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错。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有件事情特别可怕。就是我们看到的越来越不是真的。以前不都说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耳听是虚，眼见更未必是实。例如以前，你到朋友家，看到牙缸里放着两只牙刷，基本就说明不是一个人住。现在呢，很难说。我一个人就用两个牙刷，早晨一个，晚上一个，为什么呢？什么都不为，我就想这样。加上李飒的，我们一共三个牙刷，但并不是说三个人一起生活，只有我们俩。李飒有个女友，更有意思，那天我们去她家玩，我上厕所时看到了一堆牙刷，每个牙刷柄上还写着名字做了记号。但她是单身，更不是个的女人，只是很好客罢了。朋友们都喜欢去她家聚会，晚了就住下了。现在的人们越来越缺乏耐心去了解真相，往往自己怎么认为的就是真相，眼见的，耳听的，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内心的想法找个证据，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我呢，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姚辉说到这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徐方兴问道：“这么说，那个男人跟李飒没有任何瓜葛，都是你胡思乱想吧？”

姚辉瞪大了眼睛：“怎么没瓜葛？而且极有渊源！但不是我想的那样！”

徐方兴也很惊讶：“那他到底是谁？”

“你肯定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是我丈母娘秘密派到我老婆身边的人……”

徐方兴更加吃惊：“你丈母娘？”

徐方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丈母娘，不禁脱口而出：“看来现在丈母娘都对女婿不怎么信任啊，基本都有当侦探的潜质。”

“她倒不是不信任我，而是太爱李飒了。虽然当年让李飒学会独立生活，说是什么都不管，但怎么可能？李飒和初恋男友就是被我丈母娘拆散了。李飒到现在都蒙在鼓里。不过那小子也的确不地道，又懒又馋，吃的穿的全花李飒赚的钱不说，还在外面找小姐。可他万没想到这些都被我丈母娘知道了。她知道那男的也不是真爱李飒，就给了点钱让他跟李飒分手了。”

“这些都是你丈母娘跟你说的？”

“是啊。”

“那你就信了？”

“我能不信吗？我相信她做得出来，因为她跟我说这件事之后就带我去了医院。”

姚辉说到这儿脸色有些黯然，他实在不愿意回忆起那天的事。那天发生的事破坏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将他拉入凡尘做了个实实在在的凡夫俗子。他一直以为他还是个有梦想的人，但那天过后，他彻彻底底地成为了李飒的丈夫、未来孩子的父亲，一个和芸芸众生相同的、过着普通日子的男人。

那天王玲玲把他带到了一家医院，但在此之前是先带着他上了飞机，在上飞机之前对他和李飒要离婚一事并无任何异议，不过是希望姚辉在做决定之前还是要先了解有必要了解的事。于是姚辉跟着王玲玲到了香港，并进了一家看着像五星级宾馆的医院。在医院的某间病房外，王玲玲让姚辉多听多看，但不必说话。

姚辉一直以为是李飒出了什么事，一路上忐忑不安，也不敢多问，但见王玲玲的脸上总是那么一副淡然的样子，也猜不透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

直到姚辉站在病房外，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看到里面的一个人时，才真的大吃一惊。

一开始那个人的背影对着他，显然是个女人，但他根本记不清曾经认识有着这样背影的女人。但很快，女人转过身，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姚辉的心跳顿时停止。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文文。

不由自主地，姚辉竟然闪身离开了窗户前。他的内心一片混乱，但他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人物，肯定是王玲玲。

而后，王玲玲带着失魂落魄的姚辉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在香港的别墅。看着姚辉的样子，王玲玲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你很好奇吧，我会告诉你的。但首先，我要告诉你，这一切跟小飒都没有任何关系。她都不知道。”

王玲玲这么说，姚辉只能沉默。他能说什么呢？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也相信，凭李飒的脾气，如果真和此事有什么关系，他不会丝毫没有察觉。

王玲玲见姚辉默默地望着自己，便温和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也不是什么黑社会，要把这个女孩绑架什么的。我只是帮了她一个忙。她的处境我了解，现在她的母亲已经接受了换肾的手术。不是她的，而是找到了匹配的。而且她的母亲看来恢复得不错，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这……都是您帮她的？”姚辉只能这么问，实际上的潜台词是“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他知道王玲玲能听出他问这句话的意思。

果然，王玲玲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对于她来说很困难的事，对于我来说相对容易一些。不过就是钱的问题，再加上她母亲运气又好，这事总算解决了。”

姚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就好……”

其实姚辉是真心替文文高兴，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即使王玲玲再有钱也不会帮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而且更别说仇人。再怎么王玲玲也该知道姚辉和文文之间的纠葛，也应该知道李飒为此伤心不已。

“的确很好。”王玲玲会心地一笑，“我是谁，文文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看你既然来了，也该和文文见上一面。”

姚辉愣了下，他万万没想到王玲玲会提出这么个建议，急忙道：“算了，没必要见了。她过得很好就行了。我们只是朋友，我希望她过得好。”

“还是见一面的好，有些话总要说清楚。无论你是否要和李飒离婚，我都不希望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真的不见了吧。我们的确曾经是恋人，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也想帮她，还让李飒误会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和李飒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和文文真的没有关系。”

