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谟生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9096字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对,艾利修斯终于送到城里去了,英格安排的。他在那里呆了一年,然后受坚信礼,此后他在工程师的办公室里成为正式职员,在书写和别的事情上,越来越聪明伶俐了。看他寄回家的信——有时用了红的和蓝的墨水,几乎和画画差不多了。而他信里的话,他用的词句!他不时地要一些钱,为了他的花用。一块怀表,加上链子,譬如说,是他必须有的,使他早上不致晚起,上班迟到,还有烟斗和烟草的钱,因为这是城里一般年轻职员都有的。另外还有他所谓的口袋钱,他所谓的夜间钱——他在那里学绘画和体育,都是他那种职业那种地位所应当的。总说起来,要维持艾利修斯在城里体体面面地生活,并不是容易的事。
“口袋钱?”艾萨克说。“那就是放在他口袋里的了,是吗?”
“那当然是,还用问,”英格说。“这样不至于老是口袋里空空的。再说也不多,隔段时间一两块钱而已。”
“哎,正是这样,”艾萨克粗粗地说。“隔段时间又一块……”但他的粗犷完全是因为他想念艾利修斯,是因为要他在家。“最后加起来会变成很多块钱,”他说。“我没法这样供应下去,你必须写信告诉他,他以后没有了。”
“嗬,那真好得很!”英格恼愤地说。
“还有那西维特——他的口袋钱用到哪里去了?”
英格回答说:“你从来没有在城里呆过,所以你也不懂那里的情况。西维特用不着口袋钱。说到钱,等他西维特舅公死了以后,他是少不了钱的。”
“你也不知道。”
“哎,我就偏偏知道。”
就某方面来说,这确实是对的,因为西维特舅舅曾经说过要小西维特做他的继承人之类的话。西维特舅舅听到了艾利修斯在城里了不得的行径,这个故事让他不喜欢;他点着头,咬着唇,低低地说,那个用他的名字当名字的小外孙,不能够缺钱用。但是,这个有钱的西维特舅舅究竟有多少产业呢?除了他那失于照顾的农场和渔业以外,他难道真有一般人所以为的大堆钱财吗?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一定。再者,除了这个以外,西维特舅舅是个固执的人,他坚持小西维特到他那里去。这是个荣幸,最后这一点,他要把小西维特带过去,照顾他,就像工程师照顾艾利修斯一样。
但是又怎么能做得到呢?送西维特离开家?这根本完全不能列入考虑。他现在是艾萨克惟一剩下的帮手了。再说,那小伙子自己也并不大想去跟他那有名望的舅公住在一起,他曾试过一次,可是又回家来了。他领了坚信礼,个子蹿得很高;他的脸上长出了胡楂子,手掌很大,一双天生劳力的胚子。他工作起来像大人。
如果没有西维特的帮忙,艾萨克几乎无法把新房屋盖好——但现在,它矗立在那里了,有桥路,有通风孔什么的,大得像牧师家的一样。当然,这只是一间半露木的房子,房顶是木板的,但是却牢固得出奇,屋角都用铁箍勒紧,用了艾萨克自己的锯木厂锯的一寸厚的木板。盖房子的时候,西维特也不止敲进一板钉子去,举着屋架用的大梁,一直到快要晕倒的程度。西维特跟他父亲相处很和谐,坚定地在他身边工作;他跟他父亲是同一个料子。然而他也是很单纯的人,顶多不过到山坡上采一点艾菊在身上搓一搓,进教堂时可以香一点。脑子里点子多的是梨奥波丁,而这也自然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又是惟一的女儿。那年夏天,随便你信不信吧,她发现没有糖浆她就不能喝粥——就是喝不下去。而不管是什么工作,她都没有什么大用。
英格还没有放弃想要一个女仆的念头,每年春天她都会把问题重提一遍,而每一次也都遭到艾萨克顽固的反对。当然她尽可以剪裁、缝纫和做漂亮的编织,还有那加了花边的拖鞋——问题是只要她找到时间就好!而最近,艾萨克拒绝得不那么坚定了,尽管仍旧咕噜。嗬!这是第一次!他发表了一篇长篇大论的演讲,倒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合不合理的问题,也不是他自尊心的问题,而是,可叹!由于脆弱,是由于想到这个问题就生气。可是现在,他好像要让步了似的,好像有点羞愧。
“如果我对家里还能帮点忙,那现在正是时候,”英格说。“再隔几年,梨奥波丁也就大得可以做点这个那个了。”
“帮忙?”艾萨克说。“你要她帮什么忙呢?”
