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相信现在已经发现山本尸体的北岛宏不会有精力去盘查同福饭店，我们必须先他一步，找到那个服务员。嘱咐好好照顾韩彤，我带上汉杰，冒雨驱车来到同福饭店。

在天津卫，同福饭店也算得上比较豪华的饭店了。前晚的激战，并没有让这座百年老店倒下去。我们抵达饭店时，就看到大雨瓢泼中，几个工人冒雨修缮着饭店大门口，是的，门口被炸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停了车，我和汉杰下车，打着两把伞走进饭店。虽然还没有开始营业，但饭店里面的服务生们，已经开始营业的准备了，有的打扫，有的备菜，秩序还算有条不紊。我们刚进门，就有服务生迎上前，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我用日语告诉他，来寻找一件失物。汉杰扮作我的仆人，在旁边给我翻译。之所以扮成日本人，除了不用跟别人废话，走到哪里都好办事之外，还因为要冒充山本的亲戚来拿东西，必须是日本人。果然，服务生听见我是日本人，吃了一惊，汇报领班之后，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把饭店所有的侍应生集合在一楼大堂。

在我的示意下，领班对着这些侍应生呵斥道：“这位太君说了，谁那天帮保管了三楼客人的公文包，请拿出来，他有重赏。”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就是有人真拿了，也铁定不会拿出来。大伙儿都不吱声，领班等了一会儿，偷眼看到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害怕，又催促这些服务生：“有重金领赏，有谁看见的赶紧说，大家还想不想干了，前天晚上刚炸了我们的门口，就别再惹事了，赶紧拿出来给太君。”我示意汉杰来问，那个拿了山本皮包的服务生，不论出于自保还是对山本的负责，都不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汉杰看了一遍服务生，让前天上班的人举手。十个人举手，我跟领班说，让这十个人留下，我要跟他们单独说说话。领班巴不得赶紧脱身，二话不说，带着其他的人离去。

留下的这十个人非常紧张，几乎每一个人都大汗淋漓。我没有问，而是慢慢从他们面前走过，从这头走向那头，又从那头走向这头。是的，我在运用心理战，我就是要他们紧张，他们紧张了，我才能看出，谁是那个拿了皮包的人。

还是没有人说话或者站出来，我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仔细观察着这些服务生的表情。终于，在我走到第三遍时，我注意到中间有个人轻轻握着拳。我知道，就是这个人了，我停在这个人面前，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更加紧张了，双手先是有意识地松开，但旋即又紧紧握在一起。听到他低低说了他的名字，我问他是否见过那个太君的公文包，他立即摇头：“没有，我没有。”但他说话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这就够了，我告诉他们没事了，让他们都散了。

就是他了，我是怎么判断出是这个人呢？原因很简单，是靠行为心理学分析出来的。在大堂时，我故意没有说话，以一种无声的心理暗示来威慑他们，真拿了皮包的人，肯定会紧张，会表现在肢体语言上。只有他轻轻握住了拳头，这是一种不自主紧张的表现。当我问他是否看见过皮包的时候，他的语句中有重复的形态，很多情况下，要说假话的人会重复话语来予以自认为坚决的确认。他一定见过那只皮包，或者知情。

当我带着去往这个孟仲生的家中时，我给解释了我的判断依据。为什么我特意回到牛场，接上过去找他，而不是带着汉杰，原因也很简单，如果皮包真在这个人手中，那么用强硬的方法，可能会物极必反，他可能会因为恐惧更不会说出皮包的下落，所以我决定用温情的一面去打动他。用她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里面有敬佩、有研究，还有一丝轻微的妒忌或者失落。直到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才移开目光，用一种真诚的语气说：“陈长官，你真的很不一般！天生就是做特工的，有着超级敏锐的观察力，战争结束后，你回到美国完全可以开一个心理治疗所来维生。”我笑了，这句话深得我心，战争结束后很多人会有心理创伤，需要心理医生，我的生意一定相当不错。

