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泊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2
|本章字节:7110字
太祖被他这样一说,蓦然地回想到自己也是个和尚出身,从前在皇觉寺里做和尚的情形立时映满脑海。怔了半晌,才徐徐地说道:“老师是和尚,和尚是老师;我也是和尚,我也就是老师。和尚是读书的士人,士人是诵经的和尚,和尚住在这寺里;寺里住了和尚。书里也有和尚,和尚是读书的,也是诵经的。经是书,书是经;经里有书,书里有经。结果是个读书诵经的和尚,和尚便是皇帝,皇帝也就是和尚做的,那是和尚皇帝。”
和尚听了笑道:“什么皇帝,什么和尚,什么是寺,寺里没有和尚,和尚不住在寺里,皇帝也不是和尚了。高高山上的明灯,一阵大风吹来,灯也破了,火也灭了,灯杆也倒了。山上没有明灯,明灯也不在山上了。风过去,灯又明了。那里灯,那是明灯,若是没风吹,便是不生不灭。”
太祖说道:“吹灯的不是风,风吹的也不是灯。灯不怕风,风不吹灯。它依旧很光明地在那里。灯不是灭的灯,风是无形的风。风无形,灯不灭,和尚却圆寂了,现在只存在和尚的皇帝。”
和尚益发大笑道:“和尚是圆寂了,和尚是皇帝,皇帝是和尚,还是和和尚一样。”
太祖听了,回身出了东厢,对一个内监附耳说了几句,那内监飞也似地去了。太祖仍走进东厢,见适才的小沙弥笑嘻嘻地送进一杯茶来。
太祖一面喝茶,一面说道:“一杯清水是江河湖海的来源,在杯中是这样,下了肚里还是这样,这才是不生不灭。水是清清的,并没一点儿渣滓,这才是不垢不净。这是仙水,这是佛水,是甘露,是和尚的法水。和尚也饮的水,皇帝也饮的水。这水是皇帝的,是和尚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和尚的天下,和尚自和尚,皇帝自皇帝。和尚圆寂了,圆寂的不是皇帝,是和尚。”
和尚闻言正色地说:“水是地上的,水是清的,水是浑的。清的是山林草木,浑的是荣华富贵。山林草木是和尚住的所在,荣华富贵是皇帝享的福禄。山林草木,荣华富贵都浮在地面上。地沉了,天翻了,天地混沌了,和尚圆寂,皇帝圆寂。圆寂的是和尚,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圆寂,也是和尚圆寂。”说罢哈哈大笑。
这时太祖差去的内监已手拿了两个鸡蛋回来了,他把两个鸡蛋呈交给太祖。太祖递与和尚道:“和尚是茹素的,这是桃子,是皇帝送与和尚的,和尚就吃了吧!”
和尚接了鸡蛋,囫囫囵囵地往口里一丢,咽了下去,一边念着四句道:“陛下送双桃,无骨又无毛。随俺四方去,免得受一刀!”
和尚念完,太祖笑道:“和尚是茹素的,这是鸡蛋,和尚错吃了。”
和尚答道:“这是桃子,是皇帝说错了,不是和尚吃错。”
太祖说道:“这是桃子,是皇帝说错了;这是鸡蛋,是和尚吃错了。”
和尚应道:“和尚吃的桃子是鸡蛋,在和尚肚里了。和尚肚里有桃子,有鸡蛋,和尚把这桃子鸡蛋取出来还了皇帝吧!”说着,一手一个蛋,仍还给太祖。太祖诧异道:“这是和尚的法术,是和尚预备下的。”和尚笑道:“正是和尚预备下的,也是镜明预备下的。镜明是老师,老师是读书的相公,相公也就是和尚,和尚是预备下了,是和尚圆寂,和尚便预备的圆寂。”
说罢,盘膝往椅子上一坐,太祖忙拉他时,那镜明和尚已跏趺圆寂了。太祖也不再说,只看着镜明笑了笑,便和两个内监悄悄地回宫了。
遗祸
第二天,太祖传旨下来,褒封护国寺,镜明和尚为真宝大师,内务府拨银三千两,替镜明和尚建塔,把他的遗蜕安葬在塔的下层,并颁谕重建护国禅寺。从此以后,太祖极相信那禅理,不时召有道的高僧进宫谈禅。又给诸皇子包括燕王、楚王、晋王、齐王,并后纳马、郭两妃所生的湘王柏、岷王楩、代王桂、蜀王椿等,每个王爷派去高僧一人,做皇子的师傅。
派往燕王府中的和尚,法名叫道衍,本姓姚名广孝,习文王六壬术,能知吉凶。又精风鉴,他一见燕王,便咬定他是个太平天子。所以燕王便召道衍入内殿相见。
燕王问道:“听张玉说你有文武异才,一时也难验较。寡人闻古之圣贤,皆明易理。你既擅才艺,不知能否占卜?”
