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优昙华(1)

作者:吉川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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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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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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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048字


对于吉冈家来说,今天不是个好日子。自从四条武馆在西洞院的西街路口创立以来,今天是头一次遭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一代武术世家落得颜面扫地。应该记住这一天——很多有心的弟子这样想,他们一脸沉痛,低头不语。平时到了傍晚,弟子们都会急着赶回家。可是今天,所有人都没有离开,有的人默默坐在地板上,也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另一个屋里。大家都急切盼望着清十郎早些出现。


每当听到门前有轿子的声音,大家就会争相询问:“回来了吧?”“是小师父吗?”


纷纷站起身看个究竟。但是,那个一直等候在武馆门口的柱子旁的人,每次都重重地摇摇头说道:“不是!”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这个回答,弟子们又重新陷入失望中。有的人咂舌,有的人大声叹息。昏暗的房间里,随处可见懊恼、愤恨的目光。


“到底怎么回事吗?”“今天就是找不着人吗?”“没人知道小师父在哪儿吗?”


“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现在已经找到了,他们正往回赶!”“嘘——”


一个医生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几个弟子默默地把他送出大门。医生一走,那几个人又退回屋里。


“你们忘记点灯了吧——谁去把灯点上?”一名弟子满腹怒气地吼着,这是一种对自己所受侮辱无力回击的发泄之声。


武馆正面的神龛里供奉着“八幡大菩萨”的神像,有人点燃了佛龛前的蜡烛。然而,就连烛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看起来就像祭祀的烛光,闪耀印度人想象中的一种植物,三千年开一次花,形容非常稀有的事物。


着不祥的光晕。


其中,老一辈的弟子开始反省,是不是吉冈门在这几十年里,发展得过于顺利了?


先师——也就是四条武馆的创立者——吉冈拳法,与长子清十郎、次子传七郎有着天壤之别——吉冈拳法原来不过是染房的一个工匠,他从布料染色定型的手法中,悟出了这套刀法,然后又学会了鞍马僧的长刀刀法,还钻研过八流的剑法。最终,创立了吉冈派的小刀刀法,可谓自成一格。由此,他还受到室町将军足利家的重用,晋升为兵法所的一员。


先师真是太了不起了!现在,很多弟子都十分怀念已故师长那出众的人品和声望。第二代掌门清十郎和弟弟传七郎,不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独具一格的家传武艺,还继承了吉冈拳法留下的庞大家资和巨大的声望。


这也为今日的祸端埋下了伏笔。有人这样认为。现在吉冈门的弟子,并不是拜服在清十郎的名望之下,而是拜服在吉冈拳法的名望和吉冈派的盛名之下。只要在吉冈门完成武术学业,就可以在社会上通行无阻,所以吉冈门的弟子数量才会日益增多。


足利将军去世之后,清十郎这一代就失去了朝廷的俸禄。但是,吉冈拳法不喜玩乐,因此积攒下大量的财产。再加上气派的府邸,和门下众多的弟子,吉冈门在京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姑且不论实力如何,仅凭外表,吉冈门就足以在崇尚武学的日本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就在墙内之人仍沉溺于自夸自大,过着享乐无度的日子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今天,武馆遭受到如此奇耻大辱,才使得这些不可一世的人清醒过来——宫本武藏,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人用手中的宝剑给他们上了一课。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今早,门房来通报——作州吉野乡宫本村的浪人宫本武藏前来拜访。


在场的弟子便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门房回答:年纪二十一二岁,身高六尺左右,就像一头从黑夜里跑出来的猛兽一样。他的头发好像一年都没梳理过,乱蓬蓬地绑成一束。衣服也被雨水淋得污秽不堪,看不出衣服是素色的还是花纹的,也分不清衣料是黑色的还是棕色的,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包袱,是那种游学武者专用的系着纸绳的布袋子。虽说近来,很多习武的人都是这种打扮,但他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这没什么,也许他只是想来讨口吃的,弟子们这样想着。可是门房却说,那人是来跟掌门吉冈清十郎师父讨教武艺的。听到这儿,弟子们不觉大笑起来。有人说把他撵走,也有人说要问清楚他的门派、师从何处。然后,门房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这些问题。结果,对方的回答更令人叫绝。