“帮什么忙?真说的是!你不是也要人帮过忙吗?你不是一直叫西维特在旁边吗?”
对于像这样没有意义的争辩艾萨克又能说什么呢?他回答道:“哎,好嘛,等你找一个女孩子上来,我猜你说不定能够一个人又耕又种又收又割,什么事情都能一手包办了。那样我跟西维特就可以走我们的路了。”
“那倒说不定,”英格说。“不过我现在能说的倒是,我现在能把芭布罗找上来;她写信回家说到这件事。”
“什么芭布罗?”艾萨克说。“你说的可是布列德那女儿?”
“对。她现在在卑尔根。”
“我不要那个什么布列德的女儿芭布罗上这里来,”他说。“随便你找谁,可是我不要她。”
这总比没有的好,艾萨克拒绝要芭布罗,可是他却没有说根本不要仆人。
布列德利克的芭布罗不是艾萨克所赞许的那种女孩,她像她爸爸一样——说不定也像她妈妈一样——浅薄与不稳定,什么事情都掉以轻心。她在蓝斯曼德家没有待多久,只一年。坚信礼以后,她就到店老板家去帮忙,在那里又是一年,这一年她变得很虔诚。当救世军到村里来的时候,她加入了,袖子上戴着一块红布,背着一个吉他走来走去。她就在这种打扮之下坐着老板的船,去了卑尔根——这是去年的事。不久前她才寄相片给她布列德利克的家人。艾萨克看过照片,这是个奇怪的年轻女子,头发卷上去,胸前挂着长长的表链。她的父母非常以他们的小芭布罗骄傲,不论谁来都把相片拿给人看;看着她是怎么样学会了城里人的样子,又怎么样赶得上时代,真是叫人一开眼目的事。至于那红臂章和吉他,她似乎已经丢下了。
“我把这张相片拿去给蓝斯曼德的太太看过,”布列德说。“她已经认不出是她来了。”
“她要在卑尔根住下去吗?”艾萨克猜疑地说。
“当然啦,除非是她要去克利斯丁尼亚,或许,”布列德说。“在这里能有什么事给她干呢?她现在找到了新差事,当管家,为两个年轻的职员。他们都没有太太,也没有别的女人帮他们照料,他们给她的薪水不错。”
“多少?”艾萨克说。
“信上她没有说清楚。但是跟这里的人给的钱必定是完全不同的了,这当然是一定的。怎么呢,圣诞节她有礼物,别的时候也有,这完全是在她薪水之外的。”
“噢!”艾萨克说。
“你不喜欢叫她到你那里去做吧?”布列德问。
“我?”艾萨克说,吃了一惊。
“当然不,当然不,嘿嘿!只是随便说说,芭布罗不管在哪里都做得很好,我本来要说什么的呢?你没有发现那线有什么不对吧——那电报线?”
“电报线?没有。”
“没有,没有……从我接过来以后就没有什么大毛病,何况我墙上还挂着那个机器,有什么问题都会警告。这些日子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沿着线路看一看,我有太多的事情要照管了,超过一个人的能力。可是只要我是这里的检查员,吃着一份公粮,我当然就不能疏忽职责。如果我没有这电报,当然……可能也过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艾萨克说,“你想不干了?或许?”
