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1
|本章字节:20498字
他不仅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而且还是一个伟大的人。”罗素注意到了爱因斯坦的一个特点:他的社会思想是根据他心理上的和道德上的特征而来的;就其实质,它们就是对所有人的幸福和自由的某种不断的追求,对人的个性的独立价值的始终不渝的承认。
晚年的爱因斯坦虽然僻居普林斯顿一隅,但其心胸却怀着整个世界。
他不仅是一位划时代的物理学家,还是一位音乐家、哲学家和伦理学家。
他密切关注国际问题,不断地为人权而呐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追求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他探索世界的客观的理性、秩序性、规律性、因果制约性的结果。
爱因斯坦是从对宇宙和谐的强烈追求中生长出了一种“对社会正义的强烈兴趣和社会责任感”。
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没有躲进象牙塔、以逃避公共知识分子的社会使命。
他提出了“世界政府”的概念,希望以人道主义为根基建造公义的社会和世界的和平。
由于爱因斯坦批评了计划经济和企图“改造”人的社会制度,几名苏联官方的御用科学家奉命写信驳斥其“谬论”,并粗暴地指责爱因斯坦已经沦为“美帝国主义的帮凶”了。
于是,爱因斯坦在一封回信中从容地展示了自己的观点,他不是资本主义的辩护者,但他反对“非此即彼”的逻辑:“我们不能把所有社会的、政治的罪恶归咎于资本主义,并且错误地假定社会主义的建立恰好能够治愈人类所有社会的、政治的痼疾。
这种信念的危险首先在于它实际上鼓励了所有的‘忠实信徒’的狂热和不宽容性,它把一种可能的社会方式变成了一种教会一样的东西,把所有不属于它的人视为反叛者或肮脏的罪人。
一旦达到这一步,理解那些‘非忠实信徒’的信念和行为能力便消失殆尽了。
我相信,你们从历史中知道这种顽固坚持一类信念的作法使人类遭受了多么大的不必要的痛苦。”作为一名严肃的科学家,他对一切乌托邦的妄想充满了警惕,字里行间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爱因斯坦生活在美国,他经常批评美国社会的种种弊端,也多次声援美国黑人的民权运动。
美国政府是一个“可以批评的政府”,它聪明地知道接受批评意味着进步和完善。
爱因斯坦更是从不忌讳批评那些“不可以批评的政府”,比如希特勒的帝国。
他在一篇文章中明确指出:“任何政府,只要它自身携有蜕化为专制暴政的趋势,它本身就是罪恶。
然而,除了极少数无政府主义者以外,我们所有的人都认为,没有政府,文明社会也就不存在。
在健全的国家里,它能阻止政府蜕化为专制暴政。
显然,当一个国家里,政府不仅对军事力量拥有权威时,而且对教育与信息渠道及每一个公民的经济存在拥有权威时,这种蜕变就更加严重。”这段话有力地驳斥了那些苏联御用科学家们的恶毒攻击,也是对苏联的社会制度以及一切专制制度的一针见血的剖析。
这种剖析比那些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都更为准确和深入。
爱因斯坦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苏联政权的崩溃,但一九九一年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些文字就是在这间小屋中写成的。
在我看来,这些文字的意义完全可以同“相对论”媲美。
爱因斯坦一直对真理保持敬畏的态度,他认为人只能接近真理而无法掌握真理。
在弥漫着苹果香味的后花园里,他经常一个人拉小提琴。
坐在轮椅上的女儿在门口含笑注视着白发苍苍的父亲。
邻居们都把窗户打开,让这美妙的音乐涌进自己的家中。
爱因斯坦为之而战斗的,正是这样一种个人主义的生活方式和人道主义的信念。
他的精神世界不像一个平静的湖面,它更像海面,在它上面翻动的不只是涟漪的鳞波,而且还有汹涌的骇浪。
在海面底下大洋深处,潜藏着尚未被任何风暴掀起的深流。
这样一个伟大的灵魂,只需要如此一间小屋栖居。
这一事实本身就让人深思。
相反,那些居住在宫殿里的帝王,企图以宫殿之大来彰显自己的权威,却弄巧成拙地露出了猴子的红屁股。
爱因斯坦不需要用房子之大来显示自己的权威和知识。
在上帝及其制造的大自然面前,他始终把自己当作是一个谦卑的学生。
一栋朴素的朴素的小房子。
一个朴素的人。
