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病痛之中?(3)

作者:查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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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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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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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846字

“对,这样表达,岂止是顺畅自然,也相当过瘾。但最要紧的是,各位医师、各个部门,精力必须高度集中,思维和行动必须紧密配合,还要技术高超,用药精确,工具先进,灵敏度强。最怕的,就是每个关口上的敷衍了事或弄虚作假。因为这是在治病,不是下象棋、玩扑克,输了还可以重新再来。往哪里下药,就说明哪里有毒,往哪里下刀,哪里就会流血!”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也可以另当别论。比方,如果我能拥有就像你那样的一个生产队长的权力,尽管有人刁难,总算还有相对的民主和一定的自由空间。”


“一个人的某个部位或某个器官有了病,但不能说这个人全身就没有健康的部位或器官了,而是都会受到影响。尤其一些病是带菌的,身体的各个部位和器官又不是孤立的,是整个生命的一部分。既然整个生命的所有水、气、血各路都是相通的,就会程度不同地影响别处。好兄弟,我的队长职位,最近让人家撤了。”


“啊,为啥呀?”


“是因为我想把生产队搞得尽快富起来。”


“不可思议!”


“可笑啊,连富的概念和涵义都搞不清,还要惩治人。人家说,我抓钱是资本主义的一套,好像干社会主义就不需要钱财。浅薄啊,空前的浅薄!自古以来,钱财就是一种工具,被谁掌握就会为谁所用,历史已经发展到了今天,竟然还能搞出如此荒唐透顶的事情来。”


“不会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吧?”


“当然有了,还专门派人到这里来,调查了一番我爹蹲大狱的事情。前后一联系,说我的根子就不正,没经过社员们的许可,就把我的职务给免了。唉,连什么是人的根本都要胡说八道。从道德角度讲,人的根本则是人的品行;从实用学的角度讲,人的根本是智力和体力;从医学的角度讲,人的根本是骨骼、脏器与气血。即使从世界上任何一门学问的角度讲,也不能从老子的身份与品行中,去给儿子寻找什么无端的借口与印证,所能找到的只是遗传基因和相处时间的影响,根本还取决于自身,即使我父亲坐大狱坐得罪有应得,那也仅仅是他的问题,与我当队长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呀。”


“难道我们还要这样窝窝囊囊地生活下去吗?我不信。努哈哥,你要挺住,你有群众基础,又有实践经验,而且还有不少令人羡慕的生存本领,绝对不能泄气。你应该坚信,总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能力和才华,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今天上午郑世文来我家里说,他爸过几天就要到省上开一个重要会议,没准儿农村的事情真会有个大变动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事老往一个极端发展,走不顺畅的时候,就会改弦易辙。再说,你爹那问题也不要慌。那次在集市上,世文的父亲还专门向我打问过,有关你爹受冤屈的那件事情。”


听到父亲的事情有了指望,马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激动的红晕,但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大民族的干部,别只看嘴上说得好听,根据我的经验,还是要看有无民族偏见。一旦发现有那种狭隘心理和阴暗情绪,干脆别去闲磨牙。那种人,给你刨坑还嫌来不及呢,哪会真正给你搞平反。即便上面有那方面的政策,他们也会装腔作势、敷衍搪塞,目的只是为了掌握这方面的经费,或者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


“我倒觉得,对方挺真心,像这种干部真的很难得。看来,你爹的事情好像还有一些指望。你们整个家里的人,乃至亲朋好友,受这个问题的牵连太大了。之前,我总以为,只要大伯能从劳改队出来,并且安分守己,就不会再有啥麻烦事。现在看来,一切并不像我们当初想象得那样简单。目前只是提前释放,而提前释放的名堂多了,可以因为表现好,也可以因为主动交待以前没有揭发出来的问题,还可以因为揭发别人的问题等等,并不见得是彻底平反了。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个问题尽快而彻底地解决好。”


话虽这般畅畅快快地说着,可海文的心里却一直在暗暗地流血。多少日子以来,他曾梦寐以求的生活目标——马华掌握权力的光明前景,让人家这样不明不白地毁掉了,他惊骇和气愤得连饭也难咽下去,立即放下碗筷,疯疯地喝了一气茶水。继而,又觉得不能让兄长过于悲观和失望,又鼓励道:“目前,我还不能下地,对这件事,心里干着急也没什么好办法。这次你来了,再去找一找郑副县长和有关部门。世文的父亲,现在可是分管着几个主要部门的副县长。”


远道而来的兄长,本来心情也还格外沉重,没想到却从这里得到了如此之大的精神慰藉,高兴得就连饭菜也觉得顿时香滋美味了,茶也马上醇厚爽口了。病人也没想到,能从兄长跟前得到一种对生活的超然认识,见马华被自己说乐了,海文也高兴得不停地吃喝着。末了,兄长又精心地为海文诊了一番脉,而后又开了药方,并亲自骑马到县城抓回来一大嘟噜中药,只盼他快快康复。


