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本章字节:3322字
“书衣文”,就是把读书时的感想意见写在包装好的书皮上,它是孙犁创造的一种新文体。孙犁说“七十年代初,余身虽‘外放’,意识仍被禁锢。不能为文章,亦无意为之也。曾于很长时间,利用所得废纸,包装发还旧书,消磨时日,排遣积郁。然后,题书名、作者、卷数于书衣上。偶有感触,虑其不伤大雅者,亦附记之。此盖文字积习,初无深意存焉。……蝉鸣寒树,虫吟秋草,足音为空谷之响,蚯蚓作泥土之歌。当日身处非时,凋残未已,一息尚存,而内心有不得不抒发者乎?
路之闻者,当哀其遭际,原其用心,不以其短促零乱、散漫无章而废之,则幸甚矣。”
孙犁的书衣散文,写作最多的是一九七四、一九七五、一九七六这三年,“文革”结束后,他整理发表于《长城》、《天津师院学报》、《芙蓉》、《柳泉》等刊物,收入《耕堂杂录》、《孙犁文集》第五册等。
孙犁的书衣散文,实是他在“文革”期间的部分日记。他说“余向无日记,书衣文录,实彼数年间之日记断片。”日记,向无定体,或记日常生活、气象物候、亲友来往;或是读书心得、书籍记述。但日记,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史料的价值,能比较真实地反映出一个时期政治社会的风貌。
书衣散文真实地记录了十年浩劫社会生活的某些侧面,像抄家情景,与造反派对话,向阳大院里的不正之风,里面有对国家民族的思考,对文艺现状的忧虑,如孙犁在一九七五年三月于今日文化一书衣上记:
这是和平环境,这是各色人等,自然就有排挤竞争。人事纷纭,毁誉交至。红帽与黑帽齐飞,赞歌与咒骂迭唱,严霜所加,百花凋零;网罗所向,群鸟声噤。避祸尚恐不及,谁肯自投陷阱?遂至文坛荒芜,成了真正无声的中国。他们把持的文艺,已经不是为工农兵服务,是为少数野心家的政治赌博服务。戏剧只有样板,诗歌专会吹牛,绘图人体变形,歌曲胡叫乱喊。书店无书,售货员袖手睡去。青年无书,大好年光虚度。出版的东西,没人愿看。家家架上无自购之书,唯有机关发放之本。转日破烂回收,重新返回纸厂。
如此轮回,空劳人力。
文革十年,中国文学凋零,公开发表的、诗歌、散文多是政治性的文学读物,他们以阶级斗争为纲,创作陷入新旧对比的程式化,语言钢铁化、革命化、义正辞严化,孙犁对此深恶痛绝,毫不掩饰,在书皮上发泄感慨,表现了身处极左的高压政治环境之中,仍不失忧国忧民的一腔情怀,及对极左政治的指责,这在彼时,是有极大风险的。
一九七六年周恩来逝世,孙犁整理书籍,《湘军记》、《司马温公尺牍》、《范文正公尺牍》写载了他忧国忧民的情状:
今日总理逝世。斯人云亡,邦国殄瘁。
帮我做饭的,为一农村妇女,闻周逝世,抽咽失声。曰:他是好人。
人心如明镜清泉,虽尘积风扰,不可掩也。
今日谈此文字,犹想当年孙犁面对国事日非的焦痛,和对周恩来的无限哀思。
书衣散文里的一些篇章,可见出孙犁的道德文章,他在周作人着的《鲁迅里的人物》书皮上写道:
今日下午偶检出此书。其他关于鲁迅的回忆书籍,都已不知下落。值病中无事,粘废纸为之包装。并想到先生一世,惟热惟光,光明照人,作烛自焚。而因缘日妇、投靠敌人之无聊作家,竟得高龄,自署遐寿。毋乃恬不知耻,敢欺天道之不公乎!
孙犁的书衣散文,文字典雅,有的极富情趣,如他写开笼放鸟“余知其必能归至旧巢,迎日光而鸣也。”如他写的“去年此时,一小鸟扑入室内,方思永伴,又受惊一逝不返。余在青岛时,伫立海滨,见海鸥忽下浴于海水,忽上隐于云端,其赴如恋,其决如割。痴心相系,情思为断。小钟滴答,永志此缘。”
孙犁的书衣散文,是他在受迫害时练笔,不至于笔力枯涩,故他复出以后,已耄耋之年,出版了十多本散文集,从诗意到理智,愈来愈加醇厚,我们会从书衣散文中找到源头的,在文革期间,“不能一日无书”,而在读书之余,随手所记,却成了我们了解那个时期最鲜活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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