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49圣诞树

作者: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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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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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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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40字

我们用我们口吃的言说来成就真理、成就爱。


讷言和口吃昭示了人的真实、谦卑、诚恳和恭敬,正如《圣经》中所说的那样:“看哪,我的仆人,我所拣选、所亲爱、心里所喜悦的,我要将我的灵魂赐给他,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


他不争竞,不喧嚷,街上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马太福音》十二章十八至十九节)也就是《老子》中所说的“大音希声”。


所有的提问和回答都归诸于心灵而非嘴巴。


当光芒开始闪耀的时候,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定会为被光芒射得闭上;当真理开始出现的时候,习惯了说谎的嘴巴也一定会被真理所灼伤。


汉斯·约纳斯《奥斯维辛之后的上帝观念》中写道:“这一切都是口吃。


即便是伟大的先知、祈祷者、预言家、无与伦比的诗篇作者的话语,在永恒的秘密前曾经都是结结巴巴。


对约伯问题的任何回答也不会比这更多。


我的回答与约伯卷的回答是对立的:后者援引了造物主的全能,而我的回答则以上帝权力的忍痛割爱为依据。


可是——说起来奇怪——二者都受到赞赏。


因为放弃发生了,我们可以存在。


这对我而言似乎也是一个约伯的回答:在约伯那里,上帝本人也在受苦。


这个回答是否为真,我们无法知晓。


在这些问题上我的词句是贫乏苍白的,我只能希望,它并非完全与歌德在‘古波斯人信仰的遗赠’里用语言表达的东西相矛盾:‘凡是结结巴巴地赞美至高无上者,都是在那里一圈圈地聚集。


’”认识到自身有限性的我们,结结巴巴地诉说真理,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跌跌撞撞地奔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旷野中的约伯。


好吧,让讷言者开始说话,让我们开始倾听。


圣诞之夜在一位朋友家聚会。


朋友来自台湾,是一位拥有美国电脑博士学位的企业家,前几年到大陆来致力于西部开发,尤其是西部的教育事业。


他们的事业有一个宏大而富有诗意的名字“千乡万才”——他们要让西部的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自由地在网络上翱翔。


我很为他们的远见卓识和慈悲心肠所感动。


今天,宣扬自己是“爱国者”的人很多,但在我看来,这样的同胞才是真正的爱国者。


当平安夜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关掉了电灯,一起祈祷和祝福。


黑暗中,流光溢彩的圣诞树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圣诞树上还挂满了各种各样包装精美的礼物。


这位台湾同胞说,看到圣诞树,他就想起了甘肃那个叫“黄羊川”的地方,那是他们“千乡万才”计划的第一个试点地。


那里,一眼望去全是没有一棵树的黄土坡。


要是那里漫山遍野都长上树该有多好啊,要是那里的孩子每年圣诞节的时候都能够看到圣诞树该有多好啊!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面前的这棵圣诞树虽然不是真的树,却做得巧夺天工,跟真的一模一样。


在西方,不论是否基督徒,过圣诞节时都要准备一棵圣诞树,以增加节日的欢乐气氛。


以前,圣诞树一般是用杉柏之类的常绿树做成,象征着生命长存;现在,出于环保方面的考虑,还出现了人造的圣诞树。


树上一般都装饰着各种灯烛、彩花、玩具、星星,挂满了各种圣诞礼物。


但每棵树的顶端必定有个特大的星星,象征着三博士跟随该星而找到了耶稣。


关于圣诞树的来源,有多种不同的传说。


其中一个是说:大约在十六世纪,圣诞树最先出现在德国,德国人把长青的松柏枝拿到屋中去摆设,使之成为圣诞树。


后来,由德国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把蜡烛放在树林中的枞树枝上,然后点燃蜡烛,使它看起来像是引航灯一样引导人们到伯利恒去。


于是,圣诞树便成为人们过圣诞节的时候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而我更喜欢另外的一个传说。


据说,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圣诞夜里,有一位贫苦的农民接待了一个饥寒交迫的小孩,让他吃了一顿丰盛的圣诞晚餐。


这个孩子告别的时候,折了一根杉树枝插在地上并祝福说:“年年此日,礼物满枝,留此美丽的杉村,报答你的好意。”小孩走后,农民发现那树枝竟变成了一棵小树,他才明白自己接待的原来是一位上帝的使者。


上帝的使者为什么要把树作为给人类的礼物呢?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在我心目中,树是人类的好朋友,树意味着童年,意味着故乡,意味着爱和庇护。


我童年的伙伴就是树,我的故乡就是一块被树覆盖的土地,那里有“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我经常涉过小河,爬上小山冈,极目眺望远方。


我经常在森林中采集蘑菇和酸枣,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那是我最美味的零食。


孩子总是喜欢爬树,挑选形态各异的松果。


孩子总是喜欢跟树说话,使用一种只有孩子和树才懂的语言。


德国作家黑塞在《漂泊的灵魂》中写道:“树是神圣之物。


懂得和树交谈、听树呢喃的人,就了解真理。


树不谈论教义或处方,也不受个别事件所掌握,只谈论生的根本法则。”树以它笔直的存在验证着生存的艰难,树给我们上了人生中的第一课。


是的,天使给我们树,也就是给我们生命啊。


天使让我们爱惜树,也就是让我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啊。


我发现,在圣诞树的传说与橄榄枝的传说之间,有一根奇特的纽带。


树带给人类生存的信息,和平的信息,幸福的信息。


我们如何才能度过重重的劫难呢?


