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说着把徐方兴拉到电脑旁坐下：“行了，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我走了，还要回家给孩子喂奶呢！”

“你喂奶？你老婆干嘛？”

姚辉咧嘴一笑，也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徐方兴定下心来，先是祈祷了几秒，然后便开始查看各种聊天记录，来往信函以及所有文件夹及文件。

在做这些事之前，他根本就没想到这已经违反了他的处事原则。当年很多次和白冰爆发争吵都是因为白冰会有意无意地查看他的手机短信和通讯记录，有时是替他收拾书房碰巧手机放在写字台上，有时是趁他睡着或者手机正在卫生间里充电而白冰又恰巧在洗澡，总之花样多种多样不一列举。刚开始她十次有五次被徐方兴发现，待徐方兴提高警惕后十次有九次都能被抓个现行。所以徐方兴对此类行为深恶痛绝并每每以身作则，痛斥白冰的偷偷摸摸。但现在他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偷看了陈小桥的所有聊天记录，还基本把电脑里所有能打开的文件都打开了。

然后，徐方兴就把笔记本接上了打印机。几个小时后，他已经整理出一本“罪证”巨着，并打电话叫人送来了最快到广州的机票。再然后，他已经飞行在空中。看着窗外的朵朵白云，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没比陈小桥的那些同事有趣多少，也没比那些他看不起的人高尚多少，甚至更加可恶。

徐方兴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一切已经太迟了。等他回过味儿来决定这件事还是大事化了，小事化了，等陈小桥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时，他已经抵达广州白云机场。

徐方兴的脚刚一踏上广州的地面，陈小桥的脚几乎在同时踏上了北京的土地。当那个前台的小姑娘打电话告诉她徐方兴在公司的一系列表现时，陈小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坏事。她根本没想到徐方兴会去她公司。再怎么徐方兴也不是如此喜欢把事情闹大，兴师动众的人。陈小桥本以为徐方兴会认为她回老家了，并且还跟母亲商量了对策。虽然甄明珠觉得这么做有些大惊小怪，但陈小桥那时已经受了白冰的蛊惑。而且她真的想知道，在徐方兴的心里，到底她有多重要。

这次旅行也并不像陈小桥想象中那么轻松和快乐。在顶头上司孙万书的带领下，一行五人四男一女刚到昆明的第一天晚上，每个人都像脱缰的野马，连陈小桥都喝了不少酒，还跟着大家去kv唱歌。

可能是因为陈小桥是唯一的女人，每个男人唱歌时都含情脉脉地盯着她以便获得柔情蜜意的情绪。他们唱的都是情歌。流行歌曲能朗朗上口、最大限度博得共鸣的有几首不是情歌呢？陈小桥并没有太介意。但望着他们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恍惚出现徐方兴的身影。她不禁想起徐方兴第一次到她家的情形，也是如此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唱了一首歌。

想到这儿，陈小桥不禁脱口而出：“你们谁会唱《你的样子》，罗大佑的。”

一直坐在陈小桥身边埋头喝酒的孙万书忽然站起身，很快抢过另一人的话筒，很快地找到了这首歌。当音乐声响起，孙万书已经动情地闭上了眼睛，随着节奏很动情地唱了起来。

而陈小桥的眼前已不是孙万书的身影。她想起了很多和徐方兴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她便望着眼前的幻影，不自觉地眉目传情。她以为眼前是徐方兴。但孙万书不会知道，孙万书只以为自己就是自己。

回到宾馆已经临近午夜两点，陈小桥也因为是唯一的女人，所以自己单独住一间。她洗完澡刚钻进被窝，打算好好睡一觉，就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有些烦躁也有些惊慌，但由于头晕脑胀，她打算不理此事，当做没听见，一切等睡醒了再说。敲门声果然很快便停了下来，但紧接着床头的电话却响了。

陈小桥接起电话，竟然是孙万书打来的，想找陈小桥聊一聊。

他能找我聊什么？陈小桥想不明白，但忽然想起公司里一直以来流传的谣言，孙万书最近要辞职，但原因不明。想到这儿，陈小桥便坦然了，她让孙万书十分钟后再来，便飞快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在她觉得一切准备就绪时，敲门声果然再次轻轻响起。

陈小桥跑过去打开门，就见孙万书手里拎着瓶红酒，微笑地站在门外望着她。

“他们都已经喝多了睡了。”孙万书一进门就说道。

“哦……”陈小桥关上门，随孙万书走到小圆桌旁坐下。

孙万书像是回到自己家里那么熟悉，在门口的柜子上拿来两个玻璃杯，并从兜里掏出开瓶器，打开红酒，给每人倒了些，然后便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小圆桌的另一侧。

陈小桥的眼神一直在随着孙万书的身影晃动，她越来越不知道孙万书到底要和她聊什么。

孙万书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并没劝陈小桥一起喝。然后他放下酒杯，忽然笑了起来。

“我要走了！”

“是去更好的公司吗？”

“也并不一定比现在的好，但离家近。现在我上下班来回需要四个小时，太浪费生命了，找个近点的公司，不这么累！”