姚辉知道在王玲玲面前，任何谎言都会不攻自破，所以他只有说实话。可他说完，王玲玲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是吗？”

姚辉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心里真的很纠结。他想见文文，但这种被安排和操纵的见面他又觉得没必要。他都不用听就知道文文会说什么，那肯定是把王玲玲当成救命恩人，而和救命恩人的女儿抢夺同一个男人的事她坚决不能做。

不知道王玲玲是否看穿了姚辉的心思，只是有些遗憾地说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见面，我也和你想的一样，没必要见的。但文文想和你见一面，因为以后你们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显然王玲玲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姚辉的心，也给了姚辉一个顺水推舟的时机。于是在这天晚上，姚辉见到了文文，面对面地和她在一家环境优雅而安静的餐厅吃饭。

姚辉一直很不安稳，他一直在琢磨这家餐厅会不会就是王玲玲的产业，现在王玲玲是不是透过墙上某个机关的针孔摄像机正在掌控着这一切。所以姚辉和文文客套了两句，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文文。

倒是文文显得很自然，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话时便说话。

但文文第一句话就把姚辉弄的一头雾水。

文文说：“真谢谢你，把我的事跟你丈母娘说。她人真好，这么帮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有今天。”

“这……我……你别客气……”

“本来王阿姨是替我交了那些钱的，不让我还。我知道那些钱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我不能不还，所以算是借她的。”

“哦，这样好，很好……”

姚辉这样敷衍地回答着，脑子里却很快地转了转，便明白了。这件事王玲玲肯定是以自己的名义来帮助文文的，所以文文才会对自己感激。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文文见姚辉只是自己说一堆他才蹦出一两个字，便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怎样？这样很好啊！”

“是很好，我以前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好。”文文忽然羞涩地笑了下，“我现在就在这家医院里当护士，正好和我的专业对口。而且，”文文停顿了一下，便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而且我还有了男朋友，就是给我妈妈看病的医生。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所以，我可能要长期留在香港了。”

姚辉的脑子里嗡了一声，竟然感觉很不是滋味儿。天上掉馅饼的事他根本不相信，但的确是落在了文文头上，而且还是因为他自己。他已经不顾王玲玲是否有一只、两只、三只、四只眼睛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或者有多少只耳朵在听自己说什么，他觉得有必要和文文把话说清楚。

“你觉得这一切真实吗？”姚辉问文文。

“什么？有什么不真实的吗？”

姚辉泄气了，的确，整件事看起来都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什么不真实的。

文文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是说我不配有这样的生活吧？在你看来我一直都是很悲惨的需要你照顾的可怜人，是吗？”

文文说到这儿，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我爱你就可以了。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我爱你……但现在我才知道，其实爱不是永无止境的付出，爱是彼此需要。我爱你，我更希望你也爱我；我能给你的，我也希望你能给我！就像我爱我妈妈，因为我太了解她对我的爱了。她为了怕我担心怕我受苦隐瞒病情，她为了让我能没有负担，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拖累我！我爱你，我曾经是那么爱你，所以我也不愿意让你知道实情替我担心，我宁愿和你分手默默离开也不想让你替我分担。但你却爱上了别的女人。你娶了她，她成为你的妻子；她爱你，可你心里却还有我。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有点过分吗？”

姚辉望着一脸泪水的文文，目瞪口呆。

“我和她，我和你……我觉得是两码事啊！”

“但我不是你！”文文很坚定地擦去泪水，“我现在不爱你了，因为你没有相同的爱给我。我现在觉得心里很踏实，也很幸福。我会和我老公相亲相爱一辈子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有一个爱你的女人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再失去了现在这个女人。”

文文说完，便站起身，最后又对姚辉说了句：“再见。”

姚辉问徐方兴：“你说我是不是苦大仇深一人？”

徐方兴答非所问：“你丈母娘真厉害。”

姚辉很短促地笑了一声，问了句：“什么意思？”

徐方兴回答道：“武侠里有种人，杀人于无形。被杀的不但不痛苦，而且还是种享受。”

姚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望着徐方兴，幸灾乐祸地道：“你在这儿这么编排我丈母娘，你就不怕你会死得很惨吗？”

徐方兴不介意地揉了下自己的眼角：“我倒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拯救我于水火。”

“你是说我该感激她吗？”

“至少不该恨她。”

姚辉不说话了，过了片刻，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徐方兴：“我恨她？我凭什么恨她？没有理由啊！文文在她的帮助下妈妈得救了，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和李飒和好。比以前还好。现在她怀着我的孩子，眼看我就要当爸爸了。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是吗？”

徐方兴点点头：“是啊，你也懂得了要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你也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大家都得偿所愿，我们真应该为此喝一杯！”

姚辉又笑了起来：“一杯？一醉方休才对！”

但姚辉虽然这么说，却第一次没这么做。因为李飒一个电话，姚辉就回家了。临别时和徐方兴约定第二天下午四点，还在此处准时见面，不见不散。

但第二天下午，徐方兴没有等到姚辉，给姚辉打电话也呈关机状态。徐方兴百思不得其解。以前的姚辉从不失约。没办法，徐方兴等到五点，只能给姚辉发了个短信，说开机后跟自己联系，便回家了。

