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牛场，我叫醒了穿戴整齐都在沙发上小憩的小组成员，告诉他们十分钟之后出发，现在立即准备。然后，我把韩彤叫了过来，准备单独叮嘱她一下。没有想到，她自己先让我放心，她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而且山本是一个好人，她不会让过去那段噩梦影响整个小组行动的。我点头表示赞同，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注意安全，这次任务倚仗她很多，有什么事多跟大家商量，不要自己去冒险。

韩彤答应着去准备了，趁她去准备，我让小五先到同福饭店去打探一下情况。小五答应一声，提前出发了。等小五到同福饭店踩点回来，我们几个坐在离同福饭店不远处的一个胡同中，正在等他。他迅速跑过来，低声报告：“日本人把二三四共三层的客人都赶走了。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个鬼子山本应该住在第三层，上下两层清空客人是为了防止意外。刚才在踩点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拿着公文包的男人从同福饭店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班的鬼子。这种阵势，我估计那个男人就是山本。”山本从饭店里出来了？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我示意韩彤，立即行动。韩彤点头，打开车门下车。

小五这才看到她的装束，登时被吓住了。原来韩彤已经把自己装束成一个三流妓女，画着浓妆，穿着前露胸后露背的短裙子，要是不认识，真以为遇到了女鬼，还是女艳鬼。小五瞪大了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都这时候了，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我们去偷人，又不是去偷汉子！”韩彤飞了他一个媚眼，也不顾他一身鸡皮疙瘩之下瑟瑟发抖，用跟她装束极不相称的粗鲁语气骂他：“废话，我这是为了行动，没我，你们根本见不到他。”看着韩彤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去，小五做晕倒状倒在张汉杰旁边。张汉杰一把推开他，小五立即活过来：“我的个奶奶呀，怎么这么吓人呀！”虽然马上就要行动，大家都很紧张，但还是被小五逗笑了，不过，都压低了声音。

距离快乐的尖刀小组一街之隔的另外一条大街上，却是一幅完全不同的场景。因为山本要出来散步，整条街都被戒严了，路的两旁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站岗。山本一个人拎着公文包在慢悠悠地走着，好像在用脚感知他所爱的人的家乡。在不远的屋顶上，拿着望远镜，看着这个爱好和平的日本人一步一步非常珍惜地寻找着什么，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好像从他那沉寂的面容和急切的眼神看到了我们所从事的这项事业的伟大。

山本身后，三四步的距离外，北岛宏带着赵百川、于林甫等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北岛宏身后，赵百川低声发着牢骚：“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三更半夜地穷折腾，他谁呀？老大也疯了，还恭恭敬敬的。”于林甫看了一眼北岛宏，又看了一眼赵百川，知道他从被窝中被叫起来，现在又被迫出来吹冷风，一肚子牢骚，连忙低声向他解释：“他可是皇军零式飞机的创造团队中的一员，他们现在制造的飞机是前线中的一张制胜王牌，这些设计出飞机的人，无异是大日本帝国的国宝，天皇陛下都把他们当成宝贝，谁敢对他们怎么样啊！”赵百川撇了撇嘴，刚要说什么，北岛宏回头呵斥他们：“两位拜托，请安静些，不要影响山本先生散步。”两人立即噤声，唯唯诺诺，连北岛宏这个特高科大佐，对山本都这样恭敬，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可说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北岛宏一向如此，他轻易不会训斥别人，包括他培训的学员和现在的手下。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极端自制的人，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他这样做，主要是源于对山本的尊重——他认为，大日本帝国要取得圣战的胜利，必须要依靠山本这样的人才。靠他们的聪明才智才能战胜美国人和苏联人，甚至靠他们的头脑，才能让支那人顺服。虽然他已经察觉到山本的异心，也因此做了准备，但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还是希望通过自己对山本的尊重而让他满意，从而更好地为天皇效劳。赵百川、于林甫这两条背叛了自己祖国的走狗，当然到死也揣摩不出北岛宏的想法，但为保住他们的狗命，他们只能听命。

