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川英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3
|本章字节:8736字
一
“输了!我输了!”
武藏自言自语着,穿过幽暗的杉树林,踏上了归途。有时,能看到一些跃动的影子快速穿过树林,原来是被他吓跑的鹿群。
“就比武而言,我虽然赢了——却抱着沮丧的心情离开了宝藏院——这种表面的胜利恰恰证明了我的失败!”他心有不甘,边走边骂自己鲁莽、不成熟。
“啊!”武藏突然想起什么事,马上往回走,宝藏院的灯火依旧隐隐可见。他快步跑回那扇大门前。
“我是刚才那个叫宫本的人!”“哦?”看门和尚探出头来。“什么事?忘了东西吗?”
“明后天,可能会有人来此打听我的行踪。如果您见到这个人,请转告他我住在猿泽池一带,让他到附近的客栈打听一下。”
“哦!这样啊!”武藏感觉对方答得心不在焉,便又补充一句:“来找我的人叫城太郎,是个小孩。请您一定代为转告!”说完,他便大踏步地往回走。
“看来,我确实是输了——光是忘记给城太郎带话的事,就足以证明我彻底败给了那位名叫日观的老僧。”他边走边嘀咕。
怎样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呢?为实现这个目标,武藏寝食难安、几近疯魔。
明明从宝藏院大胜而回,为何会有这种苦涩、自责的感觉?他心情沉重、怏怏不乐,揣测着其中的缘由,不知不觉已走到猿泽池畔。
在猿泽池一带,很多天正年间新建的民居散乱地分布在狭井河的下游。
近几年,德川家的小吏大久保长安在此修造了奈良奉行衙门(日本武士执政时代的官署名)。另外,久负盛名的“宗因馒头店”也在池边开了一家分号,据说店主是日籍华人林和靖的后裔。
望着眼前的点点灯火,武藏停下了脚步。在哪家客栈投宿好呢?他有些举棋不定。这里虽然有很多客栈,但自己的盘缠有限,如果住的地方过于偏僻、寒酸,又担心城太郎找不到自己。
尽管武藏在宝藏院刚吃过茶泡饭,但走到宗因馒头店时,他又觉得有些饿。
于是,他走进店里,要了一盆馒头。馒头上印着“林”的字样。这儿的馒头的确味美醇香,武藏吃得津津有味,不像在宝藏院吃腌黄瓜时那样食不知味。
“客官,您今晚要住在哪里?”侍女端来茶,顺便询问着。武藏便向她讲明自己犹豫不决的原因,她提出店主的一位亲戚正巧也经营旅馆,并且那儿的环境也不错,要武藏一定去那里住。没等武藏答应,她就急着跑向后院找店主,不一会儿,她领来一位眉如墨画的少妇。
二
这个旅馆位于一个小胡同里,由于店主不经营其他生意,所以环境十分清幽,并且距离馒头店也不远。
那少妇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应声后,才对武藏低声说:“这是我姐姐家,所以不用额外打赏。”
有个小丫头出来开门,跟那少妇一阵耳语后,她终于把武藏带上二楼。少妇说道:“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说完,人就回去了。这房间摆设十分豪华,当作客栈未免太过奢侈,武藏反而有些不安。他已经吃饱了,只需再洗个澡,就能睡觉了。但是,看这户人家的情形应该是吃穿不愁的,为何要做旅馆生意呢?武藏暗自思忖,久久不能入睡。他也问过那个小丫头,对方只是笑而不答。
第二天,武藏对她说:“这几天会有人来找我,所以想在此多住几日。”
“请便!”说完,小丫头就去楼下禀告此事。不一会儿,这家的女主人终于露面了。她年约三十,皮肤白皙,是个难得的美人。武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那美妇人笑着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说自己是能乐(日本传统歌舞剧)家观世某人的遗孀。如今的奈良,那些来历不明的浪人招摇过市,风纪已败坏得无可救药。
为了取悦这些浪人,木街路口出现了很多低等的酒馆茶肆,还能看到很多烟花女穿梭其中。可是,这些无法无天的浪人仍不满足,他们唆使当地的年轻人,打着“看望寡妇”的旗号,每晚去骚扰那些没有男主人的妇人家。
关原一役之后,战火似乎暂时平息了,但年年的会战却使各地浪人数目激增。各诸侯国的城池下,每晚都有恶棍横行,抢劫、勒索之事也时有发生。有人说,这种败坏的风气产生于朝鲜战争之后,并将其归罪于太阁大人。总之,现在全国的风气是每况愈下。再加上关原大战后,无数落魄的浪人蜂拥而至,奈良城新任的官吏根本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监管。
“哈哈!你们之所以挑我这样的游侠留宿,就是为了防范他们?”“因为家里没有男丁嘛!”那美妇人笑着回答,武藏也不由得苦笑。“你既然知道了原因,所以住多久都没关系。”“我懂了。有我在,您尽可放心。不过,我有个朋友不久就会来找我,能否在门口贴个告示之类的东西?”“没问题!”
于是,那寡妇在纸片上写好“宫本先生在此住宿”的字样,并贴到了门外。对她而言,这张纸就是驱邪符。
当日,城太郎并没有找上门。第二天,有三个练武的人突然找上门,说是要拜会宫本先生。他们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武藏只好出来见他们。原来,他们是到宝藏院见习比武的武者,武藏与阿岩和尚比武时,这三人正好在场。
“哎呀!”他们一见到武藏,立刻表现得像多年老友似的,亲切地围着武藏坐了下来。
三
“哎呀呀!太让人惊讶了!”