有些字像自由(freedom),说出来甜蜜动听美妙无双,在我心弦的深处,自由无时不在尽情地歌唱,有些字像自由(libery),它们却使我忍不住哭泣哀伤,假如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会懂得我为何如此悲伤。
——兰斯顿·休斯一大早,两对退休的老教授夫妇前来宾馆接我,“国际访问者计划”各地的联系人很多都是退休的文化人,他们愿意充当“文化中介”的角色。
同时,通过与来自异国的友人的接触,也使自己的退休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汤姆告诉我,今天我们要去参观附近一个非常独特的族群——阿米西人(amish)。
我们上了一辆宽敞的福特牌旅行轿车,由汤姆夫人开车。
一出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
这就是美国辽阔的中部大平原,它的面积比中国的东北平原和华北平原加起来还要大得多。
田地里种植着大豆、玉米等农作物,也有的地方种植着丰茂的牧草。
大片大片的野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着,色彩艳丽而香味浓烈。
这些野花点缀在绿色草地的边缘,如同一件巨大的裙裾的花边。
汤姆坐在我旁边,他是一位留着白胡子的老头,看上去憨厚可爱,像个卡通人物。
可不能以貌取人,老顽童似的汤姆居然是爱荷华大学医学院的一位著名的儿科医生。
他性格外向,一路上不停地向我讲述爱荷华的风土人情。
爱荷华州是美国的农业大州,其农产品的产值仅次于加州,在美国位居第二。
汤姆告诉我说:“爱荷华也是美国农业机械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这里的农场主一般都拥有相当高的学历,很多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其中还不乏硕士、博士。
农场主的收入比纽约大公司的高级职员还要高。”近年来,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美国农民的人数也在逐渐下降。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美国的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如今则已经下降到了百分之三左右。
而爱荷华的一些农场主,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农场”,动辄是数千英亩的私有土地,骑上骏马跑几个小时都跑不到边际。
我们的车窗外时不时地闪过一栋的农家住宅,每栋都显得孤零零的,这一栋离下一栋的距离至少有一两公里远。
忽然,我发现公路前面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老式马车,宽敞的车厢,硕大的车轮,在公路上非常醒目。
汤姆夫人降低了车速,回过头来告诉我:“这就是阿米西人的马车,马车是阿米西人唯一的交通工具。
在收获的季节里,我们经常可以在公路上看到阿米西的农民带着年少的儿子赶着两匹或四匹马的马车运送庄稼。”她还告诉我,阿米西人的马车有两种:一种是封闭式的,类似于我们的普通轿车;一种是敞蓬的,类似于我们的敞蓬轿车。
阿米西人家家户户都有马车,他们可以称之为“马车上的民族”。
从车窗望出去,我发现赶马车的是一名身穿黑色西服、头戴大礼帽的青年男子,马车车厢中坐着一位宁静的白衣少女。
这位青年男子自得其乐地赶着自己的马车,丝毫不在意我们的存在,也没有对汽车的快速表现出任何羡慕的神色。
这是我第一次在美国的公路上看到古老的马车。
看到我疑惑的神情,汤姆笑着告诉我:“阿米西人有赶马车上路的特权。
你也许不知道,阿米西人有一句谚语:‘一个人拼命地赶路,反倒落到了后面。
’他们不愿意接受现代文明,马车几乎就是他们的一种标志。”看来,阿米西人真是一个有趣的民族。
他们不用轿车而坚持赶马车,并非出于贫穷,乃是出于信仰。
他们认为缓慢胜于匆忙,这是一种与“时间就是金钱”对立的生活态度。
这让我想起了昆德拉的一本名叫《缓慢》的书,昆德拉也认为,“缓慢”是现代人缺乏的一种品质。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到了阿米西人一个古老的社区。
这里已经成为一处文化遗产保护区,一百多年前阿米西人使用过的邮局、学校、教堂等老房子,全都集中迁移到此处,经过修葺之后对外开放。
阿米西人的老邮局是一栋小木屋,里面按照原样摆放着已经发黑的木柜台,乍一看有点像中国晚清时代的药铺。
柜台上还放着当年邮递人员使用的工作手册、日记、地图和邮袋等物品。
