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知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18
|本章字节:4648字
【原文】
夫人察五常,士兼百行,邪正有别,曲直不同。若邪曲者,人之所贱,而小人之道也;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然世多趋邪而弃正,不践君子之迹,而行由小人者,何哉?语曰:“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故宁顺从以保吉,不违怜以受害也。况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有贼臣逆子,淫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干载。言之若是,吁可畏乎!
【译文】
人天生有五常,品行也多种多样,邪正有所区别,曲直各有不同。邪曲,是常人所鄙视的,却是小人的原则;正直,是常人所崇敬的,正是君子的品德。然而世上很多人趋向邪而抛弃正,不走君子之路,却由小人之途,这是为什么呢?民谣说:“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所以人们宁愿顺从权势以保身,不肯违背触犯它而受害。何况史家的主要任务是申明劝勉和告诫,树立风范。如果有贼臣逆子,淫君乱主,假如如实地写出他们的事情,不掩盖他们的过失,那么,污秽的事迹就会彰明于一个时代,丑恶的名声就会流传于千秋万代。言论的作用这么大,真是值得畏惧啊!
【原文】
夫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如董狐之书法不隐,赵盾之为法受屈,彼我无怜,行之不疑,然后能成其良直,擅名今古。至若齐史之书崔拭,马迁之述汉非,韦昭仗正于吴朝,崔浩犯讳于魏国,或身膏斧饿,取笑当时;或书填坑窖,无闻后代。夫世事如此,而责史臣不能申其强项之风,励其匪躬之节,盖亦难矣。是以张俨发愤,私存《嘿记》之文;孙盛不平,窃撰辽东之本。以兹避祸,幸而获全。足以验世途之多隘,知实录之难遇耳。
【译文】
在可以据实直书的时代据实直书就顺利,在不可以据实直书的时代据实直书就有凶险。如董狐坚持不隐晦的史书笔法,赵盾因为这个原则而屈受恶名,彼此并没有抵触,这样做了也不遭疑忌,因而才能造就董狐这样的良史直笔,扬名古今。而像齐国太史记录崔抒就君,司马迁记载汉帝过失,韦昭在吴国仗义直言,崔浩在北魏触犯忌讳,他们或是身受杀戮,当时没有好名声;或是写的书被填坑充窖,后世没有人知道。世事成了这样,而要责怪史臣不能表现出刚强不屈的风范,发扬出奋不顾身的节操,大概也是困难的吧。所以张俨发愤著述,写作《默记》一书私下保存飞孙盛心有不平,偷偷写出《晋阳秋》的辽东版本。以这种方法来逃避灾祸,有幸获得保全。这些足以证明世路险阻重重,可见记载真实的史书难以遇到了。
【原文】
然则历考前史,微诸直词,虽古人糟粕,真伪相乱,而披沙拣金,有时获宝。案金行在历,史氏尤多。当宣、景开基之始,曹、马构纷之际,或列营渭曲,见屈武侯;或发仗云台,取伤成济。陈寿、王隐咸杜口而无言,干宝、虞预各栖毫而靡述。至习鉴齿,乃申以死葛走生达之说,抽戈犯桦之言。历代厚诬,一朝始雪。考斯人之书事,盖近古之遗直钦@?次有宋孝王《风俗传》、王韵《齐志》,其叙述当时,亦务在审实。案于时河朔王公,箕裘未陨;邺城将相,薪构仍存。而二子书其所讳,曾无惮色。刚亦不吐,其斯人钦?
【译文】
那么遍查前代史书,验证以如实记载的言词,虽然是古人留下的未经提炼的资料,其中真伪混杂,但如沙里淘金,细心挑选,有时还是能得到宝贵的材料。查考有晋一代,编撰史书的人特别多。当宣帝、景帝创业之始,曹氏、司马氏为权力而结怨纷争之时,诸如司马氏在渭水之滨陈兵对抗诸葛亮,受到武乡侯屈辱;或是曹氏在陵云台发给佣仆兵械讨伐司马昭,反被成济刺杀。这些事陈寿、王隐全都闭口不提,干宝、虞预也都搁笔不写。到了习凿齿,才表明“死诸葛吓走活仲达”的说法和拔戈刺杀皇帝的话。历代有关的歪曲不实的记载,立即得到昭雪。考察此人的记事,大概接近古代直笔的遗风吧?其次有宋孝王的《关东风俗传》、王劲的《齐志》,它们叙述当时的事情,也务求精确真实。当时,北魏王公贵族的威势仍在,北齐将相大臣的遗业犹存。而宋、王二人记述他们所忌讳的事情,毫无惧怕的神色。所谓敢啃硬骨头,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原文】
盖烈士询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烈,人到于今称之。与夫王沈《魏书》,假回邪以窃位,董统《燕史》,持诌媚以偷荣,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喻其高下也。
【译文】
壮烈之士为美名献身,豪杰之士对气节重视,宁愿作被摧损碎折的兰、玉,也不作苟且长存的瓦砾。如像南史、董狐坚持正气如实书写,而不避强暴;韦昭、崔浩无所顾忌奋笔直书,而不去迎合。虽然就周全地保护自己而言有所不够,但留下了美誉和功绩,直到如今还被人们称颂。比起主沈的《魏书》借歪曲史实而获取高官显位;董统的《燕史》用巴结奉承来窃取荣华富贵来,用九霄之上和九泉之下,也还不足以比喻他们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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