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查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本章字节:8294字
麦尔燕走了以后,海文手捧着两位姑娘的各自心意,心里掀起了狂涛巨澜。他能感觉出来,她俩都是一片好意,自己也急需这种帮助,但恰恰是这种无力回报的帮助,又激起了他身上真正男子汉才会有的悟觉与血性——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并且也还是有关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的帮助,从另一个意义上恰恰说明了自己的无能。
一个身心还算健康的男子汉,竟然活到了如此可怜的地步,就连个人穿着的事情,都已到了无法自行解决的地步!在家里累害母亲和妹妹,在外面还要累害亲朋和好友,这像话吗,这像个立志回来要大干一番事业的男子汉的生存境遇吗?要知道,像马家姑娘那样水嫩心肠的女子,到自己家里来缝补衣服,真不知该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真不知心里该是怎样地酸疼过了呢。
再说,像杜英英那样的贫困家庭,给自己花这份钱,又不知该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呢。尽管,她爹是一队之长,但只要看看他家的那幅用废旧油桶敲平垂直焊接而成,也还随时都往下掉铁锈渣的门扇,只要看看她三天两头就给她妈大包小包买药的情景,只要看看她那当队长的老子一年到头几乎从不改变颜色和形状的穿着,就知道她家里的光景,已经拮据到了怎样的程度。
看来,她们都已经感觉到,他这个名叫海文或海阿丹的青年,已不再是随随便便凑合着穿衣物的男孩子了,并不是有多么破烂都无所谓,而是一个有脸面、有尊严、像模像样的大男人了。然而,却连一件囫囵衣服一类的‘独善其身’都做不到,又何谈‘兼善天下’,这种情景她们都替他感到难过。当意识到身处如此境地的时候,他觉得特别羞愧,从来也没有过的一种羞愧,无脸见人、无地自容的一种羞愧。
当然,他也特别感激她们。女性们竟然是如此善良和伟大,而被这样的女性们接济生存的男性们,又该是多么的渺小、可怜与窝囊啊。的确,无论从生理的阳刚意义,还是从生命的得天独厚的一些强势来讲,男人们总该比女性们更有些闯劲儿和拼搏精神才对,而自己竟然无能到了就连这些强项都不知该怎样发挥的地步。
当然,他也特别清楚,羞愧是男人们最可宝贵的一笔财富。也惟有真正知道羞愧的男人,才恰恰是有出息的男人。羞愧的时候,也正是他们的荣辱感最起作用的时候;羞愧的时候,也正是他们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的时候;羞愧的时候,也正是他们的精神崛起的钟声开始敲响的时候。
没错,山里马华被推举为队长的消息,市场上耳闻目睹的新的生活信息,以及世文父亲暖心热肠的开导,就像三股强大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涤荡着他那羞愧的堤坝。他能感觉出来,自己那悟性的浪花,仿佛与奔涌的波涛嬉戏着的鱼儿们似的,不时地蹿出水面,来展示自己见识的意义和灵性的光辉。
尽管只是转瞬即逝的惊奇,但他却从中得到了真谛: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单位、部门或地方,都无法否认这样一个道理,没有物质的保障,一切再美妙的精神蓝图,都只能是空想,都只会化为乌有。这也让他立马想到了政治老师曾在课堂上讲过的——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那篇文章中所总结的马克思一生之中两大发现之一的那番话:人们首先只有解决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之后,才可以谈及精神层面的诸类事情。而严酷的实事还告诉他,为了夺取这种物质或保障,必须得有睿智的头脑与敢于打拼的精神。
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要做买卖,要大做而特做那种可以赚到钱的买卖!是啊,自己背回来并烧掉的的那捆草荛子和那一大袋子废鸡毛,就像一种象征似的告诉他,做买卖绝不是一厢情愿和想当然,而是一种竞争,一种残酷的竞争。不仅需要勤苦,敏锐的目光,聪颖的听觉,更需要智慧的头脑,并不像以往一些文章中所写的或一些老师所一再强调的那样,什么买卖和市场都是资本主义的温床等等,什么这些都是有思想有作为的的青年应该避之莫及的东西,反倒是有着非常丰富的经营科学和生存学问。
看来,面对目前的实际情况,一切的好高骛远都是不可取的,只有从最基本、最基础的地方做起。看来,摆脱这种尴尬和羞愧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一定要使其积极转化,否则等待自己的必定是更多更大的羞愧。此时此刻,他已决定下来,要立即带领年轻人去贩梨,去干他昨天还很不情愿干的乃至感到特别痛苦的那种事情。
从马家姑娘的口中得知,只是一趟河西之行,他们就净赚了二百多元——这可是本队同样人数的社员,苦死累活也不会立马就有的一笔收入。好家伙,真是有利可图啊。当理论上决定要去从事那种买卖之际,马华庄上的那两台手扶,却到了该返回东山里的时候。尽管这样,他也要去实现自己的想法。没错,如此冲动,简直就像一支欢蹦乱跳的野兔娃似的,在他的怀窝里拼命地寻找着出路。
是啊,是啊,今天的海文,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囊头囊脑一头雾水的海文,而是一个心明眼亮并瞅准了前进目标的海文了,尽管那个目标不一定远大,却可以解决实际问题。是啊,是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个起始非常重要,重要到了就像是小小婴孩的呀呀学语和蹒跚学步。对于外界人来看,似乎是幼稚可笑的,却决定着一个人一生的讲述和行程。
想到这里,他立即放下了两位姑娘的难能可贵而又涵义深厚的礼物,去通知聚会小组中的几位可靠人,让他们务必于晚上到自己家里来,有事要和大家一同商量。主要讨论所去人员和运输工具的问题,致于本钱,可以在马存惠大伯跟前先暂且借上一些,大伯一家至少还有从河西赚来的那些活便钱。
去通知马贵和他妹妹麦尔燕的时候,海文本想深入而具体地谈论这个话题,看见马存惠大伯马上就要做晡礼了,只好先从他家退了出来。晚饭吃罢之后,他正坐在自己家炕沿边,思考着运输工具问题的时候,却听到院墙外边的庄巷道里传来了非常动听的小曲儿:
马五子哥哟好心肠,
白布子手巾包冰糖,
冰糖放在枕头子上,
吃不吃来你哟思想。
小金莲啊,你思想。
由于歌者没能完全亮出声音来,乍听起来,八成儿仿佛是由鼻音造做出来的,竟让人搞不清是男是女,属老属少。继而,歌声也还漫进了他家的院子。他正想走出门去看个究竟,高步清踌躇满志地走进了屋。此刻,他才对上了号,刚才那声音,原来是他鼓捣出来的。
海文连忙问道:“今儿怎会这样乐观?”
