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茴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34
|本章字节:9178字
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直接,的确是她一贯的风格。
皇帝看着她,不动声色,“怎么这么问?”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臣妾不信陛下没听到。就算真的没听到,您此番如此行事,会引起什么后果难道半点不清楚?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了然,“哦,原来你是听信了那些人的话,觉得朕对宋氏有了什么想法,打算复立她为后?”
“非也。臣妾从来不认为您会复立宋氏为后,哪怕是选秦贤妃娘娘,都比她要好。您曾说过,左相大人行事太过跋扈,与您已经势不两立,所以好不容易将他的女儿从后位上推下来,您肯定不会自毁长城。”
“你既然明白,又在担心些什么?”
“正是因为明白,臣妾才想不通,不知道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君心难测,臣妾旁观您的行事,如行走在黑夜之中,辨不清方向,说不惶恐是假的。”
他视线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将雪团抱过来,他头一回这样亲昵地将那小家伙放在腿上,从前都只有叶薇会这么做。他抚摸着它的皮毛,动作慢而温柔,叶薇恍惚间觉得他应该是想借由这个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下一瞬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需要整理什么思绪?
“朕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废掉宋楚怡吧?”
她微愣。他和宋楚惜的前缘,一直是没有对她透露过的,所以站在叶薇的角度,她对此仍是一无所知。
“不是因为左相势盛,宋氏又在后宫弄权,所以您才……”
“那都是借口。”他微微笑了,“朕之所以废了她,是因为一个人。”
“……是吗?”
他看向她,眼神有些奇怪,“怎么,阿薇你一点都不好奇?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叶薇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开玩笑道:“总不会是我吧?”
他眉毛挑了挑,“当然……不是你了。”
“不是我就算了。您因为别的女人冲冠一怒、愤而废后,这种事情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他捏了捏雪团的耳朵,它发出慵懒的叫声,“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出是因为女人了?”
她心一紧,“这又不难猜。不是因为女人,还能是因为男人不成?”
他眼神淡淡,“恩,确实不难猜。”
叶薇以为这话题就结束了,谁知他轻叹口气,竟不理睬她的拒绝,直接道:“朕之所以废后,是因为宋楚怡的长姐,那位故去的宋楚惜宋大小姐。”
指尖不受控制的颤了下,她没说话。皇帝凝视着她,“如何,阿薇对她可曾熟悉?”
“某种程度上,还挺熟悉的。”她道。皇帝已经知道她是以宋楚惜为借口接近的沈蕴初,那么她当然不能装作不认识她。只是她有些发愁,如果她问起她为何认识宋楚惜,她又要如何给他解释。
还好他没这么问,“朕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当初之所以对宋楚怡倾心,是因为她伙同她的父亲演了一场戏,让我误以为宋楚怡是救了我的女子。可惜成婚前不久,我便发现这一切都是他们父女的阴谋,因而愤怒。不过这件事后来起了变化,我没跟你说过。当年追杀我的人确实是左相安排的,但那个救我的少女却不是他派过来的。那个人不是宋楚怡,而是她的异母姐姐宋楚惜,她当时正好经过明州去往煜都,阴差阳错才会有那些事情。所以你明白了吗?我最初倾情的人不是宋楚怡,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梦中神女,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她叫宋楚惜。”
叶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做出了此时自己应该有的反应,“原来是这样,难怪宋氏被废那晚,您会有那样的反应,还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宋楚怡想成为太子妃,所以杀了长姐取而代之,而我在她去世五年后才知道这些事情,忍无可忍地为她报了仇。可惜已经太迟了。”
叶薇脑袋乱糟糟的,皇帝的话完全打乱了她的套话计划。她本以为他留下宋楚怡肯定是酝酿着对付左相的计划,毕竟单凭宋楚惜的杀身之仇,皇帝就不可能对宋楚怡旧情复燃。可是看如今的走向,好像和她的猜测有些出入啊!
“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又和臣妾没关系……”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对她么?我这就是在为你解惑。我留她在身边,便是因为楚惜。”他长叹口气,身子往下躺了一点,仿佛雄狮盘踞。手依然抚摸着雪团,温柔地从头顶摸到尾巴,“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朕废她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可那天晚上在阳东宫外看到她,我居然晃神了。她在黑夜中看着我,一瞬间竟让我觉得是楚惜站在面前,有一种山重水复、终遇故人欣慰感。”
叶薇错愕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第一个感觉是不可置信,“陛下,她是宋楚惜的仇人,是她杀了她!”所以,就算你真的要找宋楚惜的替身,也不该挑到她身上!
皇帝面色镇定,“朕知道。我最后一定会杀了她给楚惜报仇,可是在那之前,留她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聊胜于无。”
他转过头,对着僵在原地的叶薇无奈一笑,“毕竟对如今的我来说,能抓住的东西,就剩这么一点了。”
叶薇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距离和皇帝的那次谈话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她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正月里又下了一场雪,洋洋洒洒两天一夜,把整个皇宫都覆盖在洁白下面。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埋了起来,冻成了一块块。
她知道皇帝喜欢宋楚惜,但没料到居然会到这个地步,连把仇人当替身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这认知让她有短暂的心酸,但在那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愤怒和荒唐!