这天晚上,杜英英干完了繁杂的家务活之后,也来找海文了。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当队长的父亲,一直给打了海文的张佐铭说有理话,别说海家老小以及庄里人见了她,没个好眉眼,就连她自己也都难过得不敢往海家门上去了。今儿白天,她见海文的同学郑世文和他的伯父伯母,以及山里马华都来过海文家,以为对方的病情又恶化了,就想来打探虚实,顺便给些安慰。


她心里该有多少话要对海文说啊!她要对他说,她爹就是那么个倔脾气人,还请他尽量宽容、多多理解。她不是不心疼他,而是确确实实没有一丁点儿好办法。他病了,这些天她的身子也跟着病了,非但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就连被称之为“贼溜子”的脑袋瓜,也好像懵里懵董地不怎么管用了。


可她又偏偏来迟了一步,病人已经歇息,就连灯光业已熄灭。这种情景似乎也能说明,海文的病没她担心得那么严重。若是以往,她定要在心理埋怨海文:年纪轻轻的,小心睡成了瞌睡虫。而今晚,尽管没能遇见对方,那么多心里话都无法倾诉,她却站在他家的门外,默默祝福他能睡个再舒坦不过的长觉。


她哪里知道,刚才海文还在念叨她。这么多日子不见,自己的心里该有多少话要对她叙说啊。他的心仿佛正随着小收音机里播放着的快板节奏在跳:你的心眼儿小,剜算个啥事忘不了。对我的病想一想就算了,好好睡你的大头觉。你的身子也不太好,要做三顿饭,又要往队里跑,还要洗锅抹灶又熬药,小心把身子累垮掉。韩家的事既然不同意,就要耐心和爹妈讲道理,不要耽误人家的庄稼和荒废人家的地……


杜英英大概还没回到家,马家姑娘的身影却又出现在海文家的院子里。上午,麦尔燕就曾到海文家来过一趟,发现就连招待客人也没什么好菜和主食,真不敢想像这些日子以来,病人的生活又是怎么勉强维持的。回到家之后,一直想送点什么东西过来,却又怕家里人说她不太像个姑娘人家的样子,尤其怕大哥马贵出言出语地伤损她。待到全家人都歇息之后,她先是拿个袋儿钻进了菜窖,继而又溜进厨房,给对方烙起了鸡蛋饼。


由于这里和哥哥马贵的那间屋是隔壁,她始终没勇气把灯拉亮。将一切摸摸索索准备好,她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轻轻拽开院门,抱着朴素而又笨重的礼物,向海文家匆匆而去。依稀送去的,不是菜也不是鸡蛋饼,而是穷穷的农家姑娘的心,那么鲜嫩水灵,那么干净真诚。这么大为人,她从没在暗地里干过这样的事。像是在做贼,又像是当上了英雄,还像是上轿去嫁人。


尽管躺在炕上已有半个钟头时辰,海文却一直没有睡意,先前听见院里有脚步声,等到他爬起来从窗玻璃打量,那人已经走出了院门,仿佛是杜英英的背影,但又不便惊动母亲,本想亲自去撵她,可病秧身子又不肯相助。这阵见窗玻璃上有个人影在晃动,以为定然是杜英英又返了回来,赶紧唤醒海霞去开门,竟然是身负重荷的马家姑娘。


“麦尔燕,你这是干啥?”


“我给你送点东西。”


“这太麻烦你了。”


“可千万不敢让我家里的人知道了。”


简短的对话当中,两个硬鼓囊囊的布袋已经放在炕边。大概是因为过于慌张和兴奋,她居然忘了告诉海文是什么东西,但凭手感和嗅觉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还没等他说感谢的话,麦尔燕却像个小猫咪似地偎依到了他的旁边,不停地问这问那。继而,又把该让他注意的事情仔细叮嘱了一番,就赶忙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之后,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辗转反侧没有睡意,而是身心格外舒坦和平静,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蓦地,有人竟然在远处呼唤她的经名麦尔燕呢。啊,原来是阿丹哥的声音呀。只见他站在高高的东山之巅,向她频频招手致意呢。她立马向对方回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鹰,扑闪着翅膀向他那边劲飞而去。


啊,整个山下是一个梨花的海洋,随着豪迈山风与浑厚谷气的涌动,那低的树是浪,那高的树是涛,那涛与浪生发出的飞沫,恰恰是高树与低树颀长枝子上的梨花。海文与她都被这生动而博大的自然景观征服了,感动了,陶醉了。他们手拉着手儿跳下了山巅,过了很久很久,在他们的心快要酥碎的时候,才一起落到了大海的怀抱。


梨花的海洋里静得出奇,她和阿丹哥手拉手儿在这个世界里徜徉,梨花瓣儿时不时地飘荡在脖子里和脸蛋上,是那么的清凉和好玩,也逗得他们的心里痒酥酥地,像是阿丹哥悄悄施的什么想和她捉迷藏的奇特手段。她再也抑制不住了自己的感情,一下子扑在了对方的怀窝里。


只见海文用脉脉含情的目光瞅着她的脸,而后小心翼翼地亲着她那小巧而又甜润的嘴巴。啊,就像一朵被夜露滋润过的梨花,每一次抚弄都会使他幸福得惊悸起来。渐渐,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溶化了;继而,又变成气体向四处弥漫开来,向高空涌动起来,向理想的境界攀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