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徐方兴想也没想就接起电话，但听到的并不是姚辉的声音，而是白冰。原来头天晚上徐方兴已经告诉白冰今天应该可以把钱汇过去，白冰等得有些着急，便打电话来确认。徐方兴看着正坐在自己身边择菜的丈母娘，不好说什么，如果现在再拿着电话跑到卧室去接，又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支支吾吾了两句。电话忽然断了。他再一看是自己的手机没电了，正想去换块电池，家里座机又响了起来。

甄明珠已经抢先一步接起电话，疑惑地“哦”了一声，眼珠子便盯上了徐方兴。

“找你的！”甄明珠举着电话，“女的！”

徐方兴走过去接过电话，还一句话没说，就听到白冰在电话里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明天一早必须要把钱给齐人家呢！好多人盯着这套房子呢！”

徐方兴只好说道：“别急，正想办法呢！”

他眼角余光看到甄明珠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支愣着耳朵听着，心里暗叫倒霉。

白冰还在电话里焦急地说着：“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是人家着急啊！要是能再等等，我也不找你帮忙了。你到底是能帮还是不能帮？你给我个准信！要是真有困难你可要告诉我，别逞能。我宁愿去借高利贷先把钱顶上，两个月工资我就够还了，也比去买别的房子便宜！”

徐方兴还是只能简单说几个字：“放心，能。”

白冰叹了口气：“好吧，对不起了。我知道你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别往你家里打电话，但我真是万不得已。”

徐方兴终于挂断电话，回过头却看到甄明珠正瞅着自己。

徐方兴讪讪地笑道：“一个朋友……有点事帮忙，没大事……”

甄明珠圆睁着眼睛瞪着徐方兴：“借钱还不是大事？”

正在这时，陈小桥下班回家，一把被甄明珠拽了过去。

“小桥，方兴给人借钱的事你知道吗？”

陈小桥当然不知道，疑惑地望着徐方兴。

“还是个女的呢！”甄明珠说的是事实。

陈小桥更加疑惑地望着徐方兴。

然后事情对于徐方兴来说更加倒霉。李飒押解着姚辉来了，手里拿着一摞钱，看样子就是三万。

李飒趾高气昂地挺着肚子，环顾着面前的三个人，分别是徐方兴、陈小桥和甄明珠。

姚辉低着头不敢看徐方兴，一副任凭李飒宰割的模样。

李飒晃了晃手里的钱，最终把目光落在徐方兴身上。

“我现在怀孕了，脾气是不太好……”

甄明珠忽然接口道：“那是应该的。我怀孕的时候脾气也不好，正常！”

李飒终于笑了，看着甄明珠说了句：“谢谢您，阿姨。但我还是要问你女婿一件事，您别介意。”

甄明珠刚想说什么，徐方兴已经上前一步。

“嫂子，您别怪姚辉，是我找他借钱的。这事跟姚辉没关系，要怪就怪我吧！”

陈小桥吃惊地看着徐方兴：“你找辉哥借钱？咱家缺钱吗？”

甄明珠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当然不缺，他又不是为你借钱的，他是为了别的女人！”

“妈，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电话都打家里来了！”

陈小桥突然意识到那个女人很可能是白冰，偷偷地朝徐方兴眨了眨眼睛。但徐方兴却没看陈小桥，因为李飒正把钱递在他手里。

“看样子姚辉没骗我，那就行了。钱你随便用，什么时候还都行，不够再说。”

李飒话音未落，甄明珠已经跳着脚喊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老公没骗你，你就借钱给他啊。你知不知道他骗了我们家小桥！他徐方兴以前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我都忍气吞声不追究了，没想到现在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得寸进尺电话打到家里来要钱！”

李飒吃惊地看着徐方兴，又一把揪住姚辉的耳朵，姚辉疼得大喊起来。

李飒气呼呼地问道：“弄了半天还是骗我啊！不是说借钱给白冰的吗？怎么又整出个女人！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姚辉忽然忍住疼不喊了，只是万般无奈而愧疚地看着徐方兴，说了句：“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忘了这茬了，李飒她不知道……”

李飒手里更使劲儿：“我不知道什么？”

甄明珠却是问陈小桥：“白冰是谁？”

陈小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徐方兴。

徐方兴永远记得当时的感觉，那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往前是绝境，而后面是手举钢刀的追兵。如果他就这么站在悬崖边上一动不动，早晚要被追兵砍死，而跳下去也许还能幸运地被树杈接住。而电视剧里好人即使在死的那一刻也要拖延将近五分钟片长。因为好人都有好报，所以他们要说的话必定是箴言。而有时候，往往在关键时刻来了意想不到的救兵，那这个好人会绝处逢生或者是死而复生。

徐方兴在那一刻注视着陈小桥，他并没看到陈小桥面上的表情，而是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陈小桥便说过：“你是一个好人。”

徐方兴相信陈小桥，也相信自己，他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于是他便跳了下去。

他对甄明珠一字一句地说道：“白冰是我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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