她以为对如今的他来说,宋楚惜早已是存在于记忆中的美好影子,她甚至以为叶薇的份量已经胜过了他。可她忘了,活人是永远斗不过死人的,她不在了,所以成为她心中无法逾越的高山,哪怕事实上她根本没有那么好。
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她以前从来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最初是不在乎,当开始在乎后,他对她的好又迷惑了她,让她以为一切都不足为虑。她们是在不同时期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姑娘,都得到了他的倾慕。她不在乎他记挂从前的人,因为那就是她,只要如今他一样喜欢着现在的她就行了。
可是当她发现现在的她比不上过去的她之后,就开始不能淡定了。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原来还思念着别人,他看向她的时候,眼光会越过她投向飘渺的虚空,缅怀记忆中的救命恩人,那时候,她对他并不是最重要的。意识到这个,她就觉得心沉甸甸的,坠得她难受。
这叫什么事儿啊,见过自己和自己吃醋的么!
她抑郁、愤怒、烦躁不安,尤其是在想到他会把那个该死的宋楚怡当成她的替身后,本就烧得热烈的怒火几乎要呈燎原之势!
她让宋楚怡活着是想看她落魄受苦,可不是想听满宫人议论她不久之后就能复位、当回皇后啊!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也受不了旁人对她的追捧奉承!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整个正月,她都去烦心这个事情了,节日的喜悦气氛也没能感染她,直到成安殿送来请帖,才总算有了件值得开心的事。
沈蕴初约她去太液池边赏景,叶薇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欣然赴约。碰面之后她主动往前走,叶薇明白这大概是想和她单独谈话的意思,也让宫人在原地等着,几步跟了上去。
此时已经是二月中旬,太液池的冰也融化了,湖水清澈碧绿,远远望去如镶嵌在山色中的宝石。微风吹拂在脸上,叶薇闭眼长吸了口气,觉得心中月余不散的阴云总算消了些。
“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怎么,最近有心事?”沈蕴初站在她前方,回头看她。
她不再装模作样地叫“颐妃娘娘”,叶薇觉得这是个好兆头,看来蕴初经过一个月的冷静,还是决定跟她和好了。
“宋楚怡就在重月阁住着,这宫里又有几个人可以真的安枕无忧了?”叶薇提步跟上,和她并肩朝前走去。
“也是,一想到她好端端的,我就恨得牙痒痒。前几日听到璟昭媛和睦妃的谈话,真是恨不得提把刀冲进重月阁把她砍了算了。”
这么暴力的话叶薇有些日子不曾从宫中人口中听说了,她愕然片刻,忽然想起蕴初以前就是这么个性子。弟妹对上不敬,她说“真想用鞭子抽他们一顿”,庶母寻衅生事,她气急了撸起袖子就想动手,回回都是被侍女给硬拦下的。
记忆太鲜活,以至于此刻看着那黛眉竖起的脸,她觉得无比的亲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别冲动别冲动。你砍了她事小,回头还得给她偿命,多不划算?宋楚怡的命可比不上你的命金贵。”
她拨开她的手,冷着脸走到太液池边,看向远方的湖光山色。叶薇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她虽然不再计较“被欺骗”的事,心里还是存着怨气的,自己最好保持严肃的态度以示诚意!
“阿薇。”
她忽然叫她,叶薇连忙看过去,却见沈蕴初稍微偏了偏头,看着她道:“我很想知道,你对于陛下是怎么想的?”
“什么?”叶薇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我和陛下?”
“你从前曾经说过,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都不值得相信,无论此刻多痴狂,早晚有改变的那天。这一点你和表姐很像。那么现在呢,你依然这么觉得吗?”
现在她当然不这么想了,可改变的原因太多太复杂,而且皇帝最近的表现又让她十分烦躁,几乎有些不想提起自己居然对他动心的事了。
所以她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她。
沈蕴初抚了抚头发,看向叶薇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郑重,连语气都放缓了,“有些话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从无极阁出来后我就听了许多传闻,这半年来也亲眼所见,陛下对你确实十分宠爱,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想来这便是你的姻缘,如果可以还是多加珍惜吧。虽说自古帝王多薄幸,你却也不必把心防设得这样高,为尚未到来的将来而辜负了眼下,也是桩罪孽。以前听交好的姊妹说过,美好的是能给人带来愉悦和幸福的,我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你却还有机会。
“人生得意需尽欢,该敞开心怀的时候,还是尽情享受得好。哪怕将来真有年华老去、秋扇见捐的那天,也能有些拿来回味思量的东西,足以挨过下半生的冷清孤寂。”
她明明在劝她,可落到叶薇耳中却觉得句句不祥。什么意思,她现在也觉得男人的心不可靠了吗?
对了,谢道长告诉过她,沈蕴初认为她知道那些事情是谢道长告诉的,那么她是觉得谢道长此举背叛了她的表姐,从而觉得事情果真如她所说,什么矢志不渝都是笑话?
“蕴初……”她有些慌张。让蕴初对谢怀死心是她一直盼望的,如今眼看有实现的迹象,她却忽然开始抗拒。不愿让谢怀这么被她误会,他原是这世上最君子的男人,怎么能因为她的错误而被她这样说呢?
其实如果不是蕴初已经成了宫嫔,她是非常希望这两个她在意的人能修成正果的。奈何命运捉弄,彼此的身份成了最大的枷锁,连争取都成了奢望。
沈蕴初望着她,神情有些悲伤,又有些自嘲。叶薇刚往前一步,她就冲她勾唇笑了,有种凄艳到极点的美丽。
“我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这句话说完,她身子毫无征兆地朝后一倾,直直朝宽阔无边的太液池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