“啊,我还说不定,”布列德说。“我还没有完全决定。他们要我再回村里去。”
“谁要你去?”艾萨克说。
“统统。蓝斯曼德要我去再做他的助手,医生要我再去给他赶车,牧师的太太不只一次说她很想再让我做她的帮手,只是我离得她太远。你山上那块地怎么样,艾萨克——你卖了的那块?你真得了他们说的那么多钱吗?”
“哎,不错。”艾萨克回答说。
“可是盖斯乐究竟要它干什么呢?到现在还放在那里,怪事!一年一年过去了,什么也没动。”
确实是件怪事,艾萨克自己也常常觉得奇怪,他对蓝斯曼德说过,也问过盖斯乐的地址,想要写信给他……哎,是件奇怪的事。
“我也说不明白。”艾萨克说。
布列德不隐藏他对这件事的兴趣。“他们说上面还有更多这类的东西,”他说,“除了你的以外。可能里面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我们坐在这里像哑巴出声一样什么也不知道,真是可怜。我倒想找一天自己去看一看。”
“可是你对金属或什么的在行吗?”艾萨克说。
“怎么呢,我是知道一点的。我还曾经问过一两个人。不管怎么样吧,我总会看出一点名堂来。我没办法靠这块农场养家活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又不同了,你有木材。下面土又好。这里除了沼泽地之外什么都没有。”
“沼泽地也够好了,”艾萨克不客气地说。“我自己的也是这种地。”
“可是水没办法排出去,”布列德说。“就是无法可想。”
其实是有法可想的。就在那一天艾萨克一路下来的时候看到其他的开垦地,其中两块比较低,离村子比较近,可是有一块是在很上面的,在布列德利克和塞兰拉之间。哎,现在人们开始在这块地上开垦了,当艾萨克最初来的时候这里完全是荒地,全都是。而这三个新的开拓者是别的县分来的,他们是有点脑筋的人,从他们做事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并不是一开始的时候就借钱来盖栋房子,不是,他们是上来先工作了一年,然后又走了,好像死了一样消失踪影。这是个得当的方法,先挖,再耕、再种。艾克塞尔·斯屈洛姆现在是艾萨克最近的邻居。这是个聪明人,没有结婚,从赫尔基兰过来的。他向艾萨克借了新耙子,用来开他的地,直到第二年才搭了一个干草棚,又给他自己和两只家畜盖了草根土的小屋子。他管自己的地方叫做曼安兰,因为在月光下看起来很好。他自己没有女人家,夏天,由于那么荒郊野地,他很难找到帮手,但是他还是把事情都处理好,这一点是用不着怀疑的。布列德·奥尔逊就不是这样,他先盖房子,然后带着一家子人上来,既没有开好的地也没有存粮来养他们。放干沼泽的水,开垦新地,这种事布列德·奥尔逊又知道什么呢?
他知道怎么样无所事事地浪费他的时问,布列德知道。有一天,他来到塞兰拉,到山上去——只为了找一找那贵重的金属。他当天晚上回来,没有发现任何确定的东西,他说,但有些迹象——而对这个,他点点头。不久他会再上山来,把山上到处查遍,一直翻过去,到瑞典。
而也真的,布列德又上来了。他对这个工作产生了爱好,这是没问题的了;但是他这一次却说是为了电报——必须走上去,察看整个线路。这时他的田地则由他的太太和孩子看管,或者说任其自生自灭。艾萨克已经厌了、烦了布列德的造访,当他来的时候自己已走出屋外去,因此英格和布列德就尽情地聊起天来。他们又有什么可谈的呢?布列德常去村里,总有些那里的大人物们的新闻可谈;英格则总是能从她那有名的特隆赫姆的旅程和她在那里住的一段时间抽出资料来。她已经在离家的这几年变得喜欢说话了,随时准备跟任何人聊天。不,她已经不再是往日那直冲冲的、单纯的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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