诉我，是什么事？”

徐未艾只好说：“例如结婚，例如生孩子，例如……”

“那需要花费精力吗？”托尼很不解，“如果喜欢一个人就结婚，然后就会***，然后自然而然就怀孕了，那就生孩子啊。可吹吹风就不一样的，因为每个地方的风是不一样的。你自己吹吹风和你和情人一起、和家人一起吹吹风，又不一样了。即使是你自己，你高兴时，伤心时，吹的风还是不一样啊！”

徐未艾再次无语。而这时她接到了父亲徐闻的电话，说母亲摔下了楼梯陷入昏迷。

徐未艾挂上电话正想给周大同打电话，托尼已经拉起徐未艾的手朝门口跑去。

他表情严肃，并且不容置疑，他说：“我送你回家。”

到小区门口时，徐未艾感谢托尼送自己回家，刚要说出理由不能请托尼上去坐坐，托尼已经朝徐未艾灿烂地一笑，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但托尼好像也并不需要徐未艾回答，又笑着说了句：“等你回来。”

然后便开着他那辆大吉普一下子蹿得很远，没有片刻的停留、回首或者犹豫，好像他确定徐未艾会很快回去的。

这让徐未艾有些惊喜又有些内疚。她不必费心向托尼解释，解释其实真的就是掩饰。因为徐未艾竟然不想让托尼知道周大同的存在，特别是不想让托尼知道周大同是她多年男友。她对自己说，这无所谓，这件事和托尼无关，再说我也和他不熟，但瞬间她又觉得这个对自己的解释让她心跳不已。她甩甩头，想抛开这所有关于托尼的一切，就远远看到周大同焦急地在楼下来回踱步。周大同也看到了她，就急匆匆地朝她跑来。

周大同一把就把徐未艾拉到了楼边上，并探身朝楼上的窗户看了一眼。

徐未艾也顺着周大同的眼光朝楼上自家窗户看了一眼，立刻被周大同拽了回来。

“怎么了？”

“未艾……”

周大同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徐未艾心里一惊。她已经死死地抓住了周大同的胳膊，声音颤抖着：“我妈……我妈她……”

“你妈她没事。”

徐未艾松开了周大同的胳膊，看着他，一言不发。她习惯他的方式。每当他要跟她谈一些很重要的事，不用她问，他总会说的。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果然，周大同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未艾，你爸妈找你回来，不是因为你妈妈病了，而是要让你跟我结婚。他们怕你不同意，所以就打算让阿姨装病。这样你就不能不答应了。”

“他们都知道我不会答应？”

“我也知道，所以前两天他们找我商量这事时，我同意和他们一起骗你。”

“那现在呢？”

周大同不敢看徐未艾的眼睛：“我知道你还是不会答应，可我不能骗你，也不想骗你。”

徐未艾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虚弱：“这么说你根本不想跟我结婚？”

周大同猛然间转过身：“我想，我当然想！”

“那你为什么要辜负我爸妈的一片苦心？你明知道他们对你就像对亲儿子，他们早把你当成我的丈夫、他们的女婿了！”

周大同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要忍住眼中的泪：“可你说过，你要出国进修，你要有自己的事业，是你不想和我结婚。你不想做的事我从不会勉强。”

“可是你呢，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

“我有！所以我才提前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对于我们两人，没有什么比信任更重要的了！”

徐未艾只是望着周大同，只是望着，很单纯地望着。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她突然喊了句：“那我也告诉你，我不想结婚，不想！”

徐未艾说完，一扭身跑走了，周大同听到徐未艾蹬蹬蹬跑上楼梯的声音。他突然苦笑了一下，紧跟着也上了楼。

徐闻和张洁正在卧室里和陈小桥谈笑风生。徐方兴明说自己不会演戏，退出了这次计划。当门外徐未艾喊妈妈的声音响起时，三人立刻严阵以待，张洁立刻躺倒在床上、歪着脑袋、闭上眼睛。徐闻立刻给老伴盖好被子，然后假装万分悲伤坐在床边，一副失魂落魄。陈小桥则急忙跑到客厅。徐未艾已经开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