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街道上还是没有几个行人，只有清扫大街的清洁工，挥舞着巨大的笤帚，一下一下用力打扫着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卷起一片片尘埃。市区里传来了警察的吹哨声，还有警车的轰鸣声。我拿出何耀祖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何耀祖还很年轻，一如我当时遇到他的时候。

我和他没有什么真正的交往，只是因为都是中国人，他才受欺凌，我才拔刀相助。

那天，我的体能训练又得了全班第一，再一次受到教官的嘉奖，我和两个同学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吧去喝酒。同学们对黄皮肤的我这样优秀非常妒忌，他们打不过我，就想用言语打压我。他们说教官当面表扬背后说我的坏话，说他们口是心非，在表扬的同时，会担心我真的会超越他们，下次训练会加大难度给我找碴。我不以为意，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只是遵守了学校的校规——服从，教官布置的训练任务，就是不睡觉，我也会用双倍的时间练习，来达到他的要求。我跟其他同学毫无二致，只不过我训练的时间要长点。用爷爷的话来说，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优秀多少，当然，更不觉得因为黄皮肤就比别人卑贱丝毫。

这就是年轻的我当时的心态，不卑不亢，学习和训练都非常努力，也小有成绩，在同学们中有一定的威望，所以，当看到我的同胞被别人欺负时，我会拔刀相助。

记得那个傍晚，小小的酒吧里挤满了身穿军装的美国士兵们，狭仄的空间烟雾缭绕。休闲时间里的美国士兵相当放松，他们纵情喝酒，有些黑人士兵还在热烈地唱着奔放的爵士歌曲。正在这时候，门口走进来三个黄皮肤的亚洲人，为首的就是何耀祖。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何耀祖，只是从他们礼貌的举止、严肃小心的表情判断，他们是中国人。因为是中国人，我很注意他们，别人也很注意他们。

他们不以为意，坦然地走到吧台前，要了三杯威士忌。我暗自点头，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我的同学也在看他们，说最近学校来了一些亚洲人，听说都是来观摩学习的。显然，何耀祖三个就是这批人中的。

何耀祖跟两个同事拿了威士忌，端着去找位子。这时候，麻烦来了，酒吧里有一些士兵喝醉了在打闹，碰到了何耀祖一个同事，他来不及让开，酒都洒在了那个士兵的身上。那个同事连忙道歉，喝醉了酒的士兵看着自己身上的酒渍，又看了看对方的黄皮肤，怒目圆睁，突然拎着同事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找死！”何耀祖上前劝阻，也连声道歉。但那个士兵是一只超级傲慢的沙文猪，没事的时候，还想骑在其他人种身上拉屎，现在抓住了黄种人的小辫子，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狂妄地说：“我们不接受支那猪的道歉！”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把那个中国人一推，那个中国人向后趔趄了几步，摔倒在地。另一中国人赶紧上前扶起，用中国话问他是否有事。

听到他们讲中国话，我坐不住了，拨开面前的士兵，走到他们面前。这时候，何耀祖怒目圆睁，上前与闹事士兵四目直对，义正词严地指责他：“作为一名军人，你觉得无理和侮辱是你在这个学校里应该学的吗？我会找你们的长官投诉你。”那个醉鬼士兵丝毫没有被他吓住，而是用胸脯顶着他，挑衅地说：“来吧，黄皮肤的支那人！”旁边醉酒的士兵开始起哄。何耀祖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好，我们来个对决，你要为你的无理付出代价。”士兵轻蔑地看着他，哈哈大笑。众人起哄声更大，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看不得那个酒鬼的无赖嘴脸；再加上好不容易在这异国他乡看到从祖国来的中国军人，还是一个敢于担当的同胞，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我站起来帮着何耀祖说话，何耀祖惊异地看着我，其他认识我的人，则安静下来，他们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这是自然，我们中国人，怎么这样受人欺凌？我站在醉鬼士兵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听着，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在西点军校出现，首先是你撞了别人，别人还先跟你道歉，你妈妈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其次，你有明显的种族歧视，我要向长官报告，我相信他们给你的处罚不仅仅是禁闭。”士兵自知理亏，但在众目睽睽下就这样认输，他的虚荣心不允许，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他装作强势的样子推了我一下：“走开，别多管闲事！”我正等着他先动手呢，他推我的手还没有收回去，我就突然出手，狠狠地朝他的下巴挥了一记勾拳，士兵猝不及防，朝后踉跄了几步，跟他在一起的几个人也开始动手，一场混战在酒吧里展开了。一时间桌椅乱飞，我和我两个同学，加上何耀祖三人，跟那个醉鬼以及他的同学开始群殴。