我更多注意北岛宏，能够这样近距离地接近对手，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我突然很希望看到这张脸失控的样子，听夏穆说，他经常去关西料理店喝酒，只有那次招待从大阪运送装甲车的老乡时，他才喝醉过一次。老夏说，他当时口中不停地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慧子。显然，这个慧子是他的恋人，而且不在他身边，以致日思夜萦，思念成灾，所以在酒后吐真言，不停呼唤吧。嘿嘿，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看看，这个慧子是何方神圣，能够让这个冷静到冷酷的法西斯狂热。

正在我观察北岛宏的时候，山本已经走到一家没有打烊的糕干铺子前面。通过望远镜，我看到那间铺子挂着“芝兰斋”的幌子。停下来的山本努力辨认了一下那几个字，就高兴异常地立即迈步往里走，后面的北岛宏急忙跟上。

伙计在柜台上正在收拾着什么，看到有客人进来，刚要打招呼，就看到后面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山本次郎则浏览着柜台里面的糕干，好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指着里面的糕点，用生硬的中文说：“我要一点糕干。”

伙计看着后边跟着的北岛宏，等他略微点头示意之后，才颤抖着双手，按照山本的指示，拿了一些糕点。在取的过程中，因为伙计的手抖得厉害，拉下了一些，弄碎了一些，但伙计也不顾上这些了，颤抖着包好，递给山本次郎。山本接过糕点，问：“多少钱？”伙计惊恐地摇头：“太君，不……不要钱。”山本厌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北岛宏，说了一声谢谢，还是把两张法币放到柜台上。伙计连连鞠躬道谢。在山本走出店铺后，店老板和伙计慌忙关上了店门。

没有人注意伙计和店老板，山本提着糕干，继续往前走，北岛宏默默跟着。山本轻轻咬了一下糕干，在嘴里仔细品尝，然后点头：“很好吃。还在做学生的时候，就听一个中国朋友说天津兰芝斋的糕干很好吃，果然是这样。”北岛宏沉默地看着他好像吃山珍海味一样的东西，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候，清冷的街道出现了一点喧闹声，一个醉酒的女人唱着歌儿，歪歪斜斜地向着山本走来。山本自顾慢慢嚼着糕干，并没有注意她，当然也没有仔细看她。这个女人，正是一身妖冶打扮的韩彤，她看山本没有看他，唱得更大声了，毫无顾忌朝着山本就走了过来。北岛宏等人被她的突然出现搞愣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韩彤已经走到山本面前。她突然打了个趔趄，摔倒地上。但因为醉了，她并没有感到疼，还嘻嘻笑着，抬头向山本招手：“来，来，我们再喝几杯。”

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山本就是再不注意，也看到了韩彤。等他看清楚韩彤的脸之后，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好像看到鬼一样，糕干还有半截停在嘴里，就这样呆在那里。韩彤赶紧爬了起来，摇晃着趴到了山本身上，抓住他的手，并不为人知地塞到他手中一个小纸团，然后醉眼迷离，脸上含笑地接着发酒疯：“我是夜总会的丽丽，记得来光顾我啊！”北岛宏好像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赵百川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把韩彤狠狠甩到一边：“滚远点。”韩彤既然是一个醉鬼，当然不知道她面前的是谁，她只是一味坐在地上，还是笑嘻嘻地重复：“我是夜总会的丽丽，记得来光顾我啊！”山本不相信地呆呆地看着韩彤，北岛宏已经走上前来：“山本先生，您没事吧？”山本回过神来，机械地朝北岛宏点头，却一直看着韩彤。韩彤嘻嘻笑着，抛着媚眼，一副的样子。北岛宏继续说：“山本先生，我们该回去了。”山本没有反应，北岛宏一拉山本，同时给赵百川等人一个颜色。接到命令的赵百川一把拉起韩彤，把她连推带搡地推到一边，躬身让山本和北岛宏过去。山本甩开了北岛宏的手，机械地朝前迈着步子，眼睛还是时时看着后面的韩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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