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带着小贵州，我已经离开车站一段距离了。我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回车站给小贵州买返回的车票，但还是觉得跟老夏商量一下比较好，组织上派小贵州过来，肯定已经做了周密的考虑。

我突然听不到小贵州的脚步，一愣，停下来一看，小贵州不走了，呆呆地站在后面。路灯把小贵州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破旧但很干净的衣服被夜风吹得飒飒直响。我往回走了几步，走到小贵州跟前，安慰他说：“至于你的那坛子酱……我也很有兴趣，我们以后在用餐的时候会想起你。”

这哪里是安慰？小贵州一听这话，更加急了，又觉得自己理亏，说不出话，眼中慢慢溢出泪光。我看着这个小战士竟然急哭了，心中一动，这还是个孩子，如果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许孺子可教。我刚想说什么，一个人突然从胡同一侧钻了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个人是小五，他笑嘻嘻地走到小贵州面前，伸出双手和他握手：“刚才这位兄弟救了我的命，我还没道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哥们儿道个谢。”

小贵州扭开脸去，不让小五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他心里正别扭着，不想搭理小五。小五丝毫不在意，拉着小贵州的手哈哈笑着，反复说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类的废话。

看着这个世故圆滑的小偷上来纠缠着不放手，我知道他绝对不只是表达感谢这么简单，但他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绝对不会主动问。我不动声色，冷冷地对他说，“手握完了，走吧。”小五好像很听话，真转身走了。我一哂，心中数着数，果然，还没有数到十，小五转过身子又回来了。

他回来了，我却决定走了。我朝前走去，小贵州跟上来。小五追上来，开门见山，却没有问我，而是拦住小贵州问：“你们是八路？”小贵州看都不看他，径直跟着我走。小五也追过来，拦在我们前面，非常理直气壮：“我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还没回答呢，朋友！”

小贵州被他纠缠，拿出飞针：“它回答行吗？”但这次，小五并没有害怕。我知道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我们是八路军，而八路军是不会乱杀人的。另外一方面，他也不相信这个已经救过他一次的人，会真忍心那飞针扎他。于是，他就赖上了：“糊谁啊！你来啊？你不要飞针吗，飞啊……”果然，好战士小贵州被小五的赖皮样儿弄得不知所措。小五很得意，由这一点，他更加断定了小贵州的身份。他还断定我是小贵州的头儿，因为小贵州听我的。对小五的笃定，我在感慨这些混江湖的人眼睛就是好使的同时，故意难为他：“我怎么看不出小贵州是八路呢？我还觉得你是侦缉队的呢？”没有想到，神偷小五却露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他严肃地对我说：“你可以打我，但你别侮辱我！”我又笑了，小五有些沉不住气了，指着小贵州，说出了自己判断的根据：“我刚才和他握手，摸到他手指上的老茧了，这是他老开枪磨的。”我还是笑，看着小贵州被我笑糊涂了，好心地给他解释道：“你还真有点智商，但你忽略了一点，如果一个特点带有普遍性规律，而你又从这普遍性规律中找特点，告诉你，结果是……你旁边站的不是八路，他是个农民，哪个农民手上没有老茧啊？”小五并不服气，农民不会飞针！这个说法同样不成立，农民会武术也很正常。至于他打鬼子汉奸，现在是民族抗战，哪个中国人不恨侵略者，哪个中国人不想保家卫国打鬼子？他小五也不是八路，他不想打鬼子吗？

小五被我说傻了，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了。小贵州这下痛快了，他可逮着机会说这个小五了。小五说不过我，开始耍赖：“我想当八路，我是站前的神偷小五，你到站前打听打听我，天津道上的人，谁不知道啊……”小贵州一点都不信小五的话，他没见到神偷，只见到神吹了。小五鄙夷地看着土里土气的小贵州：“你这乡下小子懂什么，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飞机不是放飞的……放眼天津我小五从来没有失过手……”小贵州则以更鄙夷的语气回敬：“是啊，刚才要不是我这乡下小子救你一命啊，你们天津从此就没神偷了……”小五跟他杠上了：“你别以为我怕你那破绣花针，你们八路别欺负人，没你们老子照样抗日。我专偷日本人，一边抗日一边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就是求我，老子也不去了！”

我看着小五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受到了伤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就认真地问小五：“真不想当八路了？”小五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撑着说：“昂，就是八台大轿抬我也不当八路了！”我故意摇着头叹息：“那还真可惜了。你要死鸭子嘴硬，就自己硬好了。”说完，我故意往前走。小五一看我真走，赶忙又堵住我，说他是真想当八路，而且非要跟着我们当八路，怎么讲呢？就是跟我们这种特棒的，穿着便服打鬼子的八路。这个打不死的神吹，又开始眉飞色舞：“我刚才都看见你开枪打侦缉队，这个戴礼帽的开车救你，反正，你们现在去哪，我就跟着你们去哪。”小贵州嗤笑他，原来还是个赖皮神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