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知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18
|本章字节:7734字
【原文】
夫人之生也,有贤不肖焉。若乃其恶可以诫世,其善可以示后,而死之日名无得而闻焉,是谁之过软?盖史官之责也。
【译文】
人的一生,有孝贤的,有不肖的。如果一个人的罪恶可以警诫世人,或者他的好处可以作为后人示范,而死了的时候他的名字不能流传下来,这是谁的错误?是史官的责任。
【原文】
观夫文籍肇创,史有《尚书》,知远疏通,网罗历代。至如有虞进贤,时宗元凯;夏氏中微,国传寒泥;殷之亡也,是生飞廉、恶来;周之兴也,实有散宜、阂夭。若斯人者,或为恶纵暴,其罪滔天;或累仁积德,其名盖世。虽时淳俗质,言约义简,此而不载,}酮孰甚焉。
【译文】
考察开创性的文献典籍,历史有《尚书》,通今达古,包罗列代。至于如虞舜举贤,时人尊崇八元八恺;夏代中衰,国家传给了寒促;殷代将亡,出现了飞廉、恶来;周代兴起,因为有了散宜生、阂夭。像这些人,有的为恶纵暴,罪恶滔天;有的仁德深厚,名声盖世。虽然当时习俗淳厚质朴,崇尚言约义简,但这些都不记载,没有比这更大的缺失了。
【原文】
泊夫子修《春秋》,记二百年行事,《三传》并作,史道勃兴。若秦之由余、百里奚,越之范氢、大夫种,鲁之曹沫、公仪休,齐之窝戚、田攘直,斯并命代大才,挺生杰出。或陈力就列,功冠一时;或杀身成仁,声闻四海。苟师其德业,可以治国字人;慕其风范,可以激贪励俗。此而不书,无乃太简。
【译文】
到了孔夫子修《春秋》,记载二百年内史事,三《传》并起,史书勃兴。如秦国的由余、百里奚,越国的范氢、大夫种,鲁国的曹沫、公仪休,齐国的窝戚、田攘直,这些都是著名于一世的大才,杰出人物。他们有的贡献了自己的力量,身居大任,功绩冠于一时;有的杀身以成仁,声名传于四海。假如追随他们的德业,可以治国抚民;仰慕他们的风范,可以阻遏贪欲,振奋风俗。这些都不写,不是太简略了吗。
【原文】
又子长著《史记》也,驰鹜穷古今,上下数干载。至如皋陶、伊尹、傅说,仲山甫之流,并列经浩,名存子史,功烈尤显,事迹居多。益各采而编之,以为列传之始,而断以夷、齐居首,何握凝之甚乎?既而孟坚勒成《汉书》,牢笼一代,至于人伦大事,亦云备矣。其间若薄昭、杨仆、颜驯、史岑之徒,其事所以见遗者,盖略小而存大耳。夫虽逐糜之犬,不复顾兔,而鸡肋是弃,能无惜乎?当三国异朝,两晋殊宅,若元则、仲景,时才重于许、洛;何祯、许询,文雅高于扬、豫毋。而陈寿《国志》、王隐《晋史》,广列诸传,而遗此不编。此亦网漏吞舟,过为迂阔者。
【译文】
再有司马子长著《史记》,驰骋所达,极古穷今,上下达数千年之久。至于如皋陶、伊尹、傅说、仲山甫之类,都名列于经典,流传于子书史籍,功绩特别显著,事迹很多。为什么不分别采集进而编著,以作为列传之始,却确定伯夷、叔齐作为开头,怎么拘谨局促到这种程度?接着班孟坚编成《汉书》,包罗一代,至于有关伦理道德的大事,也可以说是详备了,其中如薄昭、杨仆、颜驯、史岑等人,他们的事迹之所以被遗漏,大概是为了略去小事而保存大事吧。可是虽说追逐糜鹿的猎狗不再看兔子,但把鸡肋丢弃了,能一点都不可惜吗?当三国政权并列,两晋疆域有异的时代,如桓元则、张仲景,才名在魏国很受重视;何祯、许询,其文雅在东晋受到称赞。而陈寿《三国志》、王隐的《晋书》,广泛编列各种列传,却把这些人遗漏不编。这也是网眼大得漏掉了吞舟之鱼,过于疏忽了。
【原文】
观东汉一代,贤明妇人,如秦嘉妻徐氏,动合礼仪,言成规矩,毁形不嫁,哀坳伤生,此则才德兼美者也。董祀妻蔡氏,载诞胡子,受辱虏廷,文词有余,节概不足,此则言行相乖者也。至蔚宗《后汉》,传标《列女》,徐淑不齿,而蔡淡见书。欲使彤管所载,将安准的?
