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1
|本章字节:9108字
三年后,罗丹黯然辞世。
米卡尔则挣扎着,在疯人院里幻想了三十年,才以七十二岁的高龄告别爱恨交加的世界。
米卡尔的弟弟、作家保罗·克洛岱尔这样深情地描述姐姐的容颜:一副绝代佳人的前额,一双清秀美丽的深蓝色眼睛……
身披美丽和天才交织成的灿烂光芒,带着那种经常出现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酷的巨大力量。
这种力量,或许就是爱吧?
这是令凡人神往的爱,有了这种爱,才有罗丹的《思想者》《巴尔扎克》《加莱义民》,才有米卡尔的《罗丹胸像》《成熟》《命运之神》,这些雕塑在人类的艺术殿堂里有如群星闪烁。
也正是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爱,使米卡尔变成了“疯子”,遭受了长达三十年骇人听闻的监禁。
米卡尔留下的最后一行文字是:“余下的仅仅是缄默而已。”米卡尔征服了罗丹,终于招致爱神的妒嫉。
爱神这样惩罚她与他:爱的尽头,是疯狂——无论爱者,还是被爱者。
四热恋中的小儿女常常发下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盟誓,仿佛真的能够海枯石烂不变心。
对于年轻人的爱情,我宁可保持十分的怀疑态度。
电闪雷鸣,仅仅是爱的初始阶段,只有到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境界,爱才可能向永恒靠近。
因此,我对那些校园里卿卿我我,你喂我一口饭,我喂你一口菜的恋人们不以为然,却常常为小径上互相搀扶着散步的、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之间的体贴和温柔而感动。
钱理群教授是我所尊敬的老师之一。
他的每一本著作中,都能看到一颗真诚坦率的心和一团燃烧着的激情。
在《大小舞台之间》一书的后记中,他深情地谈起自己的妻子,这是一段朴实无华的文字:而我尤其要说的,是我的老伴可忻。
我十分清楚,我能最终走出生命的“冰谷”,全仰赖她的坚定,果断(我的性格根本上是软弱的),她的温柔、体贴(我是最不会照料自己的)。
每当思及充满未知因素的“将来”,不免有些惆怅时,只要想到她会默默地与我共同承受一切,我就似乎有了“底”。
她是我生活中永远不倒的树,我乐于公开承认这一点,并无半点愧色。
因为我知道,在她的心目中,我也是这样一株树——在充满险恶的人世中,我们互相苦苦支撑:这就足够了。
我的这本书当然应该献给她,我的可忻。
记得在15年前的新婚之夜,我也曾向可忻献过一本书——那时十年浩劫还没有结束,我虽也写有近百万字,却不可能出版;献上的是手抄本,书名《向鲁迅学习》。
现在,“书”由手写变成了铅印,但那份情意却没有变,依然那样深挚、纯真——但愿我们永远像年轻人那样相爱,尽管如此我们都已两鬓斑白,并一天天走向归宿。
两棵树,并不参天,并不伟岸;两棵树,枝枝连理,叶叶相贴,连根系也连结在一起。
风里雨里,两棵树互相温暖、互相慰藉。
这段用“心”写的文字,也要用“心”去读。
我想,先生是没有必要羡慕年轻人的,因为先生的爱是一种历尽沧桑之后沉甸甸的爱。
钱老师送给师母的著作,无论是当年的手抄本,还是今日的出版物,也都是沉甸甸的,也只有师母才受得起钱老师的礼物,今天的女孩子大多喜欢金首饰与时装。
当爱变成“每周一歌”、“半月谈”,变成“一场游戏一场梦”;当牵手变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轻轻松松的时候,爱便失去了纯洁,也失去了真挚,只剩下一个苍白的外壳。
有一次,我到钱理群先生家请教问题,师母正在外间忙碌着,偶尔走过书房一次。
我很想悄悄地问先生初恋的经过,却一直没有开口。
不是“不敢”,而是“不忍”——就让它成为一个让我们追思与向往的“谜”吧,最美丽的情感往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五给爱一个容器。
这个容器,其实就是时间。
对有的人来说,时间是温柔的刀,割去了三千烦恼丝,也劈开了一双相牵的手;对另一些人而言,时间则是爱的容器,爱无形,容器也无形,两鬓青青变星星,只是为了一颗痴心。
毁灭爱的是时间,证明爱的也是时间。
这些道理,为什么年轻时候总不明白?
一九九六年五月三日,英国老人约翰·布朗去世了,两天后,他的妻子朱迪丝也阖然长逝。
他们便是本世纪最动人的爱情故事“戴红玫瑰的丑女人”的主人公。
一九四二年,二十出头的布朗赶到北非的英军第八集团军。
布朗在大炮和坦克的轰鸣里染上战争恐怖症,甚至想逃走和自杀。
有一天,他偶然读到一本《在炮火中如何保持心灵平衡》的书,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这本书成为他心灵的支柱,尤其令他惊异的是,作者是一名年轻的女性:朱迪丝。
他开始给朱迪丝写信,经过三年的通信,两人相爱了。
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了。
已晋升为中校的布朗急切地给朱迪丝写信,要求会面。
朱迪丝回电说:“在伦敦地铁一号口等我。
你的手中拿本我写的书,我的胸前将佩一朵英国国花——红玫瑰。
不过,我不会先认你,让你先见到我。
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做你的女友,你可以不认我。”布朗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地铁口。
还有一分钟,他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平静如水的心,却情不自禁地猛跳起来。
这时,一位绰约多姿的绿衣女郎从容地走来。
是她吗?
