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官玉得感谢鸡叫寺里和尚，因为和尚天天在菩萨面前念经，给他祈福祷告。这些年脚踏三只船也好，反正平安无事。出门要四抬大轿，前呼后拥有十几个家丁护卫。

蒋官玉依靠的是穷人，吃的是穷人的，穿的也是穷人，然而，心中最恨的是穷人，又最怕穷人。蒋官玉怕死，平时呆在府中很少出门，一旦出门就要兴师动众，前面还要有人鸣锣开道。蒋官玉上青峰岭鸡叫寺上香拜佛，必是送上重金，出手上千两。终南山有抗日游击战士，全当没有看见，只要他不是进山冒犯，就井水不犯河水。

法海见他来了，那副媚俗不用多说了，“员外”长，“乡绅”短的。

蒋官玉总要找法海算一卦，预测一下将来或者天下大事。法海金龟吐铜钱，卦文摊开在纸面上，是“离卦”。法海说：“离而合，离上是火，夏日得再火乃炎上之火。故有天官赐福。利贞，大吉。故有日月丽天，明主天下百谷草木大兴也。大人显出，乃国之栋梁。重明以丽乎，正，正中，反过来中正，正不课乎合吾主也。蒋中正乃贞员外家长也。员外必得主公器重。所以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日月两作，大人可以继日月照于四方。”“尔有当日，必当重谢！”蒋官玉听了大喜，当即奉上黄金一百两酬谢。

法海话没完：“离者丽也，故有天官赐福之象。天官福禄之神在人运之中，必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作事称心无不如意，主有事成发福生财之兆也。”

张虎年轻的时候什么也不相信，军人只相信战争与实力。他从不信神也不信鬼，后来贪图安逸金钱美色，就贪生怕死起来，有了私心杂念怎么打仗？有了贪污腐化怎么带兵？有了贪污腐化的将军，必有贪生怕死的士兵。后来，他渐渐信起神鬼来，遇事叫手下马仔上山请法海下山，少不了找法海摇一卦，从卦诗中判断吉凶。

他到死也弄不明白，共产党的士兵一不信神，二不信鬼，为什么越战越勇？而且打起仗来不怕死，个个如天兵天将一样那么厉害。国民党军队有崭新的美制装备，却斗不过小米加步枪。共产党士兵就是神勇！

半年前，张虎上了青峰岭鸡叫寺，在方丈室里见到法海，双方行过礼，说明来意，也讨得与蒋官玉同样一卦，卦文一样，只是卦义有变。多了一句：将军才色双收。还留给张虎一纸箴言，“渔翁寻鱼运气好，谁想一到就凑巧。早有天网下水里，鱼儿撞网跑不了。象曰，左右逢缘，四面讨好，大吉大利。将军必得神助，驰骋战场无攻不克，无险不破，必得主公重用。但还愿给神灵菩萨贴金。”

张虎大方阔绰，当即拿出五根金条送给法海结缘。

法海请蒋官玉用斋，斋堂准备好了上等素菜，看起来很清淡。天天大鱼大肉吃腻了正好换换口味。蒋官玉吃了一口水晶豆腐连连称赞，“好吃，爽口！”法海一笑：“不比府上山珍海味，请员外带过将就将就。”

蒋官玉下巴留了点小胡子，有时无时的喜欢捋须，“很好很好！除了山上，再难寻到此等美味！”又吃一口山笋炒香菇，“哎哟！满口生香！”法海陪笑，“员外喜欢，就多吃一点。老纳亲手种有山茶，等下送你一包尝尝？”“谢谢！”

悟净在前后侍候，心里骂了一句，“就这么一个土财主，一大帮人在围着他转，他有什么价值？啊！他是我们的人！差点搞错了！我还得保护好他才对！”悟净摸清了法海是国民党那边人，属于军统终南站下面一个少校小组长。而且法海身分很特殊，可能为三家服务。他对共产党也是笑眯眯的，对日本人也是笑眯眯的。

