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泊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2
|本章字节:8358字
方孝儒冷笑道:“孝儒当然知礼,正因为知礼,所以才头顶衰麻身穿孝衣。因为方孝孺是先皇的臣子,先皇遭此惨变而崩逝,孝儒食其禄感其恩,怎么敢不来哭临!至于殿下登什么大宝,孝儒不知道。”燕王一时间被方孝孺说得哑口无言,默然了一会儿,他摆摆手,命左右带方孝孺下狱。
早在燕王大举南犯的行前,留国师僧道衍辅佐世子居守北平。当时道衍送燕王一直到郊外,跪启道:“臣有密事相托。”燕王问是何事?道衍道,“江南有一名士,就是文学博士方孝孺,他素有学行,文章道德,天下闻名。建文帝视为股肱之臣,每有什么人事,建文帝必会垂问于他,臣料到殿下武成入京,金陵城的文武归命之时,这个人必定不肯降服,甚至会有激烈的犯上言行,但是殿下万不可杀此人。若杀了他,天下读书种子从此就断绝了。”道衍虽是器重方孝孺,未免言之太过,但道衍若不如此说也不会引起燕王的重视。果然燕王当即就点头满口答应,也果然就是记在心里,所以在他大索所谓的前朝旧臣罪人的时候,虽然列方孝孺为首犯,但他的本意却恰好是打算保全这位大学士,逼迫他臣事于已才是目的。
燕王对道衍一向是言听计从,而且不仅仅是言听计从,他在得了天下后,对功臣也如同他的父亲太祖高皇帝一样大加杀戮,却唯独对谋僧道衍不是这样,当初他儿子朱高炽是和道衍一同入京师的。燕王见了朱高炽,不过淡淡地问了几句有关紧要的话,而一见道衍进来拜谒,就忙笑着给道衍赐坐。旁坐在燕王身边的道衍马上就被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皇帝陛下推为第一功臣,且马上就授与了资善大夫及太子少师,并从此下令只能敬呼道衍为少师而不能不恭地叫他的名。
好一个大和尚道衍,至此可谓是心满意足,生平志遂,于是得意就忘形的道衍是舞之蹈之地离开了京师,扬扬得意地回到长洲故里探亲访故问旧友。乡里乡亲旧朋故友的一看道衍如此贵显,敢不恭敬,于是都夹道欢迎,这让道衍更是乐不可支。可是他万万不想到,唯独他的同胞姐姐不仅不来欢迎,甚至干脆就是拒不见面,道衍在万分惊异中硬求一见。
一个平民是无法抗拒显贵的召见的,于是道衍这位出人意料的姐姐就让别人捎话给他说:“我只认我那个做和尚的兄弟,我可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什么做太子少师的兄弟,所以我当然是不会见这个不穿僧服而是穿官袍的什么兄弟。”
对于这样的一个奇妇人,好不容易才显贵起来的以太子少师身份荣归故里的大和尚道衍没法,只好脱下他那身心爱的官袍,改穿上僧服。可是他姐姐仍是坚决不肯见上一面,经过家人的再三力劝苦劝哀劝,这个奇妇人这才来到庭堂,严声正气地对道衍说:“你既做了和尚,就应该六根清净绝尘脱俗,可你又为什么要开了杀戒,闯出这样的滔天大祸,害了无数好人?!如今你居然还了俗,还回老家来访亲戚探旧友,别人羡你贵显巴结你,我却绝对不会的!现在我是一个平常百姓天下最穷人,也不配做你这样的功名心重的人的姐姐,所以你赶快离开我家,去吧!去吧!快去吧!以后休得再来胡缠!”
