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川英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8
|本章字节:10688字
“阁下是大阪人吧?”“不,我是京都人。”
简短对话之后,两人沉默了一阵。耳中不断传来阵阵涛声,藤次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么说来,你也是以武立于世喽!”
打从一开始,藤次就没瞧得起这个少年,现在更觉得无趣。最近总有很多这样的小白脸,打着学武的旗号,动不动就用印可四处炫耀。对他而言,这些只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难道当今世上的高手已经多如牛毛了?就连自己也是在吉冈门熬了近二十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藤次暗自比较着。
“若果真如此,那我们将来还怎么混饭吃!”
藤次心里想着,双手抱膝,凝视着灰黑色的海面。“——京都?”
美少年自语着,又瞥了藤次一眼。“听说京都有一个叫吉冈清十郎的人,是吉冈拳法的长子。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当武师。”
六听到这儿,藤次心想,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还不小!他又一想,对方一直不知道自己就是吉冈门的高徒——祗园藤次,因此才会口无遮拦。如果他知道,一定会羞愧难当。可能是太过无聊,藤次便想捉弄一下这个少年。于是,他说:“——是呀,那个清十郎开办的四条吉冈武馆规模可不小哟!你去拜访过吗?”“如果有机会去京都,我一定会登门拜访。我一直想跟吉冈清十郎切磋一下武艺,但苦于没有机会。”“噗……”
藤次很想笑,他歪着头,脸上尽是轻蔑之色。“你敢担保自己不会缺胳膊少腿吗?”“你说什么?”少年立刻反唇相讥。他心想,你的话才可笑至极呢!
“吉冈门属于武学大家,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力,尤其是创始人吉冈拳法,可谓武功盖世。可是,现在的掌门清十郎和他弟弟传七郎的武功可就不怎么样了。”
“可是,你不去比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我从其他练武的人那里听到一些传言,那些话也未必全都可信,但很多人都说京都的吉冈门已经走向没落了。”听到这里,藤次很想报出名讳,并警告对方说话要小心。目前为止,自己不但没能捉弄对方,反而被对方大大奚落了一回。此时,船距大阪还有一大段路程。
于是,藤次接着说:“原来如此。最近,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对吉冈门妄加评论。话说回来,你刚才说你回乡期间,每天都到锦带桥练习剑术,还经常用刀砍下燕子,对吧?”
“是的,我说过。”“这船上也有海鸟飞过,你也可以用那把长刀将它们砍下来喽?”“……”此时,少年终于意识到对方的言语充满挑衅。他注视着藤次那灰紫色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即使我能做到,也不想表演给大家看。你这是激将法!”
“可是,既然你那么自信,全然不把吉冈门放在眼里,就应该露两手哇!”
“看来,你很不愿意听到别人批评吉冈门,难道你跟吉冈门有什么关系,或是他们的弟子?”
“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同为京都人,所以听到有人贬损吉冈门,我很不高兴。”
“哈哈哈!这些都是传言,又不是我说的!”“年轻人。”
“什么?”“有一句谚语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你听过吗?为了你今后的成长,我要给你一点忠告。要是你把这世界看得太简单,那你就永远无法出人头地。像你说的什么获得中条派的印可啦、刀斩飞燕啦、身手不凡等等的大话,完全是把别人当成了傻子。你听好!即使吹牛也要分清楚对象!”
七“你的意思是我在吹牛?”美少年追问了一句。“我是这么想的,怎么样?”藤次反驳道,还故意挺了挺胸。
“我是为你的将来考虑,才这样说的。虽然年轻人可以偶尔说些大话,但牛皮吹得太大,就很难收场了。”
“……”“你是不是看我一直在旁边认真听,就有些得意忘形?实话跟你说吧!
我就是吉冈清十郎的高徒祗园藤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吉冈门,决不轻饶!”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越聚越多,藤次更想在人前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威严。于是,他接着又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能总是自以为是!”
一边嘟囔着,他一边向船尾走去。
——那个美少年也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很多人都预感到,这场争执不会就此打住。于是,大家都伸长脖子,观察着不远处的动静。其实,藤次也不想惹是生非。因为阿甲可能会来码头接他,如果在此之前和小孩子起冲突,不但观之不雅,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于是,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将手肘倚在船舷的栏杆上,望着船舵卷起的青黑色的浪花。“喂!”
