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燕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7386字
叶成煊每天早上都躲在被窝里,就算醒了,也不肯下床穿衣。他记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也是最惧怕冬天的,但那个时候,可不敢懒床,那个时候的训导主任可凶了,小孩子们都怕。现在,作为大学生,谁还来管你这些?这一点倒是令叶成煊相当满意的。
叶成煊的家虽在本地,可他也很少回去,周末一般都是和同学们一起在学校度过的。除了同龄人在一起更热闹以外,他也想多留点空间给母亲和继父单独相处。旁人对母亲再嫁,嘴上虽是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免会有成见。但叶成煊很支持母亲,自从国庆前回家,母亲告诉了他过往的故事之后,他就被两人原先的感情经历打动,这太传奇了。相比大哥和丽筠姐,他更为母亲心慰。
叶成煊长大之后,也曾回想起以前大哥和丽筠姐的事情,才为之深深感到心痛。去年暑假里,得知自己考上了大学后,他曾去看望过丽筠姐的父亲冯先生。冯先生自公私合营后便退了休,并把自己原先居住的公馆交给了国家,孤身一人搬到由单位分配在北门外的一间平房居住。多年来,他独自生活,深居简出,几乎快被人遗忘了,所以在前几次运动中也没受什么冲击。
叶成煊去见冯先生时,老先生非常高兴,留他吃饭。得知他考上的大学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又邀请他有空就来坐坐。但老先生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得不到半点音讯。叶成煊有些伤感,他想,丽筠姐大概还不知道大哥已经过世了吧?以前,大哥曾对丽筠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如今呢,早已天人永隔。但冯先生对这一点很乐观,他说,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叶成煊见冯先生竟然这么认为,很感动。他不由想到自己,自己将来,会碰上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想到这,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异样的萌动,甜蜜而向往。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长辈们都还不知道,其实,叶成煊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孩子,那是他同系的同学张月。张月也是本地人,出生于一个干部家庭,长得高挑秀气。她和叶成煊相识于学校举办的舞会上。尔后两人有过几次交谈,张月更为叶成煊的才华倾倒,叶成煊便趁机请她去看电影,进一步获得了张月的好感,于是双方悄悄谈起了恋爱。
寒假将近,叶成煊问张月春节怎么过?
张月回答说:“我们全家都要回北方姥姥家过年。”
叶成煊立即很羡慕,说:“我还没出过四川呢。北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一点概念都没有。”
张月笑他说:“那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好了。”
叶成煊也笑,说:“你不怕你父母反对吗?”
张月说:“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叶成煊说:“我能怎么表现?我就跟他们说,组织上说了,很关心你的成长,派我来照顾好你的生活,看看他们二老还有什么要求不?”
张月被他逗笑,说:“那我爸肯定会讲,谢谢组织上的好意,年轻人要学会独立,还是让我女儿自己照顾自己吧。”
叶成煊说:“那你爸的觉悟也太低了,他应该说,谢谢组织上的关心,我会让我女儿也照顾好首长的,献了感情献爱情,献了青春献终生。”
张月笑着打他,说:“你算哪门子首长,我爸才没那么势利呢。”
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叶成煊的鼻子说:“不过北方的气候很冷很干的,你这么白白嫩嫩,去了还怕受不了呢。”
叶成煊说:“我不怕冷只怕干。”
张月问:“为什么?”
叶成煊说:“以前在初中上物理课的时候,物理老师提问:‘为什么冬天在北方脱毛衣的时候,身上会嚓嚓响,还会产生电光,但是夏天就不会?’我举手回答说:‘因为夏天根本就不穿毛衣嘛。’结果被老师批评,说北方干燥会产生静电,怎么我连摩擦起电都不懂?”