道衍被姐姐说得无言以对,汗颜赤面,踉跄着离开了姐姐家,惘惘然地去访故友王宾。不想王宾也是一样地闭门不纳,只是从门内向他高声说道:“和尚错了!和尚错了!”这个八字足足抵得上一篇绝交书,于是再次回到京城的道衍仍是以僧寺为居宅,平日除了入朝以外,仍是穿着僧人缁衣。成祖劝他蓄发,道衍也没受命,而赐给他的府第和两个美貌的宫人,他也全都退还了。到永乐十七年,道衍以一个和尚的身份死于寺中,死后被追封为荣国公。
因为对道衍的言听计从、所以虽然列方孝孺为首犯、却本意只打算逼迫他臣事于已才是目的的燕王就召来方孝孺的门徒廖镛、廖铭等,让他们到狱中去劝说老师归顺。不想他们两人只得到老师方孝孺的一顿厉斥怒叱:“你们这两个小子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大义吗?”但燕王听了两个人的回报也没往心里去。
过了几日,朝廷要草即位诏,然后颁诏于天下,在讨论草诏之人选时,在廷的臣子都说:“此系大制作,必得方孝儒之生花笔才能妙成天章。”燕王于是命侍臣,持节到狱中,召出方孝儒。
方孝孺仍是缟素衰麻来见,并且痛泣建文帝的悲恸之声,早在他人未到之前就传了来,响彻于大殿之中。燕王一见方孝孺进殿了,亲自从高高的宝座上站起身,拾步降阶来到他的跟前安慰道:“先生何必苦自己呢!朕此举,本意不过是想效法周公辅成王罢了。奈何成王如今也不在了,朕受文武之请,不得已只好自立了。”
方孝孺却好象没听见他后面的话一样,厉声问道:“你不过是想效法周公辅成王,那么成王何在?”燕王呐呐地说:“他自焚死了。”方孝孺又质问道:“成王既不在,何不立成王之子为帝而辅之?”燕王只好顾左右而无奈地搪塞道:“朕闻国利长君,孺子恐误天下。”
不料方孝孺的声音更朗更高更硬地问道:“那为何不立成王之弟?”燕王到这儿是真的语塞了,无可置词中,他紧皱着眉头,勉强说道:“这是朕的家事先生就不必过问了。”燕王说到这儿,自己都感觉因为过于理亏而词穷,顿时更感觉发着高烧的在臣下们面前的面子太过不去,于是他又壮了壮气地说起理来:“立成王弟,乃支也。既支可立,则朕登大位,怎么就不行呢?!”
方孝孺还要再说什么,燕王早已转过脸去,命令左右递上纸笔,笑着说:“如今朕既已然即位,欲诏告天下,使万众咸知。这不是件小事,所以恳请先生费费心,好好地起草一份诏告天下的即位书!”方孝儒还没等他说完,就又把他刚刚在说话时止住的痛哭声再次大放悲恸起来,并且抓起笔来一把扔到地下,且哭且骂道:“天命可以强行,武功可以虚耀,却只怕名教中一个篡字难以掩盖啊,殿下虽千载之下,也逃不过去!我方孝儒,读圣贤书,操春秋笔,要杀就杀,诏书我是绝对不能写的!”燕王禁不住动了真气,再次咬着牙狠狠地冷冷地说:“你想死就能马上死吗?没那么便宜!就算是你不怕死,难道你连方氏九族也不顾了吗?”
方孝孺马上厉声接话道:“义之所在,莫说九族,便是灭我十族,又有何妨!”说到这儿,他从地上拾起笔来劲猛刚烈地疾书了几笔,笔落处,雪白的纸上马上出现了四个大字,然后他将纸扔给燕王说:“这就是你的草诏!”
