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涓迅
|类型:社科·自然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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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风急闻松涛,乳燕飞出王谢家。
27岁的胡华在几位解放区高校教师中,尚属年轻。他使出了自己的聪明、活跃和诙谐,把眼前的春光和几位知识同仁的青春激越相联系,用谐音将名字嵌入了诗中。
5月底,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周恩来在西柏坡向成仿吾校长传达中央关于将晋察冀华北联合大学与晋冀鲁豫北方大学合并为华北大学的决定。经过充分的准备,8月24日至27日,华北大学在正定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党中央派吴玉章担任校长,范文澜、成仿吾任副校长,钱俊瑞任教务长。华北大学初期设四部、二院,学校工作重心在“一部”。
胡华所属的“一部”,由钱俊瑞兼主任,副主任林子明、陈唯实,教师有何戊双、宋涛、胡华、李又华、王波鸣、王大刚、郭晓棠等。主要任务是办短期政治训练班,对学员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和初步的革命理论教育,向他们传播马列主义基本知识和中国共产党的纲领、政策,使他们初步奠定革命人生观,体会革命者应有的工作作风,为解放区特别是新解放的地区输送干部。凡是新入学的学员都先要进入“一部”学习,从“一部”毕业后,大多数人分配工作,参加解放区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方面的建设事业。留下的少部分人转到其他部院继续学习。一部是华北大学规模最大、学员最多的单位,每120—130名学员编为一个班。学制根据革命形势的发展情况和需要决定,一般为3—6个月,开设4类课程。其中“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运动史”(即中国革命史)是党中央在关于成立华北大学的决定中。规定要开设的“中共党史”课,不仅是一部的重点专业课,同时也是其他各部、院的共同必修课。胡华担任了华北大学中共党史教学组组长、主讲教师。
中共党史课急需的是教材。胡华按照校方的指示,首先埋头于教材的写作。
彭明担任了他的助手。写作过程中,吴玉章、范文澜、成仿吾等校领导经常对胡华给予指导。胡华撰写的教材名为《中国近代革命史讲话》。初稿每一编写出,华大一部都要组织座谈会讨论。胡华在第二编中将五四运动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表述的。一位刚到解放区、搞现代文学史的学者叫李何林,表示异议。李何林是从资产阶级新文化角度看问题。范文澜副校长说:“虽然五四时期马克思主义者并不多,但是从各种思潮看,马克思主义质量高,从发展看,成了主流。”
座谈会一致认为胡华这样来写是应该肯定的。
当时,由华北局青委调入华大、接任一部副主任的李新回忆:“1940年,毛泽东同志的《新民主主义论》发表后,中国革命问题这门课就专门讲授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了。1948年华北大学成立,立即把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作为最主要的课程。当时的政治教员胡华等同志讲这门课,由于华大的学生大部分来自国民党统治区,他们对中国革命的历史了解很少,因此讲授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时候,常常要结合着历史来讲,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后来历史部分越讲越多,便把这门课程定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和历史。”华大成立时的一部(政治学院)编有11个班,胡华还担任着政治11班的班主任。苏星(原中央党校副校长、《求是》杂志主编)当时在第11班做胡华的助手,他回忆:“胡华讲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内容丰富,很受同学欢迎,有人说:
‘听了胡华老师的讲课,使我们看到了新中国的未来。’”10月26日,中共中央军委紧急通知:国民党部队将偷袭石家庄,华北大学应尽快向南转移。胡华与师生们当天轻装向邢台方向行军。11月5日到达邢台。
在邢台开展教学中,师生们获知,辽沈战役大捷,东北全境解放。11月中旬,胡华与师生返回正定驻地。
回到正定,胡华根据平时特别是在往返邢台行军中搜集来的学员们对学习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的反映:同学中存在着大本主义,看不起小册子;业务主义,看不起政治;有人认为3个月学不了什么,搞思想何必3个月。多数东北学生对大革命、抗战不了解;有的学生学工、学农,未看过历史书;学历史的也学的是“正统派”的,近30年革命史不了解;平津学生学的也是蒋区“正统历史、帝王将相”等情况。向钱俊瑞等领导报告后,胡华主持了党史教学组讨论教学与研究计划的会议,提出了当前教学工作的汇报提纲和意见。同时胡华与同学们继续进行座谈,了解对学习党史(革命史)的收获与意见,同学们希望,能够发提纲,讨论题、参考书;进行预习;上课能有条件做笔记。