【译文】
看东汉一代,贤明的妇女,如秦嘉的妻子徐氏,行为合乎礼仪,言语可成模范。丈夫死了,为不改嫁而毁容,哀痛以至于丧生,这是才德兼美的人;董祀的妻子蔡氏,为胡人生育儿子,在虏廷遭受羞辱。文词有余,而气节不足,这是言行不一的人。在范蔚宗仗后汉书》中,列传名称《列女》,徐淑不在其列,而蔡淡反被列入。列女史传纪事的标准何在?
【原文】
裴儿原删略宋史,时称简要。至如张伟阴受君命,栽贼零陵,乃守道不移,饮鸡而绝。虽古之钮鹿义烈,何以加诸?鱼包昭文宗学府,驰名海内,方于汉代褒、朔之流。事皆网如,何以申其褒奖?
【译文】
裴子野编删《宋略》,以简要著称于当时。至于如张讳秘密接受君主之令,要去毒杀零陵王,而他坚持道义而不改变,饮鸡酒而亡。虽然是古代的钮魔那样的义烈,又比他多出什么呢?鲍照为文章大家,学识渊博,驰名海内,是汉代王褒、东方朔一类的人物,张伟、鲍照之类人的事都不加记载,如何申明褒奖?
【原文】
夫天下善人少而恶人多,其书名竹帛者,盖唯记善而已。故太史公有云:“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年,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废而不载,余甚惧焉。”即其义也。至如四凶列于《尚书》,三叛见于《春秋》,西汉之纪江充、石显,东京之载梁冀、董卓,此皆干纪乱常,存灭兴亡所系。既有关时政,故不可网书。
【译文】
天下善人少而恶人多,名字写入史书的,大概也就是记善而已。所以太史公说过:“自从获麟以来,四百多年中,贤明的君主,忠诚的大臣以及为道义捐躯的义士,不能得到记载,这是我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意思。至于如四凶列于《尚书》,三叛见于《春秋》,西汉之史记载江充、石显,东汉之史记载梁冀、董卓,这些都是触犯纲纪扰乱伦常,与国家的存灭兴亡有关的人物。既然与时政有关,所以不能不记载。
【原文】
但近史所刊,有异于是。至如不才之子,群小之徒,或阴情丑行,或素餐尸禄,其恶不足以曝扬,其罪不足以惩戒,莫不搜其鄙事,聚而为录,不其秽乎?抑又闻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斗答之才,何足算也。若《汉》传之有傅宽、靳款,《蜀志》之有许慈,《宋书》之虞丘进,《魏史》之王宪,若斯数子者,或才非拔萃,或行不逸群,徒以片善取知,微功见识,润之不足为少,书之唯益其累。而史臣皆责其谱状,微其爵里,课虚成有,裁为列传,不亦烦乎?
【译文】
但是近代史书所编撰的,与此有所不同。至于如无才之人,小人之辈,有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丑恶行径;有的是白领国家傣禄,空占官位。他们的恶行不值得揭露,罪过不足以警诫后人,而无不搜集他们的琐事,聚而成篇,不是太芜杂了吗?又听说,十户人家的地方,一定有忠心诚实的人。而微不足道的小人,算得什么?如《史记》、《汉书》中有傅宽、靳敦,《三国志·蜀志》中有许慈,《宋书》中有虞丘进,《魏书》中有王宪,像这样的几个人,有的才能并不突出,有的行为并不超群,仅仅靠一点小善行而为人所知,一点小功绩而为人所识,少了他们并不显得少,写出他们只会增加累赘。可是史臣们都搜集他们的世系,征求他们的籍贯,稽考空洞的记载,成为实在的资料,编成列传,不是很繁琐吗?
【原文】
语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网如也。”故贤良可记,而简犊无闻,斯乃察所不该,理无足咎。至若愚智毕载,妍媛靡择,此则燕石妄珍,齐竿混吹者矣。夫名刊史册,自古牧难;事列《春秋》,哲人所重。笔削之士,其慎之哉!
【译文】
古人说:“君子对于自己所不懂的事情,或许采取保留态度。”所以那些可以记载的贤良人物,史书上没有记载,这属于考察不够周到,从道理上讲,不足以指责。而至于如愚人智者全都记载,美的丑的不加选择,这就是把燕石当成珍宝,滥竿充数了。姓名列入史册,自古以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编入《春秋》,是被哲人所看重的。从事史书编撰的人,应当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