燕王不看犹可,一看勃然大怒,原来那纸上写的四个大字正是“燕贼篡位”!字体遒劲有力,宛如一把利刃,让人触目惊心,燕王顿时暴跳如雷,怒吼着:“你敢把我叫作贼吗?!”然后气得在暴怒中一跳三丈高的燕王喝令左右武士按住了方孝孺,用刀挑豁方孝孺的嘴,一直割裂到耳旁,然后拖入牢房关押。就着淋漓的鲜血和锥心的疼痛,而方孝孺的哭骂仍不绝于口。
燕王马上就搜捕了方孝孺的宗族亲戚,如母族朱家如妻族郑家,共九族,并及朋友、门生,作为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每抓到一人,都带给他看。方孝孺紧咬牙关一眼也不看,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任凭就是他的一双小儿女,一声声哭泣欲绝地叫着爹爹,燕王知道他并非是真的毫不动心,他的不看一眼是因为不敢面对不能面对,于是就下令将方孝孺的十族人一律在他面前杀死。然后将方孝孺牵出聚宝门外,加以极刑。燕王在下这样的命令时,心想这回这个迂老夫子在全身的肉被一刀一刀地零割时的极剧痛苦中,一定会后悔的。可是他错了,被碎磔于市的方孝孺是慷慨就戮的,并且临死前,方孝孺还赋绝命词: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分,谋国用优。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呜呼哀哉!庶不此尤。
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自然也在被逮捕并杀戮之列,而且还是与方孝孺同死于聚宝门外的。临刑时,方孝孺对着无辜的弟弟,不觉潸然泪下,方孝友却同他哥哥一样,以大道为先,他的这种人生信仰和人生追求也物化成了一首千古流芳的诗:
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
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
当时人都称他们为难兄难弟。方孝孺的妻子郑氏和方孝孺的两个儿子方中宪、方中愈皆悬梁自尽,方孝孺的两个女儿都还年未及笄不满十五岁,当然也被捕来,在坐船过淮河时,她们也都投水自尽。就这样方孝孺的宗族亲友及门下弟子,包括廖镛、廖铭,共八百七十三人,全都连坐被诛,仅仅是因为一个忠臣,可怜这无辜的近千人就得惨遭灭顶,用了近千个生命成全了一个千古忠臣方孝孺。燕王殃灭方氏十族,不愧燕贼大名,于是他也因这一次中国封建王朝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杀戮,而令文人士子提起来就痛心疾首,自然明成祖朱棣也就以生性残忍、杀人如麻而被笔诛口伐,遗臭万年。
忠臣孝子的肉有何不甘
那天,有人来奏报燕王,说前兵部尚书铁铉被押解到京了。燕王一听就来了精神,想起济南城下所遭的凶险,差一点就丧命于铁铉之手;后又被这位铁将军一路追杀,种种狼狈处,这次总算有了报仇机会,于是燕王马上就命人将铁铉押来。
看着绳绑索缚的兵部尚书铁铉,高高上座的燕王得意洋洋地说道:“为君自有天命,天命在朕,人岂能违?当日的济南铁闸,不过是成全你的今日之死,于朕何伤?”
铁铉马上就朗声回答道:“人谁不死?死于忠,那是一件快心乐事,远远胜于篡逆而多活几年!”铁铉说这话时,是傲骨铮铮地昂然反背着燕王而立于庭中的。
看铁铉一直就这样傲骨铮铮昂然地背对着自己,燕王的气不打一处来,喝令铁铉转过脸来看着他,而铁铉就是不肯,他的理由是:“无颜面对篡逆!”一直抗辩不屈,一直是任凭燕王如何强迫他转过脸来一顾也不肯,于是燕王一边咬着牙痛骂着铁铉,一边命人将他的耳朵、鼻子割下,用火烤熟后塞到铁铉口中,并且问他好吃吗?肉味香甜否?自古无此刑法,燕王的残忍让那些在场的早已对各种酷刑熟视无睹的执行者都不觉瞪目心惊而肉跳胆寒。但铁铉却厉声朗朗道:“忠臣孝子的肉,还能不香甜吗!?只有那些逆贼乱党的肉,才猪狗不食,遗臭万年呢!”
更加恼火的燕王又命人将铁铉当场零刀碎剐,也是同样地一刀一刀零割,可是在同样的极剧痛苦中,燕王再次不能如愿,因为这个铁骨硬汉也是一样地没有后悔,这个被碎磔于大殿之上的铁将军也是同方孝孺一样慨然就戮,并且至死犹骂不绝口。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