“嗯……那挺好的……”

孙万书忽然盯着陈小桥的脸：“你知不知道我们早就认识？”

“啊？是……认识有两年了吧，我刚一到公司咱们就认识……”

“比这还早！”

“那怎么可能？难道是面试的时候？”

“还早，你想想？”

陈小桥不用想，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更早认识孙万书。他是她的顶头上司，如果以前认识她肯定会有印象，除非他整过容。想到这儿，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陈小桥的笑点非常低，于是她便扑哧笑出了声。

“想起来了？”

“没……”

陈小桥并没想这是孙万书故意跟她套近乎，只是有点怀疑她可能跟孙万书记忆深刻的某人长得很像。

“那我可真是丢人，如果不是我要走了，我还真不想说这事！”

陈小桥敷衍道：“擦肩而过也许是有的，可能我忘了吧……”

“何止是擦肩而过，我们还聊了半小时，还吃了顿晚饭！”

孙万书说话时陈小桥正忍不住要打哈欠，听了孙万书这句话，哈欠打了一半，张着嘴看着孙万书：“啊！”

孙万书像是非常失望地大口喝了口酒，忽然问陈小桥：“你说和你老公也是相亲认识的，对吧？”

“是啊……”

“是在交友网站，对吧？”

“嗯……”

“那你老公是你相亲的第几个？”

陈小桥又被孙万书问糊涂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但一瞧见孙万书那急于知道答案的眼神，她只好拼命去想。

“两个，好像是三个，三吧，他是第四个！”

“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没相过几次就碰到他了！”

孙万书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复杂，有种女人才会有的怨妇情绪。他忽然伸过手，使劲地攥住了陈小桥的手。

陈小桥完全没料到孙万书的这一举动，想抽回手却被孙万书攥得很紧。

孙万书不等陈小桥再有别的反应，忽然说道：“如果我说我跟你相过亲，你信吗？”

陈小桥完全酒醒而且一点也不困了：“这……这怎么可能？”

孙万书松开陈小桥的手，转而去抓酒杯，手一抖，碰倒了杯子。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孙万书又俯下身子像是要捡起那些碎片，但却被碎片划破了手掌。血便呼啦一下流了出来。

孙万书呆呆地看着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陈小桥急忙站起身朝卫生间跑，边说了句：“你肯定是喝醉了，肯定醉了。”

很快陈小桥便拿来一个毛巾，包住孙万书流血的手。

“需要去医院吧？我们去医院吧？”

孙万书却用另一只胳膊抱住了陈小桥，喃喃道：“我对你感觉很好。就是感觉很好。我以为我们会再联系的，我还给你留了名片。你都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发邮件你也不回。可当时我们真的很聊的来啊，你怎么就又和你老公相亲去了呢？”

陈小桥本来是想一把推开孙万书，但听着他这样喃喃自语着，忽然一瞬间想到很多事，好像真是曾经见过这个男人，而且她后来换了邮箱地址，那孙万书曾经跟她联系过也是可能的。但为什么自己竟然对这个男人真的没什么印象呢。这显然对于孙万书来说很重要。而且陈小桥还真有点内疚，她真的伤了这个男人的心。

刹那间陈小桥立刻又想起了徐方兴。她突然将心比心，觉得孙万书对她的痴迷就好像是她对徐方兴的痴迷。但她是幸福的，毕竟她和徐方兴结了婚，但眼前这个男人却还在自怨自艾。

陈小桥想到这儿便又对孙万书多了些同情和怜悯。她刚想找个适当的理由在不伤害孙万书的情况下脱离他的怀抱，就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会是谁？”两个人的眼神彼此对望着，都像是问着对方同一个问题。

“不会是他们在找你吧？”

孙万书知道陈小桥说的是同房的那个同事，松开了陈小桥，像是被这几声敲门声从梦中惊醒，又恢复了往日冷静的模样。

“你去开门吧，肯定是上门服务的。”

“上门服务？我没叫宵夜啊！”

孙万书难以置信地望着陈小桥，见陈小桥果然一脸迷惑，不禁笑了：“是那种服务，那种……”

陈小桥再傻也能恍然大悟，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

孙万书接着说道：“你去开门比较好，你不去她会老敲个没完，像这种人一看里面住的是女的，就没兴趣了，会转身就走。我要是去开门麻烦就多了。”

“那如果是男的呢？”

“男的？”这次轮到孙万书一脸迷惑，但紧接着就释然一笑：“男的也有可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当然男女平等。不过看到我在，他也没兴趣了……”

敲门声仍在不紧不慢地继续着，就好像外面的人实际上有更重要的事在做，敲门不过是一种陪衬。

但这种敲门声在陈小桥听来却有另一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她忽然捂住嘴，震惊地低声说了句：“是不是我老公找来了？”

孙万书也是一惊，但立刻平静下来，说了句：“那你越晚去开门越有误会。再说我们也没干什么，不过是我莫名其妙受伤了。”

