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杰鹏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8
|本章字节:7164字
车队行进到上林苑,刘据下令停下,烧杀胡巫,以祭军旗。士卒们此刻都很振奋,上林苑到处都是美景,让他们目不暇给。平时,他们是万没有机会到这来的。昆明湖浩瀚的水面已经可以遥遥看见,还有水面上隐约的画楼一角。瀛台观就建在无垠的绿水之中的小岛上,只有一条窄窄的小道与它相通,从远处看去,像一条细线,点缀在湖面。但是他们在小道前面的一个阙楼前,遇到了第一个坏消息。
他们看见阙楼前已经布满了武刚车,围成一个环形,在一堆路障的后面。车上装备着强弩,弩臂虎视眈眈的对准他们到来的方向,望楼上也密密麻麻全是士卒,都将弩箭持满。一个全身铠甲的人站在楼阙上大喊,反贼停着,有诏书。他嗓音洪亮,刘据站在兵车上,听着他嘴里吐出的字,脸色渐渐发青。
前排的士卒能听清那人的声音,开始有点骚动。他们纷纷小声耳语道,这是皇帝派来的侍郎马通,在宣读诏书,诏书上说皇帝健康完好呢。
不但完好,而且马上要回长安,不日就要驾幸建章宫。
已经宣布太子造反,命令丞相为大将,发郡兵督战。天,太子不是宣布江充谋反吗?难道是太子自己谋反?
诏书上说三百石以上的长吏谋反者皆杀之,毋有所赦,不知实情被长吏诖误者皆可以赦除。
这是军法上明文记载的,当年吴楚七国之乱,景皇帝就是这样下诏书的。我们这些士卒投降可以无罪。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以为你想投降就能投降?现在只有听从命令,不然会被后面的弩箭射成刺猬。
…………
石德看见前排士卒已经有点骚动,赶忙劝告太子道,殿下快下令进攻,久之怕有变。
刘据心情也很焦躁,大声道,你们这群反贼,胆敢假冒大行皇帝的诏书,罪无赦。诸位猛士,准备好武器弓弩,等我一声令下,即刻攻城。刘屈氂等反贼龟缩在瀛台观里,躲不了多久了。
那马通在楼上哈哈大笑,太子还是赶快束手就擒罢,也许陛下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会赦免太子。陛下明日就将到达建章宫,已经诏发北军骑士和三辅近县郡兵前来平叛,你那一伙刑徒兵,和陛下的军队比,简直是以卵击石。来人,将如侯、管材智、陈无且、公上阖闾、辛彭祖、金顺等反贼的头颅挂上。
几个士卒走上阙楼,举起长矛,每个长矛尖上都插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头颅,他们将矛镦插在阙楼的堞孔上。刘据仰头一看,心里暗暗叫苦,第一个头颅方正阔大,剑眉星目,满脸虬髯,正是如侯的首级。后面一排头颅,也都是自己认识的,马通没有说谎。公上阖闾是现任的射声校尉,辛彭祖是他属下的部司马。金顺则是长水校尉。显然如侯等人潜入长水校尉和射声校尉的营垒,已经说动了他们的长官追随太子,却在最后关头被人发觉,遭到了突然袭击而罹难。陈无且持皇后诏书,去上林苑征发黄头楫棹士,却也没有成功,人头悬在这里,可能皇帝真的要回长安了。
马通冷笑道,反贼看见了没有。这个如侯反贼早在两年前就该腰斩了,当时江都尉驰围丞相府时,被他射杀数十名兵士逃脱。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暗伏强弩将他身体射穿。这竖子倒也确实不弱,临死之前还杀伤了我弟弟马何罗。公上阖闾等受天子洪恩,竟也都敢附逆,全部枭首以徇。
刘据头一阵晕眩,石德抢过他的剑,下令道,太子有令,反贼巧言奸邪,诸君赶快向前击杀,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他身边的皇后詹事薛广德、中厩令成安、武库令田宜昌、长乐卫尉壶无忌等人听见皇帝已经回长安,心里也很灰心失望,皇帝在他们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如果他驾崩了,他们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去攻城陷阵;但是他还活着,只要一想象他那威严的样子,勇气就泄了一大半。他们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皇帝已经老态龙钟,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却还对他如此畏惧。可能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象征,高高地悬在他们的灵魂上,住宅着他们的一切。按律令,伏罪已经是死定了,可是战又没多大勇气。无奈,硬着头皮进击罢。
