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么不愿意相信，我们的担心还是变成了事实，国民党七十四军派来的四名狙击手，还没有进到天津城，就遇到了狙杀，三名狙击手牺牲，一名狙击手被何耀祖救回。也就是说，幸亏何耀祖及时赶到，才没有让他们全军覆没。

我见到那名狙击手，是在何耀祖的军统站秘密据点里。他叫刘砥，跟我们说话时，情绪有些低落，可能是因为失败，也可能是因为弟弟的牺牲，但我看出他并没有沉沦和害怕，不由暗自点头，这个人的素质不错，够冷静，在这样情况下，还能逻辑清楚地向我和何耀祖叙述他们遇到狙杀的整个过程，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是在唐官屯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被狙杀的。那确实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但他们到的时候，这个村子已经消失了。村口没有任何人和牲畜走动，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村子中央有条土路，村口一侧有棵大杨树，他们要从这条土路中穿过去，到达唐官屯，过了唐官屯再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天津地界了。

何耀祖派出的司机开着车，赵德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刘砥、刘砺、林栓柱三人坐在后面。刘砥记得，他们进村子之前，林栓柱还在担心进天津城鬼子查不查车，他们带着武器，会不会有事。司机是军统的人，这些问题当然搞定了，他很肯定地说：“我们搞到了鬼子华北军部给三菱商社的特别通行证，没人敢查。为了大家和我们情报站的安全，咱们先不到天津，我们先到塘沽待几天听信。”没有想到，这是这个司机的最后一句话。

章夫一郎的第一个射击地点是靠近村口的一间房顶上，他居高临下，从远处驶过来的汽车一览无遗，毫不知情的刘砥他们简直是自己送到了他的枪口之下。章夫第一枪打的是司机，司机和林栓柱都坐在前排，赵德旺一直在低着头打盹，如果瞄准颈部的话，不是很容易击中。而且，把司机干掉之后，车停了，他们必须下车，一下车，他们就成了章夫一郎的靶子。

子弹从房顶上射出，穿过轿车的玻璃，再穿过司机的颈椎。而最耸人听闻的是，被射中的司机，开始都没有反应，身体没动。还是把着方向盘继续朝前开。过了几秒之后，他才猛然倒在方向盘上，脖子上的洞汩汩往外涌着血。车内其他三人都一惊，他们这才知道，司机死了。但汽车还在朝前开着，刘砥一按弟弟的头，大喊：“都趴下。”四人都躬下了身子，谁也不敢去摸那个方向盘，车子失控了，冲到道边的低洼处，车头撞到路边的土沟里，才停下来。

轿车停在路边，司机的头垂在方向盘上，赵德旺开门要下车。刘砥喝止了他：“先别动，赵德旺、林栓柱，你们用衣服把车窗给挡上。”两人听话地脱了衣服把朝村口一侧的两扇车窗用衣服给蒙上。刘砥等他们做完了，才对他们说：“射手在对面，从这边下车，快！”他说完，自己打开车门，快速下车，其余三个人也从一侧下了车。

几个人趴在车后朝村子方向认真观察着，他们想找出枪手的位置，然后反击。村口有几间破土房，一棵杨树立在村口，四周一片寂静。刘砺凑到刘砥身边，他觉得射手应该在树上。刘砥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村口，他已经断定，从刚才司机的枪口来看，他们现在遇到的就是“死神的镰刀”，也就是说，他们的行踪暴露了，日军狙击手已经做好埋伏，是想把他们全歼在这里。现在，敌暗我明，他们非常被动。而据他估计，这个对手非常强大，他们几个如果轻举妄动，估计真的都要交代在这里。所以，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想先仔细观察地形之后，再采取相应的措施。

但赵德旺和林栓柱却没有意识到已经到来的巨大危险，他们往车尾走过去。赵德旺躲在车后，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小心地爬在车下，一只手把车的后备箱打开，迅速从后备箱拖出两只大箱子，并把它们拖到刘砥跟前。赵德旺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短枪和冲锋枪、狙击枪和子弹夹、瞄准镜、望远镜。

还没有等刘砥阻拦，赵德旺已经拎起冲锋枪冲了出去，刘砥只好大喊：“德旺小心……”但，晚了，赵德旺冲到车前，举起冲锋枪朝村口的那棵树疯狂扫射，打得树叶和树枝纷纷飘落，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枪声突然停了下来。赵德旺半蹲在那儿没有动，他的颈椎处出现一个枪眼，然后，他也慢慢倒下了。从刘砥的方向看去，赵德旺面朝天躺着，血从他的颈椎处喷涌出来。

四周还是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风声，他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敌人却时刻可以要他们的命，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事实上，他们都处于绝对的劣势。刘砺和林栓柱都看向刘砥，他是队长，也是几个人中的主心骨。刘砥一咬牙，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拼了。他对弟弟和林栓柱说：“后面是平原目标大，只能冲进村子。你们俩把武器搬上车，趴在后座上。”说完，他猫着腰，在轿车的掩护下，打开前车门，把司机抱下车，自己上车。与他同时，刘砺和林栓柱把武器箱放在车上，两人上了车，趴伏在后车座。刘砥发动车子，自己把身体低于方向盘，开着一侧的车门，通过开着的车门看着外面情况。这样，因为侧面车窗上蒙着衣服，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人，车的正面也看不到驾驶员。车缓缓地朝后倒着，慢慢倒上土路，然后，刘砥挂上前进档，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咆哮着朝村子里冲去。