道衍道:“当然是能占卜的。臣早已料知殿下会要臣卜问,所以现带有卜问之具在此。”随即他便从袖中取出三个太平铜钱,递与燕王道:“请殿下自家祷祝。”
燕王接了铜钱,暗暗祷祝了,又递与道衍。道衍就在案上连掷了数次,排成一卦,然后说道:“此卦大奇!初利建侯,后变飞龙在天。殿下将来不是要由王位而做皇帝么?”
燕王听了吓得脸都变了色,叱斥道:“你这疯和尚,不要胡说!”道衍便倚疯卖疯起来,疯癫癫地答道:“正是胡说。”说完也不辞王,只管自己起身就往外走。燕王果然中了他的这种高明的圈套,说:“留步!寡人再问你,除卜之外,你还有什么本事?”道衍笑道:“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知,任凭殿下赐问。”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丹墀中积雪成冰,燕王便说道:“你这和尚专爱说大话,寡人且不问你高远之事,只出一个对,看你对得出来吗?”道衍继续疯疯癫癫地说:“对得来,对得来。”于是燕王就在玉案上书写了两句道:
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
道衍看罢,笑了笑,说:“这是小学生对句,有何难哉!”立刻提笔就对了两句:国乱民愁,王不出头谁是主?
燕王看了心内暗喜,但要防着耳目,所以便假怒道:“这和尚一发胡说,快出去罢。”道衍笑着接话说:“去,去,去!”然后就摇摇摆摆地走出去。
这里张玉向燕王悄悄奏道:“殿下心事,已被这和尚参透。若只管隐讳,不以实相告,岂是倾心求贤之道?”
于是燕王便在深夜,悄悄再召道衍入内殿,对他实话实说:“寡人随皇上东征西战,立了多少功劳。若使懿文太子在世,他是嫡长子,由他继位倒也心甘;可惜不幸薨了,皇帝自当于诸子中择贤继立,如何却立允炆这个小毛孩子为皇太孙,寡人实在心不平。皇上若不改易,寡人是决不能株守臣子之位的。贤卿以前在京都时,刚一见到寡人,就以白帽相赠,寡人细思,今已为王,王上加白,是一皇字。昨又卜做皇帝,未知贤卿是戏言,还是实意?”
道衍因正色道:“国家改革,实阴阳升降一大关,必经几番战戮,而后大定。唯独我朝一驱中原,如秋风扫落叶般,旋即归命,成就国朝的大一统江山,据我看,似乎是应该还有一番杀戮在后面,只有如此方能泄阴阳不尽之败气。今观外患,似无可虞,故皇上不立殿下,而立太孙,正是天心留此空隙以完气运,所以臣才敢屡屡进言。若以臣为戏言,试问取天下是何等样事,殿下如何主,臣如何人,焉敢戏言!”
燕王听了,自然喜出望外,说:“贤卿所论,深合寡人之心。但恐寡人无天子之福,不能上居天位。”道衍道:“以臣观殿下,明明是天子无疑。”
痴情的允炆
皇太孙朱允炆自从那天私自出宫哭奠了黄香菱的青冢后,被贬入御书房伴读三月。转眼过了三个月,朱允炆仍回去住在东宫。经过一番摧折,可他对黄香菱依旧是念念不忘,每日里都要长吁短叹无数回,又亲笔替黄香菱撰了墓铭,暗中令石工镌在墓前的碑上。其词道:
汝菊,汝梅,汝是水仙。
芳兮,馥兮,永播千年。
呜乎香菱!不生不灭,万世长眠。
山兮水兮,相伴在此间。
一腔碧血化为虹,悠悠魂魄其登天。
莲房兮堕粉,海棠兮垂纷。
有荣必落,无盛不衰。
维汝在地下,虽经风霜雨露未改颜。
卿瘗乎是,香魂有灵兮,来伴吾参禅。
这首墓铭又传到了太祖耳中。为了保证这个将来的小皇帝的长治久安,他不仅大诛重臣宿将,而且又怕儿子们与太孙争夺皇位,特地编了《永鉴录》和《皇明祖训》,要子孙们遵守宗法制,并规定谁更改祖制,就以奸臣论处,格杀勿论,希望以此使大家都能服从小皇帝,以保持朱家王朝的平安长久。可朱允炆的这首墓铭,文辞间山林气很重,恐也不是福相,所以太祖非常痛心的不是他的执拗,也早不是一点吃醋的酸酸气味了,他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还是很容易超脱些情啊恋呀爱的红尘小事的。
皇太孙朱允炆的确有点出家人风骨,他平时在宫里,空闲下来便独自一个人去坐在蒲团上讲经。侍候太祖的高僧等到下了讲席出来,朱允炆便邀他们到自己的宫中,探求经典的奥妙。那些高僧们无意中和太祖说起,太祖听了,越发厌恶朱允炆的不长进,当即下谕将朱允炆宫内所有的经典禅书,一齐搜出来烧了。朱允炆对着被焚的禅书,放声大哭。又有内侍去报给太祖,本祖只长叹了一声。以后不论朱允炆怎么样,再也不去干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