胡华在笔记中记到学员的听课反映:“1认识到了毛泽东思想是从实际斗争中抽引(总结)出来的,毛泽东思想的正确,是经过历史考验的。少数人怀疑认为‘毛泽东又不是神仙,为何处处是他的正确?’;2认识到了蒋介石反动派的罪恶,加强了对敌人的憎恨。少数人怀疑认为‘过于描写敌人丑恶,蒋介石未必如此。我们的课程政治气味太浓厚,是一种宣传,不够客观,学术气味不够。陈伯达的书是谩骂,如果政协(指国共和谈时酝酿的政协)成功,这书就不应该出了。’3认识到共产党真正是为人民的,从许多英勇的可歌可泣的事迹里,证明共产党是一切抗日爱国运动的领导者、推动者。少数人怀疑认为‘只讲共产党的英勇奋斗的事迹故事,也不客观,难道蒋介石在内战时期对人民一点好事也未做吗?植树、开渠也是好事。’”
时为胡华助手和研究生的戴逸回忆:“胡华是华北大学‘一部’最年轻的教师……上课是在一片广场上,成千人坐着小马扎听课。胡华的课程内容丰富、条理清晰、语言生动、分析史实精辟而深刻,讲课带着充沛的革命感情……建国前后,听过他课的人不啻几十万人,其影响之广、效益之大是难以估量的。胡华是革命队伍中杰出的教师、宣传家。我听了他的课,从心底为这位只有27岁的革命老师所折服。”
伴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猛烈地冲击着几千年来的封建土地制度,新老解放区改变了农村旧有的生产关系。但是,在疾风暴雨的群众运动中,一些地方发生了扩大打击面的“左”的偏向。胡华从胡开明等一些亲历的领导者和参加者中得知渤海区以及冀中等地出现严重的乱打乱杀现象,十分焦急,在何戊双等老战友中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1948年9月8—13日,中共中央在西柏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提出全党的战略任务,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的反动统治。为了实现夺取全国政权的紧迫任务,会议要求迅速地有计划地训练大批能管理军事、政治、经济、党务、文化教育等项工作的干部。毛主席在九月会议上的报告,还提出“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吴玉章校长参加了会议,会后返回正定,即在校党委扩大会议做了传达。接着成仿吾副校长和钱俊瑞教务长又就“加强纪律性”传达了校党委扩大会议精神,对华北联大和北方大学两校合并前后领导和教师中存在的“自由主义、无组织、无纪律”的现象提出批评。
10月22日胡华因对一些解放区土改和整党中产生的“左”倾偏向,曾坦率表示过质疑,在一些亲历者中进行过了解和议论,于是也被视为无组织、无纪律,被责令作书面检讨。胡华在检讨中被迫称自己也犯了“严重的自由主义思想和行为”的错误。
华北大学成立后,胡华有幸能被德高望重的吴玉章校长挑选为学术助手,从此直至1966年吴老逝世,履职18年。副校长范文澜也是胡华景仰的史学界典范。
胡华回想自己进入陕公后,走上革命史学道路,在敌后得到了成仿吾、江隆基、何干之、于力等前辈的谆谆教诲,现在又能在吴、范二老身边聆教和工作,十分激动和庆幸。
吴玉章一生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国近现代史和中共党史,他曾著有中国历史和中国戊戌以来的民族解放运动史等书,还经常为华大师生授课或举行讲座。胡华在他的身边工作,受其言传身教,获益不少。范文澜的学养和治学精神也近距离感染着胡华。
12月下旬,华北大学师生祝贺吴老70寿辰,胡华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为学员们搜集提供吴老生平资料,帮助创作反映吴老革命事迹的话剧等文艺节目。
这一时期,淮海战役、平津战役正在进行,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在战略决战中即将取得伟大胜利。这一形势引起苏联共产党的极大关注,中国战事影响着中苏两党关系和世界政治格局。根据形势的需要,钱俊瑞教务长布置胡华立刻撰写《中苏关系》、《谁是抗战主力》两文。并开始在华大一部讲授《中苏关系》课程。
1949年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至此,三大战役历时142天,歼灭国民党军154万余人,基本摧毁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奠定了全国胜利的基础。2月,华北大学一部在正定第19至30班1400余名学员将全部毕业。
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华大在正定这批毕业学员,大部分将分配随军南下或到各解放区作教育工作,如华大这样的初步政治教育方式去开办训练班,以适应革命高潮、政权建设大量培训干部的需要。胡华按照校部要求,与戴逸、彦奇等教研室同志对学员进行两周的从事教员、助教、班队长、开展支部工作等知识、技能的培训。随即这批学员在3月份各自走上迎接新中国诞生的工作岗位。
