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宏答应用夏穆交换恭子，而且按照我们的要求，在白洋淀边上交换。我们这边的最后通报是：“明天把夏穆带出来交换，否则，你们将会看见公主的尸体！”这几天，虽然从天津城到白洋淀大小关卡都在彻夜盘查，但他们不仅没有查出任何线索，而且还不敢透露一点公主失踪的消息，如果恭子被我们绑架的消息被国内外媒体报道出来，他北岛宏的脑袋事小，他们“大日本帝国”和天皇的荣耀受损事大，所以，他必须乖乖按照我们定下的道道儿来做。

当然，无论北岛宏多么不甘心，无论他心中多么痛恨夏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次，他又输了。正如释放夏穆之前，他又到病房中跟夏穆对了一局。当然，他也输了。用夏穆的话分析，他之所以输，是因为他的心很浮躁，不会专心在棋盘上，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而非真的输在棋艺上；用北岛宏的话分析，夏穆之所以赢，是因为：夏穆是一个让他不得不敬佩的人，身处险境，心无旁骛，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他嘴上不承认，也必须在心底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夏穆是一个真英雄！夏穆也不跟他客气，站在一个对手的立场，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内心有正确的信仰！

北岛宏不想再跟他争辩，正义与非正义，不是他狡辩就能歪曲的。他把棋盘轻轻弄乱，一语双关地说，夏穆赢了，明天自己会送他到白洋淀！说这话的同时，他看见了枕头边上洋子留下的发簪，神情伤感，不欲多说，也再无话可说，转过身去。

同北岛宏不一样，我没有去送恭子，“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既然注定要分别，就做得利落一些，不要让心爱的人徒增烦恼。

送恭子的汉杰已经上了车，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奶牛场上，小组成员们都在送别恭子。恭子深情地看着我，掂起脚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之后，便转身毅然决然地钻进了汽车，再也没有回头。我站着，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跳上汽车，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还在唇间回荡，伊人已经远去，汽车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禁不住热泪盈眶。而我坚强的姑娘，恐怕转过身去，就已经泪流满面，只是，再多的泪，再伤的心，我们彼此都看不到。从此山高路远，我们只能相忘于江湖了。

我也没有去接夏穆，但我亲自给洋子送了一个纸条，告诉她到那里去找夏穆。所以，北岛宏按照我们的要求，把夏穆放到我们雇来的陌生船夫的船上，把他接过来之后，才放恭子。

以北岛宏的经验，他应该能够看出，这个船夫，不过是拿了钱办事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以北岛宏现在的处境，他是不敢不先放夏穆的，因为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没资格跟我们谈条件，他必须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因此，在恭子回去之前，夏穆一定会安全地到我们这边。下一步，就看洋子的啦。

果然，汉杰后来告诉我，当夏穆的小船刚要离岸时，后面起了一阵骚动，洋子正推开卫兵，要冲进来。北岛宏喝止拦着她的卫兵，让她进来。洋子推开眼前的刺刀，不顾一切地冲向岸边，不过，她冲向的是夏穆，口中喊的也是夏穆。夏穆也看见了洋子，他跳下船，踩着水跑上岸。北岛宏来不及阻拦，洋子已经冲到了夏穆面前。两人站在水中，百感交集。夏穆以为洋子前来给自己送行，洋子却要求他带自己一起走。

夏穆很激动，刚想答应，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北岛宏。北岛宏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他无法忽视姐姐充满哀求的眼神。沉默了良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北岛宏终于朝夏穆深深鞠了个躬：“姐姐就拜托您了！”听到他这句话，洋子和夏穆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夏穆带着她一起上了小船，船夫重新摇着桨离去。夏穆站立在船头，朗声颂起了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夏穆慷慨激昂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白洋淀上，随着小船的离去越来越远。北岛宏看着远处小船上姐姐的身影，不禁湿了眼眶。

按照我的指示，等夏穆被八路军交通员接走之后，汉杰才能放恭子，而且，时间尽可能长一些。这一等，就到了日落西山。幸好，北岛宏是一个不错的对手，也许是投鼠忌器，他并没有急于攻击，这也是明智的选择，我们不会让他抓住任何人或者线索的。他知道，他只能等。不用说恭子是我的爱人，就是我们素不相识，我也不会伤害一个手无寸铁善良的日本平民，所以，确认了夏穆带着洋子安全去往延安之后，汉杰让另外一个普通船夫，载着恭子，划向北岛宏他们的大船。

一向冷静睿智的汉杰，向我描述恭子离开时，竟然也湿了眼睛。他说，恭子公主真是一个顶好的姑娘，当小船背朝落日，慢慢朝岸边驶去时，恭子站在船上，神情平静如水，手里还紧紧握着装水石的锦囊。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身影定格为一幅美好隽永象征和平的剪影。

恭子是一个顶好的姑娘，我比汉杰懂得，正因为懂得，所以，我只能放手，我静静地站着，握紧那半扇水石，任微风吹起我的衣衫，看夕阳一点点下沉，一动不动，好像要把我心中无法排解的痛和念在此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