他说,年幼时曾跟父亲学过棍术。之后,但凡有练武之人来到村里,他都会跟他们切磋武艺。他十七岁离开故乡,以后的三年里专心攻读各类书籍。去年,他整整一年都躲在山里,以树木和山神为师,钻研剑法。总之,他是无门无派的。将来,他打算吸收鬼一法眼的奥妙,参酌京八流的精髓,效法吉冈拳法师父自成一格,创立宫本派。虽然目前实力不足,但他会一心致力于这个目标。


那人说话时态度诚恳,不失礼数。但他的舌头有些生硬,还带着浓浓的乡音,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因此,门房把他说话的样子学给大家看时,弟子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敢向天下第一的四条武馆挑战,已经说明他是个糊涂蛋了,竟然还放言要效法拳法老师自创一派,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这个自称宫本武藏的人竟然问门房有没有人给他们收尸?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万一出现死伤,来不及收尸,可以丢到鸟边山一带,或是扔到加茂河里,跟垃圾一同漂走。总之,决不能让死者死不瞑目。”


这种狂妄的口气,跟他质朴的外表极不相称。“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先开口喊道。吉冈门的弟子打算把武藏拖到武馆里打个半死,再把他扔到街上。然而,第一个回合下来,变得半死不活的却是武馆的人。第一个上场的人就被打成了重伤,他被武藏用木剑打折了手腕。与其说是打折的,不如说是砍断的,那人的腕骨处已完全断裂,只剩下手腕处的皮肤还与胳膊相连。


此后,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与武藏较量,结果全被打成重伤,真是一败涂地。尽管武藏用的是木剑,但地板上到处都是血迹,武馆内杀气腾腾。吉冈门的弟子认为,即使他们被杀得片甲不留,也决不能让这个乡巴佬儿活着离开,去跟世人夸耀。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快去请掌门人清十郎师父吧!”当武藏提出这个要求时,他自己也累得站不起来了。门房无可奈何,只得先安排他到另一个房间等候,同时派人去找清十郎。并且,他还找来了医生,为那些受重伤的弟子医治。


那医生走后没多久,里屋就传来好几声呼唤名字的声音。其他人跑过去一看,原来受伤最重的六人当中,已有两人不治身亡。



“……没救了吗?”围在死者周围的师兄弟们,个个脸色惨白,呼吸沉重。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经过大门进入了武馆。原来,是吉冈清十郎带着祗园藤次回来了。


两人的神情较为镇定。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们这副德行!”藤次不但是吉冈家的管家,也是武馆里的前辈,所以他在任何场合说话都显得盛气凌人。一个在死者身旁默默流泪的弟子听到这儿,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藤次说道“这话应该问你!都是你引诱小师父出去寻欢作乐,胡闹也要有个分寸!”“你说什么?”


“拳法老师在世时,从没发生过今天这种事情!”“我们只是去散散心、看看歌舞伎,有什么不对?胆敢在小师父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真是太放肆了!”“去看歌舞伎,非得提前一晚住在那儿吗?拳法老师泉下有知,连他的牌位都会在后面佛堂里痛哭啊!”“你这家伙!说话小心点!”


见此情景,大家忙上前把两人分开。弟子们各持己见,一时间争吵不休——接着,从隔壁房间传来声音:“吵……吵死人了!不知道受伤的人有多痛苦吗……哎哟……哎哟!”伤者在呻吟着。


“别再争吵不休了,既然小师父回来了,就快点给我们报仇雪耻吧!还有……千万别让那个浪人活着离开这里呀……行吗?拜托了!”另一个伤者躺在地上,用手使劲捶着榻榻米,激动地喊叫着。


其他被武藏打伤的人,虽然伤不至死,但听到这一席话后,都感到无比振奋。


“对!要雪耻!”在场的人都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当时,武士是独立于农工商之外的阶层,他们最注重的莫过于“耻辱”二字。如果他们受到了侮辱,甚至愿意随时以死雪耻。由于当时战乱不断,掌权者从未颁布过规范国家秩序的相关法令。京都作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域,所推行的也是不甚完备的法律条例。当时,武士阶层都把“耻辱”二字看得很重,市井百姓也不自觉地尊崇此种风气,因此给社会治安带来了一定影响。正是由于法令不健全,才促使学武之人用武力来证明自己的社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