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之蚀·日之影(2)

作者:吉川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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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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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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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222字

“啊!在下多有得罪,您是这儿的客人吗?”藤次话音刚落,那男子就吼道:“我不是什么客人!”说话时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阵酒气从那人身上传来。虽然不知他姓甚名谁,但藤次知道绝对不能惹他。


“恕我失礼!”藤次正要转身离开。“喂!”对方突然起身,叫住了他。“把门关上!”


“是!”藤次不得不忍气吞声,很听话地带上了门。在浴室隔壁的小屋里,阿甲帮朱实梳好了头,她自己也打扮得如同贵妇一般。随后,母女二人来到了刚才那间阴暗的小屋。


“亲爱的,您在为什么事生气呀?”阿甲娇嗔地说道。朱实在身后问道:“又八哥哥不去吗?”


“去哪里?”“去看阿国歌舞伎呀?”


“呸!”本位田又八啐了一口,斜着眼对阿甲说:“哪有丈夫跟自己老婆的相好一起出去的?”



本来两个女人一番精心打扮,都沉醉在出行的喜悦里,可被又八这样一说,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你说什么?”阿甲两眼冒火,“我跟藤次师父,有什么越礼之处吗?”


“谁说你们越礼了?”“刚才不就说了吗?”“……”


“一个大男人——”阿甲瞪着这个灰头土脸、闷声闷气的男人骂道,“只会吃醋,真让人厌恶!”


她转头对朱实说:“朱实!别管这个疯子,我们走!”又八伸手拉住阿甲的衣服,说道:“疯子?你勾引男人,还说我是疯子?”


“你干什么?”阿甲把他的手甩开。“当丈夫的就该有个当丈夫的样子,你倒做一个给我们瞧瞧呀!你现在吃谁的、住谁的?”


“什么……什么?”


“我们离开江州(现在日本的滋贺县)之后,你就没赚过一文钱!还不是靠着我和朱实过日子——每天就知道喝酒,活得醉生梦死,还有什么资格抱怨?”


“我……我不是说过,为了养家,就是搬石头我也愿意干吗!可你却不愿过那种粗茶淡饭的日子。你不让我干活,自己愿意干这个卖笑的生意——以后别干了!”


“不干什么?”“这种生意!”


“要是不干了,明天吃什么?”“就是当苦力我也能养家,只不过养两三个人而已!”“你要是那么喜欢扛石头、搬木头,你就自己去。你可以一个人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骨子里就是作州(现在日本冈山县北部)的乡巴佬儿,干体力活比较适合你。我不会勉强留你在这儿,怎么样?看不惯的话,你可以随时离开。”


说完,阿甲和朱实转身离开了。又八的眼里充满悔恨的泪水,他直愣愣地盯着屋角,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榻榻米上,但是,现在后悔已然晚了。那时,自己在关原大战中负伤,身体和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伊吹山那座小木屋就成了临时避难所,偶尔的温存使他重获新生。然而,这种温存要比落入敌手更能消磨人的意志。与其沦为这个风流寡妇的玩物,还不如堂堂正正地被敌人抓了去。现在,他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每天醉生梦死,受人欺辱,这难道就是自己当初认为的幸福?阿甲就像吃了长生不老药一样,总是欲壑难填,她虚伪、自私、冷酷,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打发了一个跟她相濡以沫的男人!


“混蛋!”又八气得身体发抖。“混帐女人!”


悔恨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悲从中来,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时我不回宫本村?不回到阿通的身边?真想回到阿通身边啊!她是那么纯真、善良。宫本村有他的母亲、姐姐和姐夫,还有住在河原的叔叔——大家都是那么亲切、热情。在阿通所在的七宝寺,今天也会响起钟声吧!英田河的流水依然潺潺不息吧!河原现在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吧!“我这个笨蛋!笨蛋!”又八用拳头猛捶自己的头。“我真是大笨蛋!”



昨夜流连忘返的清十郎、藤次和阿甲母女终于浩浩荡荡地出门了。来到户外,大家都很兴奋。


“啊!已经是春天了!”“马上就到三月了!”


“听说江户的德川将军三月份要上京,你们又可以趁机大赚一笔了!”“不行!不行!”


“难道关东武士不喜欢玩乐?”“他们都很粗暴的。”


“妈妈!你听!是阿国歌舞伎的乐曲声……我听到钟声,还有笛子声。”


“咳——这孩子,就知道说这些,魂儿都飞到戏园子里去喽!”“可是……”


“你还是帮清十郎师父拿一下斗笠吧!”“哈哈哈哈!小师父!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真讨厌……藤次师父!”朱实回头骂了一声,阿甲赶紧把手从藤次的袖子里抽出来。


——又八的房间和室外只相隔一层窗户,他能清楚地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又八从窗口看着他们走远,眼神里充满愤怒。他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一股嫉妒之情涌上心头。


“我算个什么东西!”他再次跌坐回昏暗的角落。


“我像个什么样子?真丢人!这副德行简直没脸见人!”他在不停地骂着自己——没脑子!自以为是!卑鄙下流——尽情发泄着对自己的不满。“既然那娘儿们叫我滚出去,我就堂堂正正地离开这里。我为什么要留恋这个家?我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他一个人待在寂静的小屋里,自言自语。“就这么办!我要离开这儿!”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为什么?这是怎么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又八知道,这几年的颓废生活已经彻底消磨了他的意志。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用当年迷惑自己的媚态,去勾引其他男人。晚上,他夜不能寐;白天,他惴惴不安,不愿出屋。只能在这间阳光照不到的小屋里,闷闷不乐、借酒消愁。


这个老女人!