刚一坐下,三个人就开始奉承武藏,极尽吹捧之能事。“在所有到访宝藏院的人中,从没有一人能一招击倒号称‘宝藏院七弟子’的高僧。尤其是那个目中无人的阿岩,他只哼了一声,就吐血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哪!”
“在我们的圈子里,您可是广受赞誉哟!当地的浪人也都在谈论您,大家都问‘宫本武藏到底是何许人也?’并且宝藏院也因此事而声名扫地呢!”
“阁下真可谓天下无双啊!”“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
“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失礼,像你这样具备如此实力的人,仅仅当个浪人未免屈才了!”
茶来了,这些人端起来就喝;点心来了,他们拿起就吃,毫不客气。弄得膝盖上到处都是点心渣。
这几个人口沫横飞,竭尽所能地颂扬武藏,有些话简直夸张得可笑。武藏被弄得哭笑不得,只能等他们说完之后,才开口询问对方的姓名。“各位是……”“哦,真是失礼!那位是蒲生大人的家臣,叫山添团八。”“这位叫大友伴立,专攻卜传派武功,胸怀大志,坚信时势造英雄。”“而我呢,叫作野洲川安兵卫,父亲曾跟随织田信长大人,他是浪人,所以我也是子承父业。哈哈哈!”这回总算知道对方的姓名了。武藏心想,必须问清他们为何不惜时间特意登门拜访,否则这几人会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于是,他趁机问道:“你们到此有何贵干?”
“对了!对了!”这一问,他们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三人立刻靠上前,说此次前来是有事要与武藏商量。原来,他们在奈良的春日下,经营着一些流行的行当。说到流行,很多人会想到能剧,或是一些娱乐大众的表演。实际上,他们从事的就是比武赌博,美其名曰为帮助民众更好地了解武学。
他们目前的店面很小,但一直很受欢迎。不过,三人感到人手有些不够,万一哪天来个高手,一下子就会赢走他们所有的钱。因此,他们来邀请武藏入伙。如果武藏同意,所有挣到的钱大家平分,而且包吃包住,保证让武藏大赚一笔,存下足够的盘缠钱。
对方滔滔不绝,武藏虽然一直微笑着听完,但最后还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不!这种事就不必谈了!请回吧!”
武藏断然拒绝,三人感到非常意外。“为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武藏早已忍无可忍,他表现出年轻人特有的固执,昂首答道:“在下从不赌博。还有,我用筷子吃饭,从不用剑!”“什么?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宫本即使饿死,也要当个有骨气的剑侠。混蛋!快滚吧!”
四
“哼!哼!”其中一人嘴角现出一抹冷笑,另一人则气得面红耳赤,他们临走时丢下一句:“你给我记着!”
他们心里很清楚,即使三人联手也不是武藏的对手。于是,这些人只能苦着脸,强压心中的怒火走了出去。那故意弄出的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在威胁武藏——“我们绝不会一走了之”。终于,那阵杂乱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这几个晚上,空气都很湿润。由于武藏留宿此地,免去了年轻屋主的后顾之忧,所以她这两天都招待武藏在楼下用饭。今晚吃过饭后,武藏便回到了二楼。由于晚饭时喝了些酒,他心情显得很好,进屋后也没点灯,就直接横躺在地上,随意伸展着四肢。
“真遗憾!”此刻,他脑中又回响起奥藏院日观老僧的话。
那些败在自己剑下或是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人,就像一个个泡影从武藏脑中消失,只有那些强于自己或是给自己带来压力的人才使他难以忘怀。这些人就如冤魂般无处不在,迫使武藏必须要战胜他们。
“真遗憾!”他躺在地上,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要怎样才能胜过日观和尚呢?面对他那诡异的眼神,如何才能做到视而不见呢?这两天,他一直无法忘怀此事,因此显得闷闷不乐。“真遗憾!”那句感叹,不像在同情别人,倒像是在可怜自己。有时,武藏不得不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是不是我真的难成大器?”
自从遇见日观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武功能否达到那种高妙的境界。因为自己的剑法师出无门,所以他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究竟处于什么水平。
尤其是日观说过“太过强悍!要减弱气势”的话。对此,武藏仍无法理解。身为学武之人,“强悍”正是绝对优势的体现啊!为什么反而成了弱点?
另外,那驼背老僧到底要阐明什么道理,也不得而知。说不定他看武藏年轻,故意把歪理说得跟真理似的,再在背后嘲笑他一头雾水的傻样。
“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是好事还是坏事!”最近,武藏经常思考这个问题。自从在姬路城的小屋里苦读了三年之后,他早已脱胎换骨,并养成了遇事思考的习惯,只有经过头脑认真思考才能下结论。不只对剑术,他对社会、人群的认识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正因为如此,他身上的刚猛之气要比年少时收敛了很多。但是,那个日观竟然说自己还是太过强悍。武藏知道他指的不是力量强弱而是自己天生的那份野性与霸气。
“对学武之人而言,读书似乎显得多此一举。有些武者就因为读过一些书,而对别人的内心变化极为敏感,以致不敢轻易出招。要是自己当时闭目面对日观,猛出一拳,他也许就如泥像般碎成一堆了!”
这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走上楼来。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