“不瞒你说,买卖做得顺当,有了几个现钱,我的腰好像一下子粗了很多。”他不坐,只是大叉着双腿站在地中间。
由于还不知高步清究竟做了什么可观收入的买卖,发现自己家里再没其他人,海文放心大胆地逗起趣来:“怎么,有了钱,就想起小金莲,想起精神生活来了?”
“眼看半辈子人都已经敷衍过去了,还是搂着自个儿的大腿睡觉,又怎么能不想呢?阿丹,老兄我有件心事,想请你谋划谋划呢,你可是知书达理的善良人。”说着,这个从不喜欢与别人套近乎的汉子,却一破旧例地坐在炕沿上,实则已经偎依到了海文跟前,好像有什么心事要尽快向他倾吐,并与他私下商量。
“不要拿文做武,快快道来。”
“你说,我一个童贞男子,娶个寡妇当婆姨,众人会不会耻笑?”
“管别人干啥,只要自个儿看着顺眼,心里觉得满意就行。”
“咱家成份不太好,又穷得叮当响,生产队又没啥进项,再说我又有一个能吃穷国库的胃口,就像俗话说的那样,‘秃头烂脚丫,要哪头没哪头’。这样的条件,又怎敢指望好样的黄花闺女啊。我的标准不高,就像开玩笑所说的那样,揭起尾巴是个母的就行。”
“姓啥?”
“她继父姓田。”
“在哪里住啊?”
“这阵还不能说。”
“既然这样,还让我怎么谋划呢?”
“你可不要见怪,因为这事还八字还未见一撇呢。一旦张扬出去,事情万一不成,就会带来许多麻烦,甚至还会惹来许多笑话。”
“怎会有那么严重?”
“这也是我找你商量的关键。”
“搞了半天,还没介入正题啊?”
“这个女的是一个官人的妹妹。”
“你怎么认识的?”
“混饭吃的时候呗。”
“有啥为难?”
“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因为无处投奔,就暂且住在那个官人家里,女的对我很有意思,也许她只看见我的人样,不知我家里的具体情况该有多么糟糕。可这官人,最忌讳影响他那官职的事情,尤其恼火他家的亲戚与成份不好的人家攀亲结友。”
“这个官人是谁?”
“目前还不能说。”
“你呀,真是个‘搞不清’。带着这么多疑问,让谁给你出主意也难。”
“你就按我说出的这些,给拿拿主意吧。”
“那个官人在哪个部门工作?”
“还哪个部门呢,只不过是一位大队领导。”
“我还以为是多高级别的呢?”
“像我这种人,还能认识多大一级的呢。”
“首先要看,男女双方的感情怎么样。如果都有那种意思,你也不要太大男子主义。她呢,也不要自卑自贱。”
“你说的很有道理。哎,听说马贵那龟孙在贩梨的路上把你甩了。”
“是我半道上不想去,哪是人家甩的?”
“还包裹得挺严实的。人家做事不讲信誉,还把你仁义得不行?”
“真的是我不想去。”
“明天你骑辆自行车,跟着老兄我去贩梨吧。哪怕我高步清的买卖不做,也得成全你!”
“骑自行车贩梨,这个主意挺不错。”
“哥哥,麦尔燕姐姐来了!”
他俩正说着话,只见海凤在窗外的玻璃跟前向屋里的海文打着招呼。而海文却不知是马存惠大伯让麦尔燕专门来找他的。从河西贩梨回来,只是闲躺了一会儿,就已到了晚上,马存惠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下了地。见洗小净的用水、毛巾和小板凳老伴儿吴秀梅都给他准备好了,便从容洗罢,上炕礼过昏礼之后,又坐在炕边思谋着,下一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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