她没有戴红玫瑰。
布朗再次张望四周,一位戴着红玫瑰的女人慢慢地走上前来。
布朗定睛一看,张口结舌:这是一个重度烧伤、拄着拐杖的女人!
怎么办?
认不认她?
布朗的内心激烈冲突起来。
“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
经过残酷的战火的考验,我们的爱是神圣的,我没有理由不认她。”于是,布朗追了上去,叫住那名“奇丑无比的女人”,微笑着说:“我是布朗。
我们终于见面了,非常高兴!”“不,您错了。
五分钟前,刚才过去的那位绿衣姑娘请求我戴上这朵玫瑰,从您面前走过。
她一定要我不主动认您,只有当您按照约定,先同我相识,才把真相告诉您,您已经成功地接受了一场或许比战争更严酷的考验。
她正在对面的餐馆里等您。”我既为朱迪丝喝彩,也为布朗喝彩,布朗伸出手去的时候,他的爱已经升华得无比神圣。
布朗给了爱一个能够容纳海洋和天空的容器,他便获得了人生的真爱。
伸出手去,牵住一段不了的情缘,牵住一份永恒的真爱。
2我生命中的三位女性
西谚云:“好女人,好学校。”《圣经·雅歌》中说:“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
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这也是我对人类怀有的最基本的信念之一。
女性的本性是纯洁的、善良的,女性是为了爱而产生的。
人类社会的罪恶、战争与屠杀,大多是由丑陋的男性所造成。
而那些行恶的男人,身边一般都没有一名温情脉脉的女性,因此他们内心深处“恶”的元素,才得以肆无忌惮地泛滥。
例如秦始皇、希特勒等大独裁者,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他们得不到爱,所以才拼命剥夺别人已经拥有的爱。
爱往往存在于那些平凡的女性身上,爱往往存在于那些没有权势和金钱的家庭之中。
正如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特雷莎修女所说:爱缘于家庭,爱在家庭中成长。
今天的世界,人们缺乏的就是这份爱,这也正是人类痛苦和悲伤的根源。
……
能够彼此相爱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我在最贫困的人身上看到这份爱。
他们爱自己的子女,爱自己的家庭,他们虽然贫乏,甚至一无所有,但他们生活快乐。
今天的我成长为一个幸福而快乐的人、一个健康而单纯的人,因为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幸运地遇到了三个曾经给予、并依然在给予我甘泉的女性。
这三位女性就是我的奶奶、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子。
奶奶我的爷爷和奶奶是四川平原一对普通的农民夫妇。
他们终年劳碌,却始终一贫如洗。
一九四八年,爷爷患了阑尾炎。
这在今天不过是一个小手术,但在当时,却需要到省城并花费巨额的医疗费用。
爷爷没有钱,在家里忍着钻心的疼痛,最后活活痛死了。
这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民亘古如斯的悲惨命运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例,许多年以后,奶奶向我讲述爷爷死亡的场景时,她的口吻异常地平静。
半个世纪以前,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刚刚出生。
父亲是老三,在他前面还有大伯和姑姑。
奶奶一个三十出头的寡妇,心里想的只有怎样把三个孩子带大的难题。
奶奶一个人承担起了繁重的农活,但是仅仅种庄稼还不足以养大三个孩子。
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但她是个聪明的女性,她开始磨豆腐,做豆花和豆腐干,用担子挑着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沿街叫卖。
白天干完农活,晚上奶奶推着沉重的磨盘,雪白的豆浆在银色的月光下缓缓地流淌着,同样亮晶晶的还有奶奶额头的汗水。
父亲曾经对我说,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从梦中惊醒,透过窗户看到奶奶推磨盘的身影,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他那时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五六十年代,正是农村轰轰烈烈“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奶奶一个羸弱而刚强的寡妇,居然不把伟大领袖的号召放在心上,依然挑着担子做她的小生意。
她心中只有一个真理:要生存,要挣钱,要送孩子念书。
有一天,镇上的干部盯上了奶奶,抓住她的担子要没收。
奶奶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心一横,母性战胜了恐惧,奋力将担子往回夺。
对方是一个脑满肥肠的大男人,居然无法从奶奶手中夺过担子。
僵持之间,镇上的人们围了上来,他们许多都是奶奶长期的顾客,也很同情奶奶的遭遇,都纷纷谴责干部的蛮横。
干部只好松了手。
这一幕,在奶奶本人看来,也许只是寻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单纯的母亲与强大的国家政权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最后,还是母亲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期,奶奶也没有让孩子们饿肚子,许多年以后回忆起来,她依然为此感到自豪。
后来,大伯和父亲先后考上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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