他愤愤不平,要将眼前丑陋的一切一脚踢开,然后实现他的志向。虽说有些迟了,但至少能做到浪子回头。


可是,话虽如此,一到晚上,那种不可思议的魅惑就让他打消了这些念头。她为什么这样吸引人呢?那女人是个魔鬼吗?尽管她叫他滚出去,骂他是讨厌鬼、疯子!但每到深夜,这些话就变成了恋人之间的玩笑,他也变成了女人口中快乐的蜜糖。她虽然年近四十,却依然有着嫣红而温润的双唇,丝毫不输给朱实。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让又八无法离开。又八害怕离开这里后,被阿甲和朱实看到自己在路边卖苦力的可怜相,他没有这个勇气。这种生活他已过了整整五年,懒惰早已经渗入骨髓。现在的他穿绸裹缎、吃喝不愁,早就不是宫本村那个朴实刚毅、生机勃勃的青年了。特别是不到二十岁,就和年长的女人有染,过着这种畸形的生活。他的青春活力、坚定信念早已不知去向。现在的他,卑躬屈膝、萎靡不振,也是意料中的事。


但是!但是!今天可不一样!“混蛋!要沉住气!”他给自己打气,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


七“我要离开这里!”又八大声说着,家里空荡荡的,没人上前阻止他。只有一把从不离身的大刀别在他的腰间。终于,他咬紧嘴唇,下定了决心。


“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他平常习惯从挂着门帘的大门口旁若无人地走出去。可是这会儿,他蹬上破烂不堪的草鞋,却从厨房的门口飞快地走了出去。可是……又八的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屋外阳光和煦,春风轻柔地吹拂着又八的脸,他眨眨眼睛又想了想。


可是,我要去哪儿呢?对他而言,外面的世界就像深不见底的大海一样陌生而可怕。他熟悉的地方只有故乡宫本村,以及关原一带。“对了!”又八又像狗一样,溜到厨房,回到屋里。“我得带点钱走!”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来到阿甲的屋子。


小匣子、抽屉、梳妆台,都被他翻了个遍,但是没找到钱。看来,这女人早就留了一手。又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坐在乱七八糟的衣服堆里。


红绢、西阵织、桃山染(均为日本衣料种类),这些衣服上残留着阿甲身上的香气——她现在正跟藤次并肩坐在河岸边的戏园子里,看着阿国歌舞伎的表演吧!又八的眼前又浮现出阿甲撩人的媚态和雪白柔嫩的肌肤。


“这个妖妇!”那些烙印在脑海里的痛苦回忆,再一次浮上心头。


但是,现在最让又八感到心痛的,就是被他抛弃在故乡的未婚妻——阿通。


他无法忘记阿通。可以说,时间越久,就越能体会到一个乡间女子的朴实与纯真有多么可贵!他真想再见到她,要跪在地上请求她的原谅。然而,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已了断,他没有脸去见她。“这些都要怪那个娼妇!”现在,他终于醒悟了,但一切都太迟了。以前,每当他对阿甲提到自己不能辜负阿通,她一直在家乡等着自己,阿甲便露出迷人的微笑,脸上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其实,她心里也非常嫉妒。终于,他们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阿甲逼他给阿通写了绝交信,她自己也附上了一封言辞直白的信,并把这两封信寄给了一无所知的阿通。


“唉!她会怎么想呢?阿通……阿通!”又八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充满悔意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阿通,看到了她那满怀怨恨的眼神。故乡宫本村,也快迎来春天了吧!那令人怀念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又八突然想大声呼唤,呼唤自己的母亲、亲人,大家是那么的亲切,就连那里的泥土也是暖融融的。“我再也不能踏上那片土地了——这都要怪那个女人!”想到这里,又八气愤难当,他打开阿甲的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全都撕碎,再用脚使劲踩着。此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其实,刚才就有人在敲门,只是他一直没听到。


“打扰了——我是四条吉冈家的用人,小师父和藤次师父来过这里吗?”


“不知道!”“应该来过才对啊!我知道,来这儿找人有些鲁莽。但是,武馆出了件大事——关系到吉冈家的名声啊!”“少废话!”


“你帮我转达一声也行……有个来自但马的,叫宫本武藏的游学武者来到武馆,徒弟中没人是他的对手。那人十分顽固,一定要等小师父回来,否则他就不走。请您马上转告小师父,请他快些回去。”“什么?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