法海请了好些工匠手艺人和义工天天在寺庙里修了那些“工事”，表面上为了防日寇飞机轰炸，暗地里将鸡叫寺地下挖成防空洞。里面修得像迷宫一样，而且将金银细软，早就埋藏在某某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

吃了斋饭，蒋官玉起身与法海告别，法海送他出了山门还往前走了三百步，“留步，留步！”“再送一程！”“不用不用，就此留步！送君留君总有一别。”法海双手作揖，“员外一路好走，老纳就不再送了！”“不送不送！”

蒋官玉坐上滑杆，轿夫抬着他从终南山下来，刚进家门还没坐稳奴才侯厚成来报，“老爷回来了！”“嗯，什么事？”“佃户马见草，还欠三文铜钱没交齐。”

蒋官玉横眉怒目，“欠一文也不行，而且还是三文。给我要！”

侯厚成说：“他家里确是没有分文！”“没有分文，他家里有鸡蛋也得给我拿几个过来抵债。”“他家鸡蛋也没有。”“没有鸡蛋，鸭蛋也行。”“鸭蛋也没有。”

“他家里还有什么？”“除了几个人，什么也没有。”

蒋官玉大骂一句：“穷鬼，你太穷了吧！怎么穷得一个鸡鸭蛋也没有？床上棉絮总有一床吧？”侯厚成回答，“棉絮有是有，可惜承不得手，轻轻一拉扯就会破！荒得像蜘蛛网一样破旧不堪。”蒋官玉听了不但不同情，而且哈哈大笑，“穷鬼，连个名字也叫坏了，什么马欠草！马欠了草，还有吃的吗？还猪欠食啊！”

“老爷，还有刘永欠我们两年租。”“什么？刘永为什么欠了那么多？”

侯厚成低头回答，“它说那块地不好，又遇上天旱蝗灾。”

蒋秋林插了一句，“刘永家连年闹灾，我也去看过，是有那么回事。”蒋官玉生气了，“你们为什么都为穷鬼说话了，站在穷鬼那一边，得了穷鬼什么好处？”蒋秋林说，“老爷，确实呀！刘永这个人，我最了解。他家穷得揭不开锅。”

蒋官玉将文明拐棍往地面上戳了戳，“揭不开锅与我何干？今天同情这个穷，明天同情那个穷！我这田庄就不要了？穷鬼欠的租金就不收了？岂有此理！”大声吩咐，“厚成！去把刘永女儿给我抓来抵债。”“是！”“还有堰月塘，年里吃鱼，要开网了！”

“是！”“快去办！”“我知道了！”

蒋官玉狠心肠，“这帮大穷鬼，你对他是好不得，更是心软不得。就算欠我一文钱，也该要回来。你对他心慈手软，他就要坐在你头上做大人！”

蒋秋林终于明白这个大道理，“穷人为什么要闹翻身？共产党为什么越走越红火？富人原来是那么黑心肠。我已经把富人看透了！在穷人面前一个子、一文也不会施舍。富人的富有是建筑在穷人骨肉上，穷人是富人的垫脚石，然而，富人把穷人根本不当人。”

当下一两银子折合一千文铜钱，有十两银子就算是有钱人家。一两黄金折合两百三十两纹银，一个漂亮的大丫头只要八至十两纹银，小丫环二三两足矣。

蒋官玉在和尚面前是何等大方，还想把寺庙修得像宫殿。

和尚的话对蒋官玉等人来说太有道理了，“我天天在菩萨面前，清晨三炉香，晚上三柱香的为你念经，菩萨保佑你永久富贵，官儿越当越大，田地越来越多。”

刘永的女儿十三岁，侯厚成带人连夜把她抓来抵债，小丫头长得有头有脸很清秀。蒋官玉从侧眼看了看，心中话：“眉目之间还是清秀，看她那一头毛黄的。唉！小黄毛丫头说明她家里生活太苦，没有吃到油。平时在府上做事听叫，再吃点好的，饲养一年半载的定会长成漂亮大丫头。”而且将来年计划也做好了，当礼物送人是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