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1
|本章字节:9546字
一块小山坡上,有一群牛在悠闲地转悠,我们与它们行走在同一条小径上。
我们即使在旅游之中,也没有牛们从容的心境。
我们行迹匆匆,像在摆脱着什么,又像在寻找着什么。
小雅说:“我下一辈子一定要当牛。”我问她:“为什么呢?”她说:“牛善良、单纯,不像人那样有这么多坏心思。”小雅的这句话后面有很深的含义,而某些含义是我所不知道的。
以牛为背景,我又给小雅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只有牛们却毫不在乎小雅的美丽,它们一会儿埋头吃草,一会儿四处张望。
我最羡慕牛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里吧。
我能像牛们一样不在乎小雅吗?
显然不能。
许多照片我都洗了两张。
一张小雅带回家,一张我自己留着。
这些照片有着特殊的意义。
也许她以后还会来北京,还会来同样的地方,甚至让我作陪,但是绝对不可能再有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们之间也再不会有现在的关系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不是一句夸张的诗。
我们都将经历这样一个历程。
苦涩而酸楚。
这是一场知道结果的爱情,知道结果是悲剧性的爱情。
分别前一天的晚上,几位朋友为小雅送行。
你一杯,我一杯,小雅不仅从不拒绝别人的敬酒,而且主动敬别人的酒,最后他彻彻底底喝醉了。
她的脸上泛起两朵浓浓的红晕。
我在宴席的中途劝小雅少喝一点,她却不理会我,还我一个白眼。
于是,我再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喝到一大半的时候,她就开始又哭又闹,恢复了当年的孩子气和当年的任性。
成年人的假面撕破了。
小雅一口气说出许多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
她去洗手间,不让我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在水池边上呕吐了,瞒着我。
这是她的第一次呕吐。
后来我才从小雅的来信中知道那天晚上她的呕吐。
那已经是好多天以后了。
清晨醒来,小雅却记不得自己昨夜的表现,记不得昨夜说了哪些伤人和伤己的话。
她的眸子充满困惑地盯着我,仿佛北京之行是一场刚刚醒来的梦。
窗外是一群晨飞的鸽子,它们的翅膀扑打着北京干涩的空气。
它们飞翔的艰难正如我们此时的处境。
我们注视着在清晨的阳光中飞翔的鸽子,良久无语。
又到了告别的时候,我把小雅送上火车。
然后下车到车窗下面,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小雅交谈。
无非是注意路途上的安全之类的老话,说得言不及意。
别的该说的话,几年以来已经说过无数次,现在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坐在小雅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跟我们母亲的年龄相仿,她微笑着看着我们依依不舍的样子。
大概她的子女也正在恋爱中吧,我们让她想起了她自己的子女。
说着说着,我发现小雅的眼眶有些湿润。
小雅想到了些什么呢?
火车开动了,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小雅从窗口伸出手来与我相握。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握我的手,也是最后一次。
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只有我才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客气话的分量。
它甚至比“我爱你”还要沉重。
三个字的分量全在小雅说的语气之中,那种语气比铅还要重。
得到这样一句话,四年的呕心沥血足矣。
老实说,我真害怕小雅说的三个字是“我恨你”。
她没有这样说,而是沉重地说了“谢谢你”三个字。
“谢谢你”这三个字可以让我品尝一生。
爱情终结的时候,往往是“举重若轻”。
分别很长时间了,我们偶尔会打电话问候几句,不过都是礼节性的。
知道小雅一切都好。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心情还是时不时有些波动,跟恋爱的时候不同,波动的幅度是我所能够控制的。
现在,当我写下这一切时,依然是一次艰苦的精神之旅。
然而,我不得不完成这样一次精神之旅。
我已经不要求什么了,仅仅是记录下一个关于内心的故事。
我的脆弱和我的坚强,不证自明。
我的爱,像济慈一样,写在水上。
10两人行
送给你的花小楼一夜春雨,去找你,想买束被雨水滋润的花送你。
十字路口有个孤零零的卖花人。
卖花人有一张拙朴苍老的面孔。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架子上的鲜花,好像在呵护一群天真灵秀的小孙女。
我微微带着羞涩地询问该送什么花给女孩,却显示出自己对花卉知识的贫乏。
饱经风霜的老人立刻心照不宣地淡淡一笑,向我介绍这个季节最漂亮的满天星,而且说,这种花最适宜送给女孩、关系还没有明确的女孩。
“我的花能帮你进攻那个女孩”,他一边说一边用精美的玻璃纸把一束最丰茂的满天星包好。
“祝你成功,年轻人!”他在我的背后笑呵呵地喊了一声。
我此刻的心情像是一双在钢琴上胡乱弹出一连串响亮音符的手。
把花珍爱地捧在怀里。
繁华的街道上,每个匆匆来往的行人都在向我微笑,向我的花微笑。
而你正以一种我熟悉的姿态,站在可以摸到梧桐树叶子的阳台上,混然不知有一束满天星要闯入你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来增添你脸颊的妩媚。
好多次了,想把一束束鲜花藏在背后,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然而,面对你时,又一次次地步伐失措。
今天也一样。
开门时,你亮晶晶的眸子立刻洞悉了我自以为高明的伎俩。
于是,我的恶作剧成了你的恶作剧:你突然伸手从我的背后抢走了这束满天星,让我预演了无数次的潜台词统统付之东流。
记得有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少年以生命为赌注,夜晚攀登上一段险峻的绝壁,采一束还没有完全绽开的花,偷偷地放在女孩家的窗台上。
清晨女孩醒来,却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不知道是谁讲给我听的,我又讲给你听,你笑一笑,不以为然: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孩吗?