那时候,邮局是阿米西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的渠道。
阿米西人分散在美国若干个州,他们的家族之间保持着书信的往来。
邮局旁边是教室。
阿米西人一直实施“自我教育”的模式,他们的孩子不上公立学校,而在自己的传统学校中,接受自己的老师的教育,教学内容以《圣经》为核心。
孩子到了八年级便不再继续念书,开始跟随父亲干农活、学木工手艺。
阿米西人不接受美国政府颁布的义务教育的法令,认为知识太多反而阻碍了人灵性的成长。
这间教室按照当年的布置,摆放着老师的讲台和学生的桌椅。
在一张张结实的木桌上,还放着一本本一百多年前的孩子们使用过的、封面已经褪色的《圣经》,还有孩子们带午餐到学校时使用过的“便当”——大都是铜或者铝制的饭盒,表面已经坑坑洼洼了。
墙壁上挂着孩子们与老师一起照的毕业照,阿米西人很少照像,这张照片是有些人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
阿米西人的教育以开启心智、坚定信仰为旨归,不注重实用技能的传授,也不颁发外界承认的文凭。
男孩的农活和木匠活、女孩的编织和家务活,都是在家中向父兄、母亲或姐姐学会的。
教堂是按照原样复制的,设计相当精巧别致:大门是一楼,而从讲台后面的门出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二楼。
这里面最多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做礼拜活动。
宗教生活深深地渗透到阿米西人的日常生活当中。
一百多年前,他们之所以要到美国来,不是为了淘金,也不是为了政治民主,而是为了获得完全的信仰自由。
为了信仰自由,他们不惜走过千山万水,来到异国他乡。
一百多年来,他们几乎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
而美国政府果然没有干涉他们的信仰自由,同时还容忍了他们拒绝接受现代教育、拒绝服兵役、拒绝纳税等看上去有些过分的生活准则。
可以说,他们是美国公民,却又是特殊的美国公民,他们享受着“化外之民”的特殊待遇。
这里还有一家阿米西人的历史博物馆。
不用买门票,直接推开木门就可以进去参观。
随着铃档响起,坐在值班室里的一位体格魁梧的老太太走过来接待我们。
汤姆告诉她,今天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客人。
老太太立即戴上老花镜把我打量了半天,对她来说“中国”是一个遥远的国度。
老太太把我们带到墙上的一幅地图前面,这是一幅阿米西人迁移的路线图。
就像古代探险家们手绘的地图一样,红色的箭头从欧洲到美洲、从纽约再到爱荷华。
我想,每一个箭头下面,都有无数血泪斑斑的故事,以及说不尽的悲欢离合。
这位历史博物馆管理员,讲解的声音铿锵有力:阿米西人最早生活在欧洲的瑞士和德国一带,他们属于基督教中一个非常虔诚的派别“再洗礼派”。
他们严格遵照《圣经》中的规定来生活,每时每刻都以基督徒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在宗教纷争的时代里,阿米西人因为坚持自己的信仰而遭到欧洲各国君主的残酷迫害,像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一样流离失所。
从一八四六年起,阿米西人开始大规模地移民到美国,他们先到东岸,再向中部迁移,其中的一个分支来到了爱荷华这块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大平原上,如今已经生息繁衍了好几代。
现在,除了爱荷华这个最大的聚居区之外,阿米西人在全美大约有两百多个居住点。
而所谓的“居住点”,其实也十分地分散。
他们不像中国的农村一样,大家都密集地挤在一起组成村落。
相反,他们是三三两两分散开来,各自经营各自的农场。
在玻璃橱窗内,收藏了阿米西人的农具、服装、日用品、书籍以及色彩斑斓的手工编织的地毯。
如今,编织这种地毯仍然是阿米西妇女的绝活,她们编织的地毯不仅供自己使用,还对外出售,成为一项重要的收入。
而在博物馆的中央,还有一台庞大的老式印刷机械。
管理员介绍说,这是阿米西人当年为了印刷《圣经》,专门向美国通用公司定制的。
这是他们少有的现代化机械之一。
参观完这组文化遗址,我们继续驱车前去拜访一位阿米西长老。
三五分钟之后,我们的车开到了一组农舍前面。
这组规模庞大的农舍,既有人的住宅,也有马匹的棚子,还有宽大的仓库。
有趣的是,在这户人家的门口,停着一辆大型的拖拉机。
在仓库旁边,还有一架十多米高的大风车。
平原上风力资源很丰富,此风车大概是用来发电的。
于是,我好奇地问汤姆:“不是说阿米西人不使用机械吗?
