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跨国官司

作者:曹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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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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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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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248字

冬季,淘金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有家的回家了,没家的,有的上“巴里房”和一些妓女猫冬去了,俄人只留下柯里乔夫领着的一个守备班,在漠河开了几个赌场,专门玩。


这一夜,齐发领着十九个积德泉的伙计们,决定顺着封冻的黑龙江往南奔,回家去。


他们装备了四架爬犁,一个个披上棉被,连夜就走了。


可是刚一上江道,立刻就遇上狂暴的风雪,还没走上五里地,就有六个人冻死了,六个人的脚骨都冻掉了。没招,齐发又领人返回了金房子。


刚一进屋,柯里乔夫就走进来,说:“齐,有剩酒给点……”


齐发给他舀了点存在库里的酒。


由于多年的接触,他和这个哥萨克人也认识了,并听说他有个亲戚在中东铁路干什么,二人也还说得来。


柯里乔夫一边喝着酒,一边说:“其实齐,我知道你们在逃走,但我不去管你们。”


齐发:“为什么?”


“这还用说么?你们不是自己回来了吗?”柯里乔夫得意地说,“漠河是天然的大监狱。你们逃不脱……”


“你想怎么样?”


柯里乔夫说:“咱们交个朋友。”


其实,柯里乔夫说的也是真心话。他说:“齐,如果你想离开漠河,只有我才能给你个出路……”


他的话,也让齐发变得聪明起来。


因他知道,漠河这个地方,冬天人出门,人畜都容易冻死;春夏人出门,四周都是大酱缸,要离开此地只有夏天走江道,而走江道,必须乘俄人的船,于是他也就和柯里乔夫相处起来。


冬季的出逃事件,使他们这伙老积德泉的人少了一多半,几位伤残了的人不愿再回宽城子,便在当地娶了媳妇或给农人当上门女婿,过起日子来,胡亮死于后来的一次出逃事件中。一年夏天发大水,柯里乔夫到黑龙江里洗澡,差点淹死,让齐发给救了出来。柯里乔夫说:“太谢谢你啦齐!”


齐发说:“咱们已成了朋友啦,有什么好谢的呢。也许我会有事求到你。”


柯里乔夫说:“咱们之间,有事你就说吧。”


“我想,我想搭你们的油船出山。”


“逃走?”


齐发不动声色。


柯里乔夫瞅着齐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因那个时候,俄人对中国的淘金人已不再是看管得那么严了,朝廷又派来新的知事,而且不少的俄人和中国人成了亲,有的已经生出混血的后代。所以柯里乔夫说:“齐,你出来有年头了吧?”


齐发:“二十多年啦……”


柯里乔夫说:“后天,有一艘油艇去黑河。你想走吗?”


齐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柯里乔夫说:“我有个姐夫叫沙德洛夫,听说在中东铁路上干什么,可能就驻扎在你们宽城子的二道沟。”


齐发:“你什么意思?”


柯里乔夫:“见到他,给他问个好。”


这一切都是真的。柯里乔夫已经有十多年没见着姐姐了。于是,齐发决定逃走。他决定要返回老长春宽城子去。


第三天,齐发背上爹的尸骨,由柯里乔夫领着来到江边,他对俄人的油船大副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去黑河给矿上办事,你们捎他一程。”然后他和齐发紧紧拥抱,说:“齐,我祝你一路平安!”


就这样,齐发踏上了归程。


可是归程并不是平坦的。俄人油船到了黑河,正赶上义和团和义勇军袭击俄人的部队,齐发差点让义勇军的炮火击中,他连夜奔进了山林。


但俄人的火车他不敢上,兜里的钱又一分皆无,于是他只好一边打工一边南行。辗转几年的光阴,等他来到家,已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要饭花子了。


齐发捧着爹的尸骨对儿子说:“成山啊,让木匠打一副上好的匣子,把你爷爷的尸骨装上,供在咱家。他可是为了咱老烧锅死的呀,他这一辈子,不易呀!”


一家人都哭了。


但是,齐发的归来,又让全家人万分愉快,谁能想到呢?老爷子漂泊在外几十年,今天终于团聚了。齐成山命令立刻杀猪,宰羊,上街置办年货。这个年,他们家要愉愉快快、像像样样地过一过。


齐家烧锅的这年,成了齐家祭祖的年。


齐成山先是去黑龙江的拜泉,特意请来了拜泉的软活木匠刘老山,由他亲手给爷爷的尸骨刻了个像样的匣子,装上;然后又让刘老山给刻制祖谱盒。


刘老山的手艺,在关东是家喻户晓,拜泉和黑龙江一带各个县县衙门庭上的大牌匾,都是他的手艺,请来他,说明齐家讲究。


三十晚上,积德泉大院子里点上红烛亮蜡,堂屋和灶房一片光明,正房的北墙上,祖谱展开了,上面的祖图红红绿绿,人物从房顶顺到地上,一代又一代,光彩照人。


午时一刻,齐发率先跪下,给祖宗磕头。


然后是齐成山,然后是一辈辈地顺着来到祖谱前祭拜。鞭炮齐鸣,香喷喷的年夜饺子下锅煮上。而且,煮的人故意按着“民俗”喊:“饺子挣没挣?”