我们如何才能战胜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魔鬼呢?


那么,像树一样伸展吧,像树一样呼喊吧,像树一样扎根吧,像树一样屹立吧。


树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棵树即使在森林中也是孤独的,正如一个人即使在人流中也是孤独的。


难怪丹麦哲学家齐克果将自己比喻成一棵孤独的枞树。


对此,黑塞感叹说:“我看到每棵树都过着孤独的生活,都形成独自的形态,映照着独特的影子。


他们是与山有密切关系的隐士和战士。


因为任何一棵树,尤其是山上的树,为了生存生长,必须和风、天候、岩石做沉静的长期苦战。


每棵树都紧紧支撑自己的体重,因此才有独自的形体,承受独特的伤痕。


其中有些银松被风侵袭,只有一侧生长树枝。


有的树干像蛇一般纠缠在突出的岩石周围,和岩石相互紧抱支撑。


它们像战士般凝视着我,唤起我畏惧和崇敬之心。”树用沉默来完成了它的言说,我最早的敬畏之心就是在森林里由大树们培养出来的。


我热爱这些散发着芬芳的树,当我的脸庞上跳跃着从树叶的缝隙里透下来的闪闪的夏日的阳光的时候,我被温暖和光明浸透了。


树是我与光之间的中介,树是大地与天空之间最坚强的生命。


那些能够被比喻为“树”的人有福了,他们是人类中的佼佼者。


在黑塞的心目中,有哪些人配得上被称作“树”呢?


他动情地写道:“树像孤高的老人,它不是懦弱逃世的隐遁者,而更像贝多芬或尼采那样伟大孤立的人;在那树梢中,世界沙沙作响,而其根柢则憩息在无限之中。


……


那么美丽坚强的树,只有神圣足以规范。”我们不能满足于做小草,而要做大树。


树启示我们如何实现高贵和捍卫高贵,那就是:永远都站立着。


平安夜的圣诞树,唤起了我对故乡的树的想念。


我在这水泥钢筋构筑的城市里究竟已经迷茫多久了?


我与树究竟隔绝多久了?


我的生活中居然连一棵树都没有!


此刻,我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


我突然呼吸到了松木的潮湿和芳香,以及鸟儿的鸣叫。


在故乡的树林里,地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晒干的松针。


我与母亲经常背着背篓,带着竹耙上山去搜集这些松针,它们都是生火的好燃料。


树在风中微笑,目送我们的来到和离开。


然而,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树正变得越来越少,挥动斧头的手越来越多。


一个庞大的工厂奠基了,一片葱郁的森林消失了。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树们没有丝毫的准备,但他们始终没有表示屈服。


即便倒下的时候,也要仰望天空。


离开故乡很久了,听说最近故乡的旅游开发搞得如火如荼,这当然是好事。


但我最为担心的是:那片连绵的森林能否被保住?


那些跟我们一样固执且脆弱的生命能否继续生存?


背叛故乡、背叛树,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天使选择了树作为给我们最宝贵的圣诞礼物,天使知道,树的生命与我们的生命息息相关。


树安一直都在安慰着我们这个蓝色的星球。


黑塞说,在他悲痛欲绝时,树大概会对他这么说:“冷静吧!


看看我,生存虽不轻松,但也不是很困难。


你那种想法是幼稚的。


你可以向你心中之神倾诉,如此,那样的想法就会沉默下来。


你是否正担心你的路途远离母亲和故乡?


但我正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再一次把你带回母亲的身边。


故乡不在那里,而在你心中,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地方。”那么,让我们跟随树的影子走向故乡,让我们遵循神的教导爱每一棵树。


作家史铁生给病友讲述过一个名叫《小号手的故事》的童话:一个年轻的小号手被征召上战场。


在战场上,他日夜思念着美丽的未婚妻。


战争结束后,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未婚妻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因为有人误传他早已战死沙场。


小号手痛苦之极,离开家乡四处漂泊。


孤独的旅途中,陪伴他的只有那把小号。


他便吹响了小号,号声忧伤而凄婉。


有一天,小号手来到一个国家,国王听到他的号声,便召他入宫询问说:“你的号声为什么这样忧伤?”小号手便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国王听……


讲到这里,有病友忍不住打断他说,这又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结尾一下子就可以猜到:国王很喜欢小号手,看他才智非凡,便将公主嫁给了他。


从此,小号手和公主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史铁生说,他的结尾不是这样的。


他的结尾大家都没有想到:国王下了一道命令,请全国的人都来听小号手吹号,让所有人都来品味号声中的忧伤。


日复一日,小号手不断地吹奏、不断地讲述,人们则不断地倾听。


只要那号声一响,人们便聚拢来默默地听着。


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号手的号声已经变得不那么忧伤哀痛了。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号声开始变得欢快、嘹亮,变得生机勃勃了。


两个结尾迥然不同。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