而我是相信的。
有的事情,明明知道没有任何作用,也要不顾一切地去做。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悲剧呢?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些事情和这样一些人。
一束普普通通花,也许真的比生命要重要,这是另一种评价标准。
一般人心目中没有这样的评价标准。
与故事中的少年相比,我算是幸福的了:我的花来的那么容易。
然而,每次分别之后,我仍然怀疑,你是否喜欢我送的鲜花?
每一朵盛开的鲜花,能否代表我的名字,在你的心灵深处绽放?
什么时候,你才能够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枕边的落发夜到深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剔透与澄静。
深秋是一个不安分的季节,夜里的风,总是凉透。
早上起床,雪白的枕上,果然有根根落发,横七竖八,长长短短,排列成我凌乱得无法整理的心情。
我当然知道,发丝为你而落,心情也为你而起伏。
昨夜的梦记不起来了,不过我能够肯定,主角一定是你。
在梦里,柳色青青,新月如钩,那是初识你的烟花三月。
青青的柳色,如钩的新月,在江南,我一路迤逦而来,只觉得满眼云水苍苍茫茫,你已经远在天涯。
难道我的命运,又被改编得跟三千年前((诗经))里那个痴心的男子一模一样?
时光总在一个圆周里流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那个拒绝我涉水而来的女子,是你么?
真的是你么?
夜,不像静止的树,像奔走的马。
我的心绪,偏偏又是一根断成两段的缰绳。
马蹄声声碎,你走后,影子留在月光下。
夜与昼的分别是那么清晰:白昼,我奔波在沸腾的人群里,纠缠在繁琐的事务里,时间还能轻易地被抛在身后。
但是到了夜里,眼睛与心灵都无法回避的夜里,那些往事便开始了它们的反抗,它们的反抗是坚韧的,令我无法压制。
这时,关于你,关于熟悉的古城墙,关于城墙下散步的那些黄昏,关于那台老掉牙的留声机里每一首你放过的老歌……
千头万绪从记忆里,止不住地汩汩而出。
落发便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了。
那些头发义无反顾地离我而去。
连告别也不说一声。
它们暗示着,昨夜的梦里充满了恐惧和失望。
为什么生命中总会有那么多或横或纵、或弯或直、或方或圆,摆成各种各样姿势的记忆,像拼贴画一样出现在夜里,挑拔着撩人?
我一根根地拾起落发,让它们跟梦里的情节相对应,因为“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里发生的事情需要证据来证明。
落发的沧桑,让悠远的典故所蕴含的浪漫意义,在这个普通的清晨嘎然终止。
门外凄惶的芦花,因同样的缘故愁白了头,却依然唤不回往日拥有过的甜蜜。
每一根落发都是会说话的证人一一重重叠叠的心事,只有我和它们知道,又岂能让旁人殷勤探问呢?
松子煮茶这片松林,在水穷处,在天尽头。
从红尘里逃出来,带你到这儿。
只有这儿的清风明月才忠诚地属于我们,只有这儿的甘泉苍岩才宽容地庇护我们。
但是,你还是下山去了。
当深秋最后一片叶子落到泥土上时,你凄然一笑,挥挥手,我与这偌大的林子顿时成为画框上一幅苍凉的远景。
我依旧守着这片林子,而你重新踏入繁花似锦的大观园。
当初的聚并不是为了今天的散,没有当初的聚又怎会有今天的散?
而痛苦由我们两人共同承担。
我没有责怪你的理由。
是的,既然你自命为一朵花,到争妍斗艳的大观园是你更好的归宿。
在喧嚣中执拗地展露自己的芬芳,是你最有分量的幸福。
你无法面对我所欣赏的萧瑟的秋风,以及秋风后满山遍野的雪,大寂寞、大虚无是不适合你的。
而我,显然很难放弃树的命运,我是一棵平淡无奇的松树,我热爱这片坚硬的泥土,不能如同你一样在都市里自由地游走。
我不能像你一样还能作出另外的选择。
我前生就已经作了选择。
实际上,春天就像松树上小小的青青的松子一样,它是一段青涩的岁月。
尽管年轻,早已满身伤痕。
在那个咖啡流行到每一个角落的城市里,谁品尝过松子煮的茶呢?
据说,用山泉和松子煮的茶可以医愁,可以忘忧,可以看见秋色,可以听见秋声。
然而,现在已是秋天,满眼的秋色,满耳的秋声,满眼落霞与孤鹜,满耳松涛与鸽哨。
我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