刘砥这一招是对的，如果遇到一般的狙击手，也许刘砥开着车冲了过来，就能逃出生天。但，他们的对手是“死亡的镰刀”，巨大的实力悬殊，让他们很难离开。

轿车飞速向前行驶出一段距离，章夫一郎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他到了另一处房顶上一个隐秘处，又是居高临下，但这次他的目标是轿车轮胎。他扣动了扳机之后，无烟子弹准确无误地击穿轿车一个前轮胎，开着车子的刘砥他们只感觉到车子突然一晃，车胎瘪了，车子倾斜，歪歪扭扭地继续向前开着，虽然颠簸晃动得厉害，刘砥咬牙把油门踩到底，继续向前开着。章夫一郎在房顶上又开了一枪，这次，他打的是轿车的后轮胎，后轮胎又瘪了，轿车摇晃得更厉害了，眼看就要停下来。

刘砥知道车是无法开了，但绝对不能就这样下车，这样下去，他们之间最少有一个人要暴露在对手的枪口之下，因为，他让弟弟拿出烟雾弹，三个人一人一个，拉开引信，扔向车后。车后升起了浓烟，刘砥看到轿车马上要路过土墙围起的一个院子，院门敞开着。刘砥立即对两人说：“你们进院掩护我，先让武器下车。”林栓柱和刘砺把武器箱扔下车，然后分别跃身跳下车。在烟雾的掩护下，林栓柱、刘砺拖着武器箱进了院落，两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寻找着隐蔽点。

刘砥看着两人下车后，自己并没有跳车。他把车停住，看了看后面的院门，抬手把方向盘扭动了几圈，挂上倒档，一脚把油门踩死，轿车竟朝院门倒去。轿车呼的一下倒进院门口，车身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掩体。把车停好之后，刘砥才打开车门，小心地躬着身子从车上下来，来到弟弟跟前，刘砺把长短枪、子弹夹递给刘砥。

先进了院子的林栓柱看刘砥安排好了，就离开院门口，四处看着，观察一下地形。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那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这个院子里面，有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现在房门大开，一只带血的手搭在门槛上……林栓柱有些骇然，担心里面有活着的人，他朝刘砥做了个手势。而从另一个方向查看地形的刘砥，也看到了屋门口被打死的老百姓，他也给刘砺、林栓柱打了个手势，示意林栓柱在后面掩护自己，然后，他贴着土墙，靠近土房子。

刘砥来到土房子门口之后，打了个手势，让林栓柱在门口警戒，自己则机警地躬身闪进土房子。他一进土房子，就看到一名妇女在烧柴中被杀害，锅里还煮着冒热气的小米汤。左右还有两间土房，刘砥进了左房，左房炕上趴着一名死者，是个正做针线活的老年妇女。老人满脸是血，笸箩里的白线也给染红了。右面的屋子里，一壮年男子手里拿着斧子仰面靠在墙下，墙上喷溅得到处是鲜血，男人的身上、脸上多处中枪，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刘砥咬碎了钢牙，才把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他知道敌人为了狙击他们，把整个村子都杀光了，清空了场地，还扰乱了他们的心智。就是现在，刘砥的手还忍不住哆嗦，他愤怒得不能自持，他说，如果抓住这个狙击手，就把他挫骨扬灰，为那些无辜的中国百姓报仇。我只能叹气，只要有法西斯在一天，这些变态的屠夫，就不能完全消灭。

刘砥接着往下说。他们在院子中这段时间，对手好像好整以暇地小小休息了一下，并没有采取行动，后来，刘砥知道，他是把那个婴儿带过来了。

婴儿的哭声响起之前，刘砥躬身持枪走出土屋门口，走到弟弟跟前，正要布置下一步行动计划，婴儿的哭声响起来。哭声响起得很突兀，在四周的一片死寂中，是那样刺耳，那样令人毛骨悚然，让人从里向外冒凉气。那哭声很凄厉，好像在呼救，让人不忍卒听。林栓柱听不下去了，条件反射地起身找寻哭声的方向。刘砺刚要拽住他，但又晚了一步，他刚露出半个脑袋，一颗子弹射来，他头部中枪载倒在地，全身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刘砺两眼冒火，朝哥哥说：“我听出枪声的方位了，哥你掩护我，我去干掉那小鬼子。”刘砥嘶吼一声，双手紧紧拽住弟弟，生怕他也像林栓柱一样，被敌人发现：“他早已经不在哪了！”

刘砥看着刘砺：“小鬼子要把我们在这全部解决，那孩子肯定是诱饵！”现在只有原地不动，挑出可以带的武器子弹，把其他武器的枪栓取下来，能毁的毁了。刘砺心中还想着去救孩子，但他知道哥哥说得对，喘着粗气，快速拆卸枪支。而婴儿的哭声一直没有断，在村子里回荡着，那哭声凄惨无比，让人肠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