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复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6
|本章字节:3512字
黄梅雨没完不了地下着,江水开始一天天上涨。不等黄梅雨过去,江水就漫上了大街,一条石板路全都被埋在水里。水漫进门坎,进了屋子,鱼也跟着游进了一家家门洞里。人们就说,看看,又发大水了啊。
好在都习惯了,每隔三五年,江水就爬上来一次。先是把门板卸下来,把铺板也拆下来,把家里一切能够拆下的板啊木料啊都拆下来,在屋里搭上水跳,床铺在也水跳上,锅灶也在水跳上,吃饭睡觉都是在水跳上,水街上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水似乎还在涨。除了每天必收听的水文公告,重要的是凭经验看天气。小暑涨一寸,大暑退一尺。但天公毕竟是天公,它不听人的,小暑过后,水并没有退下去,而是继续往上涨着,就跟人一样,人来疯了。不得不把屋里的水跳垫上砖,人又往空中蹿上半尺。水啊,这回该歇了吧,但是它不,它还在涨,一点一点地涨起来,先是涨到膝盖以下,随着一连几天的暴雨,水很快就涨到大腿胯了。大街上开始跑起船来,是有人家耐不住气了,赶紧把家移到长龙山上,在那里用塑料布或芦席搭一个篷子,一家人就缩在那个篷子里,好等水尽快过去。更多的人还是守在水跳上,不过垫水跳的不再是砖头,而是凳子、甚至是桌子,只差头没碰到天花了。
每天清晨,蹲在自家门口的水跳上,就着脚下的浑水刷牙、洗脸,家里的水缸再派不上用场了,挑水的老陈就失业了。这时候,有小划子箭一般从上街头穿过来,船上有他们刚刚打上来的新鲜的鱼虾,那些鲜活的鱼虾将舱板拍打得噼啪作响。问一下价,吓死人。但是,能在这大水漫天的世界里把鱼虾打上来,该他们牛。有一只腰盆出现在清晨的水街上,那人用手当桨,将腰盆在水街上慢悠悠地走着,腰盆里是新鲜的蔬菜或是馒头发糕点之类早点。双方就在门口的水街上成交了,大家都是熟人,价格高是高了点,但毕竟是发大水,人家把菜呀早点呀从腰盆里划过来也是不容易的。还有人家是住在楼上的,于是便从楼上的窗户里把篮子和钱用一根绳子吊下来,小贩们把菜称好,连同找零的钱一并放在篮子里,那人再扯着绳子,把装满菜和早点的篮子扯到楼上,然后端一碗稀饭,一边吃着,一边偎在窗口,看水街上的动静。
一艘大船驶过来,船上装着大米、面粉、食用油,还有卫生纸或者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俨然就是一个水上百货商场了。撑船的人毕竟不熟悉他的船,一不小心,船头撞到人家的墙上,撞损一块墙砖,正在门口洗衣洗菜的女人见了,便泼口大骂。省事的,倒也罢了,不省事的,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多脏的话都骂得出来。这是一条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街,上百年来,不管是水街还是旱街,从来就不缺商贾的交易,也从来不缺泼妇的骂街声,都习惯了,于是,劝架做和事佬的也有,拨火助兴的也有,其实谁也不是赢家,船离去了,一切喧闹也就平息了。
大暑过后,水终于有了退势。船依然在水街上来回地跑着,人却显得淡定多了。大水将这条百年老街泡过一回,大水也磨砺了人的性子。有孩子从水跳上有意滚落入水,就势在水里洗一个痛快,有人洗一团面筋,坐在自家门口的水跳上,用一根大头针弯出的鱼钩穿在一根棉线上,专心地钓着正穷途末路的鲳子鱼,只一顿饭时间,就能钓到满满一碗。
很多年没有发大水了,原以为上游建了大坝,生活在大坝下游的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在一连气的地震、干旱、再接着地震后,这条平静了十几年的长江,如今又发起了脾气。
几天前在“铜陵市民论坛”发帖子,问铜陵的朋友“有否知道大通上水了没有”,第二天就有回帖说,早就上水了,最深处有80公分。我知道,这并不是媒体上所说“百年未遇”,对于老大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大水。
过了几天,再上铜陵市民论坛,我注意到铜陵市民论坛上我的帖子后有一条跟帖:“回黄大哥;大通老街进水了。想起小时候,划着菱角船(或者叫腰子盆)在上了水的老街上玩,是何等的惬意。可惜昔日不再。”虽然不清楚这位朋友是谁,但我却知道,他(或她)一定就是老大通人,或者,他(或她)就是曾经同我一起在水街上戏水、钓鱼的童年伙伴。水,就像日后我喜欢的禅一样,让大通人的性格中多一份淡定,面对人世间一切苦难,全漠然置之,留下的就只有属于我们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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