美少年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看来,这位少年很执拗,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激动。
“喂——藤次先生。”这次不能装听不见了,藤次回头问道:“什么事?”“刚才,你当着众人面说我吹牛,让我很没面子。所以,我不得不表演一下你要看的功夫。请你站过来!”“我要看什么功夫?”
“没这么快就忘了吧!我说我在锦带桥畔用大刀斩飞燕,你不信,还叫我在船上斩飞鸟给你看,不是吗?”
“我是说过。”“如果你亲眼看到我斩落飞鸟,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没有吹牛?”“可以这么说。”
“好!我做给你看。”“哦?”藤次冷笑着,“要是勉强而为,惹来笑话,可就不好看喽!”“不,我做给你看。”
“我可不会阻止你。”“所以我才让你过来。”“好!我看着就是了。”
藤次瞪大了眼睛,准备看好戏。美少年站在船尾中央,那儿足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他脚踏船板,双手紧握着那把“晒衣竿”长刀的刀柄。
“藤次先生!藤次先生!”他喊了两声。藤次斜眼看了看少年,问他什么事。接着,少年一本正经地说:“很不好意思,能否请你把海鸟叫到我面前来。这样无论多少,我都会给你斩落下来。”
八美少年巧用一休和尚的机智,教训了藤次。显然,藤次被愚弄了。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这下他怒火中烧。
“你给我闭嘴!要是我能叫来空中的飞鸟,那任何人都可以砍落几只!”
听到这儿,美少年说道:“海面有千里万里,而我的剑仅有三尺长,如果它飞不到身边,那我自然无法砍落呀!”
藤次默不作声,又向前迈了两三步。“别给自己找借口!不行就说不行,快跟我道歉!”“不!如果我要道歉,就不会摆出架势了。没有海鸟,我可以刀斩别的东西给你看看!”“什么东西?”
“藤次先生,能否请您再向前走五步?”
“干什么?”
“借用一下你的头,就是刚才讥笑我的那颗脑袋。与其斩杀无辜的飞鸟,不如砍你的头更合适些。”
“你……你说什么?”藤次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头。——突然,美少年的手肘就像崩断的琴弦一样弹开,他抽出长刀,“唰”的一声,刀锋划破长空。少年的动作之快,使得三尺长刀的刀光仅像细针一样闪动了一下。
“你……你要干什么?”藤次叫嚷着,不自觉把手伸向脖子。头还在,其他部位也没有异常。“您明白了吗?”说完,少年便向货堆走去。
藤次面如土色,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对方。而此时,他尚未察觉到身上某处中招。
此时,冬日暗淡的阳光照耀着海面,藤次突然看到船板上有一样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束短如刷毛的头发。
“啊!”他这才意识到,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原来头顶的发髻被砍掉了。
“呀!哎呀……”他面露惊恐,手摸着头顶。结果发结一松,头发整个披散下来。“可恶!你这个毛头小子!”藤次犹如当胸挨了一记闷棍,怒不可遏。但他心里明白,美少年没有说谎,更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拥有超乎年龄的精湛武艺。他不得不承认,年轻人之中也有高手。
虽然感到惊叹,但胸中怒火仍无法平息。藤次看到美少年又回到刚才的座位,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于是,他想趁此机会偷袭少年。他往刀柄上吐了两口吐沫,双手握紧大刀,缩着身子一步步靠向少年。这次,他也要砍断对方的束发。
——但是,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能一下子得手。索性就朝对方的脑袋砍下去,反正杀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全身血流加速,神经紧绷,呼吸急促——就在他要出手的一刹那,离他一尺远的幕布格子里,那些阿波国、堺国和大阪一带的商人们正在玩纸牌赌钱。
“纸牌张数不对!”“跑哪儿去了?”“去那边找找看!”
“这里也没有。”
他们翻箱倒柜,四下寻找。其中一人突然望向天空说道:“哎呀!那只小猴子怎么爬到那儿去了?”
那人指着桅杆,大声叫嚷。
九桅杆的最高处果真有一只猴子。那桅杆足有三丈多高。
很多旅客早已厌倦了枯燥的旅行,见此情景,人们很快围拢过来,仰头向上望去。
“你看!它好像在咬什么东西呢!”“是扑克牌吧!”