于是他们一层层将号令传下去,裨将、副将、部司马、曲候长、百夫长都抖擞精神,整齐肃穆地摆好阵势,发射强弩。石德命令御者驾着马车退后,前面数百盾牌手簇拥着他们退到后列,大群士卒抬着巨大的圆木,头上蒙着巨大的盾牌往前冲,可是阙楼前的武刚车突然射出暴雨似的箭矢,将这些蒙着犀牛皮的盾牌射穿,又穿透了他们的玄甲,他们一排排倒在阵地上。前面攻城的士卒多是卫尉的射士,他们手中握着武库的大黄肩射强弩,箭矢也像暴雨一样泼了出去,武刚车后的士卒抵挡不住这强大的箭雨,也纷纷栽倒。薛广德等人见势大喜,下令继续进击。于是紧接着下面的箭雨好像被风吹得拐了个弯,转了方向,向楼阙上洒去。楼阙上惨叫连连。马通大骂道,他妈的,好强的弩箭,反贼已经盗发了武库。也好,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说着,他从楼阙上一隐而灭。
薛广德等人大喊,很好,给我冲进去,捕斩有功,按首级赐爵和田地。楼下的太子士卒听见有重赏,呐喊着往前冲,楼上的箭矢也弱了不少,没多久,士卒们撞开大门,这座楼阙算是陷落了。
但是他们没有发现马通,刘据下令将如侯等人的头颅取下厚葬,然后士卒像潮水一样继续汹涌前进。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傻眼了,原来通往昆明湖中心瀛台观的那条柳荫密布的小径已经被士卒挖断,形成一个宽阔的壕沟,足有十几丈宽,不知水深多少,远处湖上游弋着几只巨大的楼船,高可数丈,分为数层,每层当中密布着射孔。船头上竖着大斧,甲板上一群头裹黄布的楫棹水卒,持着弓弩刀剑,朝这面远远地观望。在他们身后,湖中心三个岛屿像三只更大的船,飘荡在烟波上,岛上三座华丽的楼阁,隐约浮现在白云之中。
刘据登时泄了气,对石德说,少傅君,看来真是天意了。我们没法渡过湖去,最强的弩箭也射不了那么远。
石德道,也罢,刚才马通说皇帝不日将回建章宫,我们等不及了。他一回来,我们就更被动,再怎么宣告都没人听,不如派一队士卒守在此处,我们率军去渭水北岸,以节征发北军。监北军使者任安一向和我们交好,如果能夺得北军兵,先行占领建章宫,封锁甘泉驰道,皇帝想回来都也不可能了。
刘据道,不行,我本意不想和父亲对着干,诛杀江充实为无奈。如果占领建章宫,封锁甘泉驰道,那就真正是弑父弑君了。少傅君,无论如何,这个建议不行。
石德叹了口气,黯然道,难道龟缩长安固守,遣使者报告皇帝,奏明发兵苦衷有用?
刘据想了想,就算想占领建章宫,封锁甘泉驰道,兵力也不够,除非北军能站在我们这边。
石德喜道,太子能这么想最好,至于北军,当然要太子去争取。
军队马上回头,向渭水北岸的北军营垒进发。小武的革车也随着缓缓前进,婴齐叹道,也许府君说得对,初战就这样失利,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小武若有所思地说,不然,如果真能征发到北军骑士,成败就还是个未知数。只要占领建章宫,封锁甘泉驰道,以轻骑袭破甘泉宫,那……不过我仍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婴齐道,也是,北军骑士数万,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卒,石德的建议倒是对的,不过府君怎么觉得可能性不大呢。
小武道,如将军等人矫制想发宣曲胡骑,都没有成功,可见天子诏书已经下达,北军肯定也接到了消息。而太子仁厚少断,石德刚愎自用,都不是乱世之中能成就大事的人啊。
婴齐道,可惜府君没有权力,否则……
小武道,这话就不必说了。自从赵何齐、江充事件之后,我对自己早年的理想已经丧失了信念。什么勤于吏职,造福百姓,都是虚假。熟记得律令有什么用?只要皇帝宠信谁,谁就可以践踏律令,恣意为非。为吏当真辛苦,倒不如做个偏僻小县的百姓,了此残生的好。
婴齐道,府君太悲观了,何况做个寻常百姓,又未必无烦恼了。每年官事杂役征发,是何等的繁复?那些遣去戍边的士卒,又有多少死于战事?想做个自食其力的寻常百姓,更不容易啊!府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府君还在为翁主的事悲观沮丧,可是如果府君不是一意报仇,也不必卷入这场风波。府君纵然自弃,奈一郡百姓何?
小武脑中浮起了大王潭的景色,叹道,婴齐君说得也是,除非像匡俗一样能驾鹤云游,否则烦恼永远都不能避免。对了,我又何必如此消极,没有我们努力打探到江充的奸谋,只怕江充现在愈发得意,太子已经下狱自杀。刘屈氂和江充勾结,本来就是个极大的祸患,除去他们,我们就算是死,也算是为天下百姓办了一件好事。
他们说着,军队已经来到了北军营垒前。小武道,这次是个关键,我们既然不想坐等死亡,那就积极点儿罢。我现在就去见太子,只怕他未必肯听我的。他跳下车,拉过一匹马,驰到前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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