孟仲生是天津当地人，但生活非常贫苦，和母亲住在城郊一间简陋的窝棚里。我们找到他家的时候，他还在上班，没有回来。他母亲年纪很大了，步履蹒跚，但还是挣扎着干活。我和自称是孟仲生的朋友，有事来找他，既然他没有回来，我们就等等他。老太太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显然，她相信了我们的话。我们来之前，她正在收拾煤球，准备生火做饭。她想给我们倒水，但暖瓶里没有开水，她要烧开水，帮着她把煤球搬到一个更小的棚子里，那是他们的厨房。我则留在屋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如果这样就能找到，那孟仲生也太傻了。我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之后，就从开着的门看向和老太太。果然不负我望，跟老太太很快就熟络起来。我早就注意到的这个特点，这也是特工的一个天生能力，就是亲和力。如果让别人一看，你就是一凶神恶煞，让别人先生防备之心，那事情就不好办了。而眼中的热情，行事的稳重，在与人沟通方面，显然是个中高手。

可能很少有人上门，老太太见到非常高兴，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感谢的话，一边点了火柴，随手从角落里抓了一团纸，点燃了伸进炉子里，引燃煤球。用扇子去扇，助燃煤球。刚要说什么，院子里的门推开了，孟仲生走了进来。看到，孟仲生非常惊讶，他也看见了我，看到我放在屋里桌子上的大洋。

听到孟仲生防备的质问，不想让老太太为儿子担心，示意孟仲生出去说。我们三个人沿着窝棚后面的小河慢慢走着。态度亲切，语气平和地告诉这个有些被吓到的年轻人，我们没有恶意，只想找回那个皮包，那个日本人交给他的皮包。看我们已经知道是他拿了那个皮包，他非常吃惊，下意识就想跑，拦住了他，告诉他我们没有恶意。如果我们是坏人，完全可以用他母亲来做要挟。我们来找他，是因为那个皮包里有非常重要的文件，我们是抗日组织，一定要拿回那里面的文件。同时希望他身为中国人，能为民族和抗日出点力，而我们绝对为他保密。温和的语气中，有几分恳求和劝告，孟仲生听出来了，他诺诺着承认，他确实拿了皮包，可是现在皮包已经不在这里了。

前天，山本抵达天津，北岛宏把他安排到同福饭店，让侦缉队的赵百川等人看守，自己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北岛宏离开，给了山本一个机会。在同福饭店一楼吃晚饭的时候，是孟仲生为他服务的。吃完了饭，山本故意落下那个皮包，看到皮包的孟仲生要出声提醒，被山本用眼神制止了。孟仲生感到奇怪，但他还没有说什么，就看到山本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还用脚轻轻把皮包踢进了餐桌下面。孟仲生看着浑然未觉的赵百川等人，惊诧莫名，但他不敢做声，只能看着山本等人离开之后，拿走了皮包。

孟仲生对说：“我能感觉那个日本人跟其他的日本人都不一样，当时他的眼神是一种求助。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偷偷拿了那只皮包，藏了起来。当天晚上，我看见那些日本兵扶着那个日本人从后门出去了，好像人事不省的样子，也许是死了，我不敢确定。后来，饭店就发生了枪战和爆炸，我非常害怕，就把皮包带回家。我打开了皮包，里面除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什么都没有，我怕惹祸上身，干脆就把皮包给扔到这小河里了。”我和对视一眼，心里俱都一凉。紧张地拉着孟仲生，问他皮包里面的那张纸是否也一起扔到河里了。孟仲生回忆了下，那张纸他拿出来翻了一遍，没有看到有什么宝贝，就揉成一团扔在家里的角落里。我和眼前一亮，如果能找到图纸，那皮包要不要，就没有关系了。拽着孟仲生就往回跑，但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孟大妈已经用那团纸点了火，引燃煤球炉子了。看见炉子旁边还有一点未燃完的纸屑，捡了起来，翻过来看，只剩下一角飞机机翼的示意图，她绝望地把那一角纸屑放入炉子中，看着它慢慢烧完。

拒绝了孟大妈热情留我们吃饭的邀请，我们离开了孟仲生家。现在，山本死了，图纸烧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我们对零式战斗机，就无可奈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