按照党中央决定,华北大学向古都北平迁校。2月18日,校部开始在平、津等地公开招生。为了配合“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大规模干部培训在即,学校各单位陆续向北平开拔。3月初,胡华率戴逸、彦奇等同乘一部四野大卡车,从河北正定出发,到达北平。3月中旬,华北大学吴玉章校长参加完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后,立即召开校务指导委员会,传达全会精神,布置学习中共中央关于城市工作的政策。
此时,胡华离开奉化已经有11年了。头几年胡华与家中还有些书信往来。为了家中安全起见,由他在上海定居的小姨妈钟秋梅家为“中转站”。胡华先将用亲人能够意会的“暗语信”寄到上海,由小姨父刘顺德在来信外面再套上一个信封转寄奉化,寄信地址则为上海。小姨父在上海开有一家小缝纫机厂,对胡家时有接济,所以两家经常通信,即使有“夹带”,也不会引人注意。这样,那几年虽然邮路时通时断,有时间隔数月甚至一年,但相互多少能得知一点对方的信息。
然而11年中最后的5年,战火把邮路完全阻隔,双方互无消息。双亲天天盼望着远在数千里外生死未卜的独子的来信,望眼欲穿。真可谓烽火连“数年”,家书抵万金。
姐姐胡雅卿这样回忆道:“华弟与我们的联系中断了。家里天天等信,有时邮差来了,别家有信,我家没信,真是急死人。母亲一听到邻家儿子叫‘阿母’(妈),就伤心落泪。
“母亲没有别的办法,就东拜菩萨西算命。在大凉亭关帝庙拜关帝,求菩萨保佑平安、顺利。许愿说,有朝一日儿子回家了,叫他亲自来还愿。
“说来也怪,每次算命、测字,都说这人还在,放心好了。胡华属鸡,有个算命先生说,这只鸡是金鸡,是外国鸡,飞得越远越好。风险是大的,命根是有的……这样,母亲心里总算有些安慰。父亲后来由表兄帮忙在宁波锡箔局工作,维持生活。母亲非常勤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房后园地里自己种菜吃。
“那几年父亲总是唉声叹气,一首一首地吟唐诗:‘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岑参:逢入京使)、‘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少小离家老大回……’。母亲听多了,也会背诵了,借诗句寄托思念之情。
“四五年过去了,邻居、亲戚都不敢问,猜想胡华这人一定没有了。全家人日思夜想,真正是度日如年,肝肠寸断。”
1949年,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抵万金”的家书经“中转站”寄到了。胡华的双亲与姐姐接到这盼了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信,喜极而泣。
胡雅卿说:“有一天晚上,母亲忽然想起,抽斗里有一封上海来的信。赶紧拿出来叫父亲读。父亲拿出拆开一看,是胡华来信,里面还有一张照片。父母亲拿着信和照片手发抖、热泪流:天呀,也有今日!母亲高兴地向全阊门内十几户人家挨家挨户去报告喜讯,有的人家已经睡下了,也被叫醒,大家听后都很高兴。
伯伯(父亲的哥哥)正重病在身,临终前听到这个消息,也笑了。大家拜托他走后(到阴间)见到外婆告诉一声。我的外婆一直挂念外孙,至死也没有得到消息,带着遗憾走了。”
胡华在信里表达了自己久久思念二老之情,但也告知目前革命形势和培训南下干部的紧急,不能立刻抽身返乡的情形。
在与父母恢复联系以后,胡华收到了父亲写来的家书与母亲的照片。看到照片上多年未见的母亲因思念儿子,以泪洗面、备受煎熬而憔悴、衰老的容貌,胡华百感交集,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即写诗《题母照片》:
母在江之南,望穿锦溪水。
烽火连十载,念儿母颜毁。
梦回离别日,慈母依稀泪。
会当唱大风,始报三春晖。
诗中的“锦溪”是胡华故乡奉化穿城而过的河流。儿时,他经常从桥上跳入水中,在河中游泳。这首思念母亲的诗又一次用了“大风”一词。这里的“大风”象征着胜利,有如此前《游正定县大佛寺》的“会看翻天大风起,万里河山一片晴”句。游子胡华内心盼望着像《大风歌》的作者刘邦那样,在平定天下后,能回到故乡看望父母,与父老乡亲饮酒击筑庆祝解放。胡华是个孝子,不失中华民族传统的仁义孝道,尽管革命熔炉十余载的锻炼,铸就了他对共产主义的理想、信念和革命者的情操、品格,但在改朝换代、高唱大风歌的革命潮涌里,他内心依然惦念着生养他的双亲……革命意志与对亲情的眷念,在胡华的精神中似乎并不矛盾。
胡明伦也深深理解献身革命事业的儿子,在一次复信中题诗《复寄华儿》:
尝胆枕戈十一年,酸辛曾未报亲前。
遥呈一纸淋漓墨,信有拯民铁石肩。
愿汝精诚成永固,大军解放逼穷边。
我衰仅得护纫术,祗合携孙看力田。
胡明伦为有铁石肩膀、十余载枕戈拯民的儿子感到骄傲;鼓励儿子精诚永固、革命到底;表示拥护儿子所从事的事业,虽然自己已是晚年,但也要为这一人民解放事业以家庭后勤贡献绵薄之力。
第八区队
华北大学进入北平后,万余新学员陆续入学。第一部成立了12个区队,每个区队千余名新学员。第五至第八区队在北平城内学习,其他区队因校舍和交通问题分别在正定和天津分校学习。4月5日胡华被任命为华北大学第一部第八区队的区队长、第一部党总支委员、区队党支部书记。第八区队驻地为铁狮子胡同4号,曾是敌酋冈村宁次的魔窟,史上为和敬公主府府邸。第八区队编为第82至88队,每队140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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