“啊哈!原来是这只猴子拿走了那些有钱人的纸牌。”“快看哪!那只小猴在桅杆上学人打牌呢!”正说着,一张纸牌啪啦啪啦地飘落下来,落在人群里。“畜生!”
一个堺国商人慌忙捡起那张纸牌。“张数还是不对,那只猴子还拿着三四张呢!”其他商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去把纸牌从猴子那里抢回来!不然没法继续玩啊!”“那么高,怎么爬上去呀?”
“叫船长来吧!”“他能爬上去吗?”
“我们可以出钱,让他设法把纸牌拿回来。”接下来,船长收了他们的钱,并答应取回纸牌。在海上出行时,船长具有至高无上的决定权。现在,他决定要彻查此事。“各位乘客——”船长站在货物堆上,一脸严肃地说道。“那只小猴子的主人是谁?请您到前面来!”然而,并没有人走上前承认。其实大家都知道谁是猴子的主人,于是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美少年身上。船长当然也知道是美少年,他十分生气,又提高了嗓门:“既然没有主人,这只猴子就由我全权处理,过一会儿可别找后账!”小猴并非没有主人。此刻,美少年靠在货物旁一语不发,像是在想事情。
“……真是胆小鬼!”有人低声议论着,船长也瞟了一眼少年。那些有钱人因为赌局被搅,满腹怨气,不停叫骂着——什么“厚脸皮”、“装聋作哑的笨蛋”等等,简直不堪入耳。
然而,美少年依旧没有动,只是稍微正了正坐姿,对这些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海上不可能突然出现一只猴子,如果没有主人,那就由我们收拾它好了——各位!船长已经再三询问了,但还没人站出来承认。所以请大家做个人证,以免那个人过会儿说自己没听到。”其中一位商人说道。
“没问题!我们可以做证。”其他商人大声应和着。于是,船长顺着梯子下到了舱底。不长时间,他就从舱底爬了上来,手上拿着燃着的火绳和一把土枪。看来,船长真的生气了!
这时,很多人都回头去看美少年的反应,猜想他会不会出来认领。
十此时,桅杆上的小猴子却是轻松自在。那只小猴迎着海风,摆弄着纸牌,像在有意嘲弄下面的人。
突然,小猴张开嘴,吱吱大叫起来,在帆柱的横木上跑来跑去,一会又跳到桅杆的最高处,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原来是船长在用火绳熏它,同时,土枪也对准了小猴。“等着瞧吧!这回轮到你倒霉了!”其中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商人,大声叫嚷着。
“嘘……”另两个堺国商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袖。因为此时,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美少年突然站起了身。
“船长!”他大声喊了一句。现在,船长也佯装听不见,他用火绳引燃了土枪的引信——正在千钧一发之时。
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子弹出膛的声音响彻云霄。原来,土枪已被美少年夺去了,乘客们吓得都趴在了地上,还用手捂住了耳朵。——子弹从人们头顶飞过,“扑通”一声落在海里。
“你……你干什么?”船长气急败坏,立刻跳到美少年面前。
尽管常年航海练就了他强健的体魄,可是一站到少年面前,他还是显得相形见绌。他要比少年矮一些,身体也没有对方魁梧。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要用枪打那只无辜的猴子?”“怎么了?”
“这太残忍了!”“你说什么——我已经事先声明了。”“声明什么?”“你是瞎子?还是聋子?”
“闭嘴!即便我是眼盲耳聋,也是船上的乘客。身为船长竟然欺负到乘客头上,一味地大呼小叫。作为武士,我才不屑理你呢!”“少说废话!刚才我多次声明过了。至于你喜不喜欢我说话的方式,那是你的问题。况且,你的猴子骚扰那些客人,而你却置之不理、装聋作哑!”
“你说的客人,不就是那些在幕布里赌博的商人吗?”“你说话要有分寸!那些客人可是付了三倍的船资。”“他们目无法纪,公然聚众赌博,还肆意侵占休息场所。这些人为所欲为、招摇过市,这些我全看在眼里呢!我并没让小猴子去偷他们的纸牌,是它自己模仿那些人的不良行为。因此,不应由我出面道歉。”
说到一半,美少年转头看了看那些商人,红润的面颊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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