这里怎么会有拖拉机和发电的风车呢?”汤姆回答说:“这个地方的阿米西人有一些变通的方式,在对传统的坚守上,他们在阿米西人的族群中处于‘中间状态’。
他们既不像某些社区一样过度世俗化,开始大量使用各种现代化的设施,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也不像另一些社区一样谨守《圣经》甚至到了教条的地步,拒绝与外界进行任何的沟通。
这里的阿米西人使用部分电器,如电话和冰箱。
他们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之间寻求一种通达的姿态。”接着,汤姆有意要考一考我:“你看看,这辆拖拉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我仔细一打量,这才发现这辆拖拉机的确与别处的不同:它的轮子是铁的,而不是通常的橡胶轮子。
汤姆解释说:“这表明他们只是在农耕的时候使用拖拉机,其他时候一律不能使用。
这种铁轮子的拖拉机只能在农田里使用,是无法开上公路的——它的铁轮子会破坏路面。”与普通的美国农户一样,这家阿米西人的住宅前面栽满了鲜花。
我们敲门进去,首先走进的是一间厨房,这种居住结构倒是不多见。
一位老太太正与女儿一起做饭。
汤姆轻声对我说:“阿米西人一般都吃素。”她们抬头微笑着招呼我们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做事。
这个社区的长老、也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优德先生(vernonyoder)正在客厅中等候我们的来访。
这间客厅与一般美国农家的客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没有电视机等各种电器,家具摆设也更加朴素。
优德长老看上去大约有七十岁左右,瘦高的身材,几乎有一米九高。
满面红光,长长的白发,雪白的胡须垂到了胸口,有些像托尔斯泰的样子。
他穿着雪白的衬衣,俨然是桃源仙境中人。
一看见我手上的dv,优德长老立即摆摆手,意思是不能对着他摄影。
翻译老沈赶紧告诉我说:“阿米西人拒绝别人给他们照像和摄影。”我只好把摄影机收了起来。
“要了解我们,首先要进入我们家传的信仰之中”,优德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不依靠钟表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工作,而是依靠四季天时生活。
我们所有的事务都遵循《新约》的原则。
我们认为,幸福不仅是辛勤劳动,更是心中要有神的存在。
我们安详地生活在信仰之中,正如《圣经》中所说:‘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意旨。
’(《罗马书》十二章二节)虽然我们不用机器,但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农民和木匠。”优德长老告诉我,在阿米西人的家庭中,男性具有权威的地位。
根据《圣经》的说法,夏娃把果子给亚当吃,这才使得人类被驱逐出伊甸园。
因为夏娃的罪过,妻子应当顺服丈夫,宗教事务也只能由男性担任。
但这并不表示阿米西人轻视女性,相反他们很关心女性,艰辛的田野劳动很少让女性参与。
阿米西人禁止离婚、禁止服用避孕药、禁止堕胎以及一切有色情和暴力色彩的娱乐活动。
如果年轻人偷偷跑到镇上去看电影,则要在每两周一次的宗教聚会中公开忏悔,以求得大家的原谅。
这种每两周一次宗教聚会,一般都在家中进行。
每周还有一次专门针对年轻人的宗教课程。
阿米西人的小孩在刚出生的时候便受洗,此后还需要第二次受洗。
第二次受洗前,少年人必须接受八个小时的宗教教育,并公开表示自己愿意为宗教奉献。
我询问道:“阿米西人社区的宗教领袖是怎样产生的呢?”优德长老详细地向我解说了产生长老的整个过程:阿米西人的每个社区,都有一名长老、两名牧师和一名后勤助理。
如果社区扩大了,教会则一分为二,大家分两处聚会。
新成立的教会,神职人员的产生有一套特别的办法:先由大家投票推选出四名候选人,然后四人各自挑选一本《圣经》。
每本《圣经》中都事先夹进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分别写着不同的职务。
如果纸条上写的是“长老”,则拿到这本《圣经》的人便担任长老;如果纸条上写的是“牧师”,则拿到这本《圣经》的人便担任牧师;如果纸条上写的是“后勤助理”,则拿到这本《圣经》的人便担任后勤助理。
他们把这种类似于抽签的方式看作是上帝的决定。
“担任神职人员有没有收入?
需不需要接受专门的神学教育?”我继续问道。
优德长老回答说:“我们的神职人员没有任何的报酬,完全是为大家服务。
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的神学训练,而是依靠自学。”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大开本的《圣经》,上面密密麻麻做满了笔记。
我又问:“那么,阿米西人的族群与美国政府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之间会不会产生某些冲突?”优德长老沉思了片刻,摸摸自己的胡须说:“我们向美国政府缴纳部分税种,但不参加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我们以自己传统的方式筹集医疗费用和颐养天年。”“我们也接受现代的医疗”,优德长老以自己为例子说明道,“前不久我就动了一次脑瘤手术,手术很成功。
但由于化疗产生了肠胃方面的副作用,于是我便反思,是否因为我放弃了自然疗法而受到惩罚?”他还谈及另外一个故事:去年他的儿媳早产,手术很复杂,在医院一共花费了十万美元的医疗费用。
他们没有医疗保险,这笔巨款一个家庭难以承担,怎么办呢?
