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克曼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5
|本章字节:6318字
1825年3月22日,星期二
(剧院失火;歌德如何培养演员,管理剧院)
夜里十二点刚过,我们突然被失火的喧闹声吵醒了。只听人们高呼:剧院着火啦!剧院着火啦!我胡乱披上衣服,赶到火灾现场。人们极其惊慌失措。在这刚刚还提供给我们精神享受的地方,眼下那最可怕的毁灭性元素正狂暴地发着淫威。
…………
我回家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在上午去见歌德。
仆人告诉我,主人身体不舒服,正在床上休息。可是歌德却叫我进去,并主动伸过手来与我握。
“这对我们大家都是损失啊,”他说,“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小沃尔夫一大早就来到我床边
小沃尔夫是诗人第二个孙子沃尔夫冈的爱称。
,抓着我的手,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喽!’除了我亲爱的沃尔夫用来安慰我的这句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见证我三十年心血的场所,而今变成了废墟瓦砾。一整夜我极少合眼,从前边的窗户看着火苗不断地往天上冲。你可以想象,此刻我浮想联翩,回忆起了过去的岁月,在内心中免不了有些个激动。因此我考虑,今天最好还是就待在床上吧。”歌德请我在床面前的一张椅子里坐下来,和他待上一会儿。
“我想到了你,并且深深为你惋惜,”他说,“如此一来,你夜晚可怎么过哟!”
“您知道,”我回答,“我爱剧院爱得要命。实话实说,在剧院里度过的这两个冬天,就成了我一生所经历的最纯洁无邪、最珍贵可爱的时光。我对戏剧如此痴迷,不但看演出一场不漏,还获得了准许看彩排;是啊,就这样还不满足,白天经过剧院只要偶然发现大门开着,我就会进去在池座的空座位上一坐半小时,想象舞台上可能出现的演出场面。”
“你真是个疯子,”歌德笑道,“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要是上帝让所有观众都变得这么孩子气,那有多好!——归根结底你是对的,剧院值得留恋。谁要是没被惯坏又足够年轻,那他就不容易找到一个比剧院更令人感到惬意的地方。那里有诗,那里有画,那里有歌唱和音乐,那里有演技,那里什么没有啊!当所有这些艺术,当所有这些青春和美的魅力汇聚于一个晚上,而且在一个高水平上得到展现发挥,那就将成为一个节日,一个无与伦比的盛大节日啊!即便还有些不尽人意之处,即便好的只是一部分,那也总比伏在窗前傻望街景,或者关在烟气刺鼻的屋子里玩一局威斯特强得多喽。你已感觉到了,魏玛剧院绝对不容轻视。”
“我要是能目睹二三十年的盛况就好啦!”我接过话头。
“那确实是个给了我们许多大便宜的好时光,”歌德应道,“你想象一下吧,令人乏味的法国时尚刚刚过去不久,观众的神经还没有因过度刺激而变得迟钝,莎士比亚有如旭日东升,莫扎特的歌剧一样朝气勃勃,最后,年复一年,席勒的剧本在这里诞生了,然后经他亲自排练,在魏玛剧院的舞台上初放光彩——你可以想象,我们以这样的美味佳肴款待老少观众,他们也就始终对我们的剧院心存感激。”
“一些曾躬逢盛世的老一辈观众,”我插话道,“对当时高水平的魏玛剧院确实是赞不绝口。”
“我不否认,”歌德回答,“这挺重要。不过,更重要的是,公爵给了我绝对的行动自由,让我想怎么干怎么干,想怎么管理怎么管理。我不看重华美的布景,靓丽的服装,而非常重视好的剧本。从悲剧到闹剧,任何形式我都认可;只是剧本必须像样,否则别想我开恩批准。它必须大气、感人,爽朗、优雅,无论如何也得是健康的,并有某种坚实的内核。
“我用好的剧本提高演员嘛。因为老是排高尚的东西,演高尚的东西,必然会使一个人出息起来,只要这个人没有被老天抛弃。再有,我与演员经常保持个人接触。我指导他们对台词,给每一个人分析他的角色;我出席彩排,和他们讨论某个环节如何改进;公演时我从来不缺席;发现有什么不足之处,第二天全部一一指出。
“就这样,我使他们的技艺得到了长进。——还有,我还努力提高演员在社会上的地位,办法是让他们中最优秀的和最有前途的进入我的交际圈,以此向世人显示我尊重他们,认为他们值得我亲密交往。这样一来,魏玛上流社会的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男女演员们于是很快体体面面地进入了高尚的社交圈子。所有这一切努力,必然使他们获得里里外外的良好修养。
“席勒本着与我同样的准则行事。他跟男女演员们交往也很多。他跟我一样排练也总是到场,大伙儿一起享受成功,一起讨论下一次演出可有什么需要改进。只不过,席勒一来到魏玛,就发现咱们的演员和观众修养水平已经相当高;这一点,不可否认,帮助了他的剧本迅速取得成功。”
歌德如此详细地谈一个我一贯感兴趣的题目,一个由于昨晚的火灾对我变得尤为重要的题目,真令我喜出望外。
“您和席勒许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剧院,”我说,“昨天夜里一下子给烧掉了;这在一定意义上也结束了一个极其伟大的时代;这样的时代,对于魏玛不会很快再现啦。当时剧院在您督导下取得了异常卓越的成就,您从中想必也体验到不少乐趣吧!”
“还有不少艰难和困苦!”歌德叹口气回答。
“要使一个人数众多的团体始终秩序井然,”我说,“可能很困难吧。”
“许多事都需要严厉才办得到,”歌德回答,“更多地则通过友爱;但是,最有效的还是通达世事,公正无私,不管对谁都一个样。
“在此我必须警惕两个危险的敌人。一个敌人是我太爱才,它容易使我掉进偏袒的陷阱。另外一个我不想说,但你一定猜得到。在我们剧院里有不少既年轻貌美,又极富内在魅力的女性。——我感到她们中的一些深深吸引着我,也不乏乐意走一半路来迎合我的人。只不过我克制住自己,对自己说:别再往前去了!——我清楚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在这个位子上担负的职责。我在这里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一家机构的首脑;对我来说,这个机构的发达兴旺,比我个人一时半会儿的幸福更加重要。我要是坠入了情网,那就会像一只旁边摆着块磁铁的指南针,指起方向来便不可能正确啦。
“反之,我绝对洁身自好,始终能够自持,也就始终能够主宰剧院;因此我从不缺少大伙儿对我的必要尊重,没有这样的尊重,任何权威都会立马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