我记不清跟那几个醉鬼打了多久，只记得结果是我们赢了，那几个醉鬼打不过我们，落荒而逃。我也挨了几拳，但并没有什么大碍，虽然衣衫凌乱，但看着夺门而去的士兵，我感到非常骄傲。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朝他们的背影举起了拳头，表示胜利。

后来，我把酒吧的损失全部赔偿了，打这样的架，爷爷肯定会非常支持，不仅不会教训我，还会奖励我。何耀祖有些不好意思，事情因他们而起，我不仅拔刀相助，还帮忙赔偿，他非常感谢。他留下了他的大名，并请我和我的同学喝了好几扎啤酒。那一晚，我们都喝醉了。

那次之后，他们很快就回国了，我们没有再见面。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我们战斗在同一个城市，虽然立场和身份迥然不同了。现在，那个共同在异域大打出手的军统站长，我要如何再一次跟你“偶然相逢”呢？

我回到牛场时，他们都还在补眠。也是一夜没有睡觉的我，径直上楼，进到自己的卧室，直接会周公去了。这些年来，我另一项比较自矜的事，是我从来不失眠，只要条件允许，无论何时何地，脑袋一沾枕头，准能睡着。这次也不例外，我躺在床上，直接睡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把我从美梦中震醒。

同样被震醒的还有睡在我隔壁的花花大少齐冽淞。对，他也在睡觉，虽然他比我早回来好几个小时，但同样睡到下午太阳落山。他对此曾经非常得意地说，他的生活就是在找女人和准备找女人之中。今天我没有给他布置任务，也没有女人可找，他当然选择养精蓄锐，在梦中找女人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我起身来到窗户前，看着外面的情况。刚才的动静，始作俑者，是一头奶牛。现在，这头长着几朵大大黑色牡丹花的奶牛，正撒欢地跑出来，又撞倒了另外一堵薄墙，朝外面跑去，而奶牛饲养员小贵州，正拿着奶桶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过去。

同样睡眼惺忪站在窗前的齐淞冽看不下去了，他朝着下面大声喊：“小贵州，你怎么把奶牛放出来了？”

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贵州朝他翻了一个白眼，非常不服气地站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给它挤奶，它不肯，闹了起来，自己把栅栏撞开跑出来了，你……你快下来帮忙啊，要不今天就送不出去奶了……”

齐淞冽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又优雅地转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要是一个女人跑了，我倒是可以帮你追回来。奶牛跑了这种事儿，你还是找头儿吧，我可没那功夫。”

齐淞冽从窗户前消失了，小贵州看见齐淞冽转身回了房，果真便着急地扯着嗓子：“头儿，头儿……”弄清了事情真相的我，当然没有兴趣去帮小贵州追牛，一会儿我还要进城，这牛嘛，就交给小贵州这个曾经的放牛娃吧。我又躺回床上，把一会儿进城要做的事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小贵州的喊声，惊动了韩彤，她更绝，直接让小贵州别追牛了，因为“这牛它跑不出去，待会它累了饿了，你再引它回来。”

我暗笑，直说韩彤聪明，我们这牛养的方法真科学，不仅保护牛权，给它们充分的自由，而且任它破坏了牛家而没有惩罚。好吧，这等小事，还是等我回来再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