按照惯例,阿米西人社区的几百户人,每家捐助数百美元,便解决了这个难题。
别人生病也是采取这种办法来“集腋成裘”,这有点类似于农村的“合作社”。
另外,阿米西人不参加总统大选的投票,也不负担出任法庭陪审员的义务,他们认为“只有上帝才有权决定人们的罪孽或清白”。
阿米西人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则:他们是绝对的和平主义者,反对任何形式的战争,并拒绝服兵役。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有许多阿米西青年被强迫入伍。
但是,他们即使被送上前线也坚持不开枪。
他们宁愿被杀,也不愿杀人。
当时,有一个名叫鲁迪的阿米西青年被征入伍。
军官强迫他穿上军装进行操练,但他始终不愿违背自己的信仰。
到了真枪实弹演习的那天,他找到上级军官说:“我不能拿枪。”按照当时的法律,这种做法将受到严厉的军法处置,甚至可能会被就地枪决。
军官把鲁迪带到军营外边的三座新坟前,那里埋着三个因违背军令而被处死的新兵。
军官掏出手枪警告鲁迪说:“明天你不开枪的话,我就向你开枪,你将像坟墓里的人一样,尸体很快被蚂蚁蛀空。”第二天早上,新兵们正在吃早饭的时候,鲁迪来了,依然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阿米西人传统的黑色礼服,还带着黑色的礼帽。
这幅打扮分明是在说:“我选择了死亡。”军官们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士兵。
他们最后作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将鲁迪释放回家。
后来,阿米西人不服兵役的权利,是在法庭上获得的。
他们没有拒绝使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这是明智之举。
阿米西人与美国政府之间的种种特殊的关系,亦是通过几场著名的官司来确定的。
他们在法庭上战胜了美国政府,获得了各种与自身的信仰息息相关的权利。
阿米西人为了自由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也终于尝到了甘美的果实。
我们告辞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优德长老的儿子骑着快马回家来。
这是一个强悍的小伙子,飞身下马的姿态简直就像西部片中的英雄。
在门口,我又与这个小伙子交谈了十多分钟。
他对阿米西文化的看法和评估,却没有父亲那么乐观。
他告诉我,有少数年轻人移居到附近的村镇和城市里,他们凭借出色的木工手艺在外边挣到了很多钱。
在享受过城市生活的种种便利之后,便不愿回到老社区来,也不愿参加宗教活动。
也有人买了汽车,甚至与外边的女子通婚。
虽然这些人并非多数,但这种情况的出现使得的阿米西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我们参观的最后一站是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教堂。
当然,这样“年龄”的教堂在欧洲比比皆是,但在美国却堪称宝贝了。
更为珍贵的是,这个教堂是从欧洲搬运过来的。
这是一个木结构的小教堂,红色的外观,配上外边怒放的白色的花朵以及青青的草地,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仰慕的心情。
教堂内部没有多余的装饰,漆得雪白的墙壁、简陋的讲台以及一排排没有靠背的长板凳,这是典型的新教教堂的风格。
教堂的管理者是一位中年女性,说起这座教堂的故事来简直如数家珍。
原来,教堂的许多部件包括木板凳和木地板,都是当年的信徒们费尽千辛万苦从德国运来的。
先到了纽约,信徒们把这些材料拼合起来,光明正大地建立起了他们在美国的第一个教堂。
后来,他们赶着马车向中部进发,由于路途遥远,许多行李都扔下了,但没有扔下一块木板、一根板凳。
当时,人们都担心美国中部地区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高大的树木,也就没有能够建造教堂的木料。
当他们到了爱荷华之后,却发现这里也有很多树林,木材多得很,但他们并不为自己运送这么多的木料而后悔。
他们认为,这段运送的路程,其实就是对信仰的考验。
这有点像美国版本的《西游记》了。
经历了岁月的磨洗,木头的纹路也越发清晰。
它们看到了多少青丝变白发,看到了多少少女变祖母?
我抚摸着这些被几代人坐过、因而已经像镜子一样光滑的长板凳,眼前顿时浮现出昔日阿米西人长途跋涉的场景来。
这些长板凳虽然简单粗糙,却十分结实。
阿米西人不愧为世界上最好的木工,他们打造这些板凳的时候居然没有使用一颗铁钉,全部都是用木楔子钉合的。
至今没有一丝的松动,比今天钢铁骨架的椅子还要耐用。
关键的原因是,他们在制作这些木板凳的时候,怀着一颗虔敬之心。
如今,多少人在以这样的心态从事自己的事业呢?
我在为阿米西人对信仰的坚定和虔诚而感动的同时,也为美国的政治和文化的包容性而惊讶。
纽约第五大道是美国的一部分,好莱坞星光大道是美国的一部分,阿米西人同样是美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这些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同等重要、同等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