屋外的人一齐喊:“挣了——!”


“饺子漂没漂起来?”


“升起来了——!”


“福到没到?”


“福到了——!”


于是,一家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前呼后拥地把老爷子齐发扶上炕,一家子人愉愉快快地过起大年来。


年刚过完,正月初八,二道沟老毛子法衙和东院的官司开庭传票就下来了。齐成山放话,这打官司的一切事,都要瞒着老爷子,别让他着急上火。于是家里人谁也不告诉他,光让他在炕上好好呆着,抽烟。


对于官司,齐成山和胡明都托了人,首先是韩狱头的儿子韩凤桐找到了二道沟法衙的一俄人当差,递了话,上了项(钱);中国衙门这头也动了钱,开庭那天,长春府衙派了一名“文案”去“听证”。


开庭之后,原先伊万诺夫一口咬定积德泉东院二号井一开,使二道沟火车站水塔的水压下降,影响机车加水。接着他提供了一大堆关于水塔水表下降的数字,看起来很是合理。


被告方出庭是胡明。


胡明一口咬定,我积德泉的水线打进用水在你车站建水塔之前,分明是你的水塔打在了我的水线上。


俄人法官说:“证据。”


于是,胡明出具了大量的证据。


胡明出具的证据更充分。他甚至拿出了当年作为“胡家窝棚”时期和老积德泉的打官司的证据。当年,他作为被告,积德泉说他打在它的水线上。这一点,本已是十分充分的证明,可俄人法官还是说:“请找证人。”


于是,长春府衙的人说:“这一切都是十分贴确的。当年我们就受理过此案。”


俄人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休庭。


这明明是恶人先告状。可俄人法庭明显地向着二道沟火车站一方,在二十天之后的第二天开庭时,俄庭一开始就立足调解。


俄庭说,既然中方和俄方都在一条“水线”上,你们双方就私下解决吧。但因俄国的铁路是中国政府给授权修建的,因此要受到法律保护,造成的损失,完全由中方出。


胡明代表被告一方,一口咬定东院老井打在水塔建立之前,


如要说压了“水线”,应该是俄人的水塔压了积德泉的“水线”,要赔,首先由俄人先赔。双方又是争执不下。“调解”不成,俄人又把此案推给了中东铁路法院。


由于两次开庭,伊万诺夫都没有有力的证据,反而差点让积德泉占了便宜,于是二道沟法衙就把此案“甩”给了中东铁路法院。中东铁路法院本不在宽城子,而是设在哈尔滨往东的“五恰司”(一面坡),离长春足足有两百里。


看看二道沟法庭有意拖延此案,齐成山和胡明就去询问,一看,法庭门口已贴出告示,大致意思是,宽城子二道沟火车站隶属中东铁路总局管辖,这儿发生的官司,一律到五恰司总法院自己去解决。


原告竟然拿出一副被告的姿态,这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可是,这口气还没出。


俄人法警在积德泉东院贴在二号井上的封条还没启封,可是工人们不管那一套,已经撕开了封条,照样打水……


这天,齐发来了。


原来,他在家实在待不住了。一天光在炕上吃吃喝喝,再说,二十几年没回家了,南烧锅、东烧锅的他都想去转转看看,可是不知怎的,家里人就是不让。


这天,已是春天了,又是四月十八庙会,家里的人都出去逛去了,齐发对儿媳说:“我到院子里走走。”出了门,他却叫来一辆马车,就直奔了东烧锅。


进了院,正赶上工人们一边骂着老毛子一边撕着二号井上的封条,正在打水,齐发就赶上了。他问:“咋了?井上怎么还封着条呢?”


挑水的小伙计说:“俄国人干的。”


“他封咱的井干什么?”


“哼!说咱们压了他的‘水线’。官司都打了半年多啦!”


“打官司?”


齐发想了想,明白了。怪不得这些日子家里的人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出出进进的说话都背着他。原来是有官司呀!


他气得把手里的手杖往地上一拄,说:“把齐成山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齐成山和胡明都来了。


齐成山一看老爹气乎乎地坐在井台上,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问:“爹,你咋来了?你来咋不到屋里?”


齐发说:“我到哪儿还不一样。你们拿我也不当个人啦!是不是?”


齐成山说:“爹你想哪儿去啦。”


“我想哪儿去了还是你们想哪儿去了?啊?你们明明有事瞒着我,你们打官司也不告诉我!”


于是齐成山说:“爹,这正想告诉你!”


胡明说:“大柜,俄国人败了!”


“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