陈小桥急忙走到门前打开了门，而在同时，孙万书下意识地坐到了靠墙的椅子上，这样门外的人就从门口看不见他。

但当他听到门口果然是一个女人发出温柔而缓慢的声音时，孙万书的表情就像是刚吞下一整个生鸡蛋，恨不能立刻学会“穿墙术”或者“高空飞行”或者“隐身”，或者，或者……忍术也行！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陈小桥和一个女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女人在前，陈小桥在后。

陈小桥似乎走在云端，又似乎完全处于失忆状态，总之已经魂飞魄散。

女人微笑着拉起了孙万书，温柔地说了句：“1027房间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孙万书像是被催眠般按照女人的吩咐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女人这才微笑着看着陈小桥，说道：“你有些惊讶是吧？没想到他结婚了？我是他爱人。他结婚没跟你们说吗？也是，结婚是我们俩的事，跟你们这些员工也没什么关系。”

女人看陈小桥没什么反应，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其实我老公是太好太好的一个人了，好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你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跟我说过一些，我也挺同情你的……”

陈小桥在此时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拼命地摇着双手：“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真的！”

女人忽然笑了：“我知道。他对你挺关心的，但你可别误会了他的关心。这跟一个善良的人在小区里看到一只流浪猫就想给点温暖没什么区别。”女人说着叹了口气，“我真不该爱上这么一个对谁都那么好的男人。我有时候都会想啊，我要是爱上个强盗或许更幸福些，做个黑社会老大的女人或许会更刺激些。可我偏偏爱上这么一个男人，真让我烦。”

女人说完慢慢走到房门口，回头朝陈小桥一笑：“好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然后她就走了，只剩下陈小桥虚脱地瘫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后来陈小桥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中的小丑。她没和任何人说便启程回了北京。等她从姚辉处得知徐方兴动了她的笔记本，并且忽然赶往广州时，陈小桥刹那间顿悟，自己其实陷入的是更大的一场闹剧。角色不变，还是小丑。

此时陈小桥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姚辉家的客厅里。

姚辉和李飒一唱一和、没完没了地数落着陈小桥。

“不是我说你啊，小桥，这明眼人一看就不对劲啊，摆明了就是白冰利用你刺激方兴回想他们以前的幸福生活啊！”

姚辉这时也不再卖弄什么玄学或扯出什么“怨气附体论”，主要是这两天他跟老婆李飒这么一聊，立刻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加上陈小桥刚才的自我反省给他提了醒，姚辉又再次登上了理论高峰。

“你这不是拱手把老公送给别的女人嘛？你可真傻！”李飒也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姚辉使劲替陈小桥叹气：“你要知道你的对手那可不是别人。那可是白冰，白冰啊！她可是想干什么没有干不成的。当年她想结婚就结了，她想离婚就离了，她想闹得天翻地覆就闹到法院了。她想让天塌下来，我看，天准得塌下来！”

“那你现在还坐在这儿干嘛？”李飒忽然问陈小桥，“你不去广州把他找回来？”

姚辉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陈小桥都无法回答，她已经乱了方寸，只是茫然地摇着头。

李飒叹了口气：“也真可怜，遇上这么个男人，还有这么个前妻，太可怜了！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要我是徐方兴，那不得气死？你难道没脑子啊，你就不会想想？怎么白冰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呢？”

李飒不过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其实丝毫没有恶意，但姚辉还是使劲瞪了李飒一眼，厉声道：“你就不能给咱闺女积点口德！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我说的什么话？我说的实话！你还别在这儿看小桥和猩猩的热闹。我可告诉你，你给我放老实点。你虽然没有前妻，可你有个前女友。我看那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晚有一天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咱们家的天可能也要塌了！”

“你别胡扯好不好！说着说着小桥他们的事，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我扯你身上怎么了？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好啊，你敢骂我。我看你就是对那个文文根本没死心！你和徐方兴都是一路货！要是徐方兴心里根本就没有白冰，他跑去广州干嘛？你心里要真没有文文，怎么我一提她的名字你就跟我急？”

李飒说到这儿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可哭的？我怎么你了我？你这不是让小桥看笑话吗！”

但无论姚辉说什么，李飒只是哭，哭着哭着忽然跑进卧室抱出襁褓中的女儿，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家门。

姚辉万般无奈，只能扔下陈小桥，追了出去。

李飒并没有跑远，只是痴痴地抱着孩子站在楼门口，望着天上的繁星，也不哭了，可却笑着。

但这种笑容在姚辉看来简直比哭更令他恐惧。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去世的姥姥。在姥姥去世的那一夜，正好是姚辉负责在医院病房陪床。姥姥半夜忽然醒了，久被病魔折磨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容。她就那么默默地朝姚辉微笑着，还长出了一口气，便撒手人寰。

而现在这种让姚辉刻骨铭心的笑容就浮现在李飒脸上。

姚辉急忙走到李飒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李飒仍微笑着，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累了……”

姚辉忽然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动作抚摸着李飒的头发，缓缓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想不想听，但如果我不说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忽然，他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便顺着意思改了改，说了出来，“你的死把我们分开了，我的死不会让我们重聚。虽然如此，如果我们能相依为命、相亲相爱地度过一生，就已经很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