张月使劲掐着叶成煊的手掌心,笑得抬不起头来。
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外地的同学归心似箭,可是春运期间,车票不好买。农历腊月初三,《人民日报》还专门发表了一篇谈春节客运的社论,名为《对春节回家的几点希望》。社论中说:“凡是路程比较短,步行一天可以到达的,最好就不要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了,有自行车的尽可能骑自行车,不要去搭坐火车、汽车和轮船。”
室友们很羡慕叶成煊的家就在本地。都开他玩笑,叫他放假后一定要走路回家,不许乘车,从北门走到南边,最多两三个钟头而已,这样他们的心里还能平衡点。正式放假后,叶成煊又在学校耽搁了两日,才回家去。那天走到巷口,他就看见两边贴着一副居委会贴的迎春新联:“跃进声中春满园,祖国明天更灿烂”。字迹很漂亮,像是母亲写的。他想,这也叫对联?顺口溜还差不多!这难道真是出自母亲的手笔?他继续往家走,在小院门口,又看到一副对联:“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还是像母亲的手笔。他觉得太搞笑了,连忙推开门走进家中。
许慧宜正在家里,见儿子回来了,很是高兴。叶成煊问母亲,那对联是您写的吗?许慧宜说是,居委会的人知道她会写毛笔字,就到家里来通知,让她给街道办写些春联,贴在各处,添些喜庆。叶成煊说,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撰写两副对联?瞧那些大白话,像春联吗?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许慧宜说,这是居委会交代的任务,可不能瞎写。叶成煊撇撇嘴说也是,中央领导人康生,不也写了副对联吗,叫“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那么大一领导也就是个大白话水平,这居委会的能捣鼓出这两句也算不错了!许慧宜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他不许胡说。
晚上,邓国良下班回家。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
邓国良说:“年前我们单位有组织游园活动,我拿回两张票,你到时去参加。”
叶成煊不肯去,说:“好不容易放假了,只想在家里多睡会儿懒觉。”
邓国良开玩笑说:“国家可是号召了,今年要过一个集体性的春节,你作为新时期的大学生,怎么也不积极一点?”
叶成煊笑了笑。告诉邓国良:“前段时间从十陵回学校后,我就在想,国家还号召大炼钢呢,可这么整有意思吗?古人都知道术业有专攻,你让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土农民去炼钢,能炼出个什么狗屁玩意儿?那个土高炉更是可笑,那也能叫炼钢炉?比比它的高度和直径,简直就是个矮胖型的烟囱嘛!”
邓国良被他逗笑,说:“你这话可不能到外面讲去。”
叶成煊说:“那当然。我看我那些同学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鬼才相信这也能炼好钢,可他们谁也不吭声。”
随后,他又讲:“在乡下的时候,明明看到好多田都荒了,可农村的小孩却天天在唱童谣,连我都记熟了,说‘稻米赶黄豆,黄豆像地瓜;芝麻赛玉米,玉米有人大;花生像山芋,山芋超冬瓜;蚕长猫一样,肥猪赛大象;一窝白菜五百斤,上面能站个胖妹妹;鱼苗撒下千万条,条条养得扁担样;玉米秆儿穿九天,浑身棒子有几千’。一天到晚地,唱得还挺来劲。也不想想,一窝白菜500斤,谁家买啊?买一窝吃一年,不早就馊了!总不能顿顿吃白菜吧?500斤啊!你要扛你们家屋顶上晾起,还不咣一下把天花板压穿了!这池塘里的鱼也是,每条都跟扁担一样,谁敢下去捞啊?你不是找死啊?几扁担掀过来,说不定倒把你喂鱼了……”
许慧宜听儿子说得好笑,也不禁乐了,她往他碗里夹了些菜,叫他少发议论,专心读自己的书。叶成煊嘟囔着说,还读什么书,学校也尽喊口号呢。这歌谣也不知谁教的,没点常识。
邓国良听叶成煊说完,却没笑,摇了摇头,有些忧郁地说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个势头要是这么下去,真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叶成煊还不明白,邓国良又说:“你想想,现在到处都是卫星田,亩产那么高,动不动就是几万斤,留下十分之一,都够农民吃的了,那得给国家上交多少呢?那些公社的干部们心中真的没数吗?吹的时候好吹,耍耍嘴皮子就行了,可如果真按亩产几万斤的比例上缴公粮,农民拿什么缴?把口粮全缴了都不够!到时候,看这个烂摊子如何收场。”
他的话说完,一家人都沉默了。
那一年春节,不知有多少稍具备点知识文化的家庭,私底下谈论过这些事情。可社会上,却是一片祥和,嗅不出半点“歪风邪气”,形势一片大好。也许经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后的运动,人们当真都学乖了。
那一年春节,是农村实现公社化后的第一个春节,比以往更早地呈现出一片热闹的节日景象,村村敲锣鼓,到处是歌声……
那一年春节,作家老舍在报上发表了快板《春天来了》,文章写道:报报报,春来到,四面八方放花炮,真热闹,文艺节目有唱又有跳。过春节,道新喜,齐说今年一定了不起!庆祝建国十周年,鼓足干劲,好在国庆去献礼……
那一年春节,周恩来总理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再次碰杯,中苏进一步扩大经济合作,决定未来八年,由苏联方面帮助我国建设78个大型企业和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