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未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本章字节:12236字
叶莺疑惑地望着花溅泪与许惊弦,摇头苦笑:“男人真是可怕。”
临云抿嘴一笑:“妹妹有所不知,只有像他们这般极有痴性的男人,才可让我等女子放心托付终身。”她虽曾是江南名妓,却也是好人家出身,不幸流落风尘,见惯了男人的花言巧语,原是再也不会对男人动心,但识得花溅泪后终于被他一片痴心感动,自此全心全意与之相随,海角天涯亦不离不弃。这句话虽是半开玩笑,却当真是她的肺腑之言。
叶莺听临云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误会了自己与许惊弦的关系,若是默认岂不让那个臭小子占了便宜?又羞又气,暗地里狠狠掐了许惊弦一把,赌气闭口不语,心底却又泛起一丝淡淡的甜蜜。
眼看天色渐晴,花溅泪对许惊弦道:“为免君先生留客,我就先走一步了。日后若有缘与小兄弟再遇,请你喝酒。”豪然大笑着,扶起临云离开。
许惊弦见他说走就走,连自己名字也不问,当真是洒脱至极,其人亦如他随口杜撰那个传说一般,至情至性。心中欣赏花溅泪的性格,起身目送他与临云远去,直至不见,打定主意以后若有机会再去鸣佩峰时,必要找他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许惊弦回过头来,却见叶莺仍坐在亭台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笑着在她面前晃晃手掌:“小公主,变傻了?”
叶莺浑如梦游,喃喃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那么信任么?你看临云姐姐对花公子的态度,将全部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怀疑与犹豫,真真是令人羡慕啊。”
许惊弦想了想,轻声道:“也许这世上依然有许多的丑恶,也存在许多的欺骗,但只要努力去相信美好,相信别人,就会让自己快乐。”
叶莺转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茫然与无助:“我是不是有些变了?”
许惊弦只觉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柔,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勉强笑道:“你能怎么变呢?难道当自己也是那茶花仙子么?”
叶莺静静盯着许惊弦:“知道吗?在你的身上就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事实上不独叶莺,每一个与许惊弦接触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那是因为他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心思敏锐,观察细腻,达观通透,对复杂的人性有一种本能的慧识顿悟,更对天地万物隐含一份悲天悯人之意。所以即便孤傲清绝如楚天涯,亦会对他一见如故,尽吐心曲。
许惊弦听叶莺如此说,面如火烫,嘬嚅道:“那有什么用?你说过你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他心里对叶莺说的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本来决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但此刻脑袋发昏,不由脱口而出。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再信任别人,说多了自己也就深信不疑了。”叶莺长叹一声,“你想不想知道上一个得到我信任的人是谁?”
许惊弦胸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他是谁。”
“他是我最后一个信任的人,也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啊!你杀了他?”
叶莺涩然一笑:“你怕了吧?”
“我不怕,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六岁那年,在那马戏团中撞伤了头……”叶莺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湖面上,似在回忆不愿追想的往事,隔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我昏迷了许多天,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被一个人带着,走了许多地方,最后还坐上了大船,等我完全清醒后,才发现来到了一座荒岛。带我走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师父,他从马戏团主手里买下了奄奄一息的我,按师父的说法,我既然已死过了一次,就应该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做人,我的性命也属于他。”
“岛上另有十几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该子,我们白日习文,晚间练武,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师父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风度翩翩,不苟言笑,武功极高,是每个孩子心中最崇拜的人物。但师父每隔七夫才出现一次,传下几式招数后就会离去,平日都由几位师兄督促我们练功。师兄们管教十分严厉,只要稍有供怠,就会拳脚相加,岛上虽然并不缺乏食物,但每天至少都会选出一个孩子接受绝食的惩罚,或是犯下错误或是练功没有进展,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则以抽签决定。每个孩子都是师父从各地搜罗的孤儿,都有着凄惨的身世,孤独而古怪,所以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却很少能产生友谊,再加上彼此的竞争关系,甚至连交谈都成了一种奢望。那时的我沉默寡言,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一大早起来到海边看日出……”
听到这里,许惊弦不由想到了在御泠堂的生活。不过御泠堂虽然也存在着残酷的竞争,但弟子彼此之间绝非如此冷漠无情,每个人都视自己是整体的一部分,怀着为了御泠堂的荣誉和尊严而战斗的信念,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相比之下,叶莺所处的环境无疑更加恶劣。
或许,这就是训练杀手的方式。
“听师兄说,我们所处的小岛名叫玉衡岛,与周围另外的六座小岛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合成天罡北斗的形状,而在斗柄所指的方向二十里处还有一座面积较大的的岛屿,那里叫做太乙岛,岛上有一座巨大的城堡——紫薇堡,师父就住在其中。每隔一段时间,师父就会从我们之间挑选最出色的一位,当经历过紫薇堡中严峻的考验后,就可以成为师父正式的弟子,从此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也不会有绝食之虞。每个孩子刻苦练功,日夜不辍,就是为了能够早日去太乙岛紫薇堡,成为师父的嫡传弟子。来到玉衡岛的第五年,当我十岁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
“那一次有幸进入紫薇堡的孩子共有七位,分别来自天罡北斗七岛,年龄都在十一、二岁之间,我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七个孩子集中在城堡阴森可怖的大厅中,每个人面前放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除了有限的一些食物与清水外,还放着每个人最擅长的兵器。之前我们听说在紫薇堡中将有一场严峻的考验,却完全不明白具体的内容。当竞争成为一种长时间的习惯后,即使是天真的孩子也变得冷酷无情,七个陌生的孩子面面相觑,互相猜疑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然后从大厅的穹顶传来了师父的声音:‘你们七个人将在这个密封的城堡里生活七天,每个人只有武器和食物,你们可以用任意的方法生存下去,并杀死其余人,城堡的大门将在第七天打开,唯一活下来的人将是我的弟子。’师父讲完这句话后再无声息,但每个孩子心中都清楚地知道,他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每个孩子都愣住了,没有人怀疑命令的真实性,也没有人敢试图承受违背命令的后果。虽然我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也曾经在比斗中有过误伤,但从没有主动去杀过人。师父的话音才落,我们彼此对视的眼神就蓦然凌厉起来,杀气在七个孩子之间隐隐浮现,每个人都是敌人,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撑到最后一刻。看起来最大的那个孩子突然朝我笑了笑,从他的食物袋中拿出一个桔子递给我:“你和我一起吧,我来保护你。”他语气中的坚决和勇敢打动了我,我接过桔子放进嘴里,桔子很甜,他的嘴角边有一个酒窝,笑得也很甜。五年里,周围的孩子都是我的竞争对手,没有人把我当作一个女孩子,没有人会容让我,他真诚的笑容给了我一份信心,让我被父亲抛弃后第一次有种被呵护的感觉。两个人联合起来,生存的机会自然会大得多,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甚至没有去想如果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在心里叫他桔子师兄。”
“经过短暂的混乱后,七个孩子都拿起了自己的袋子,消失在城堡之中,没有惧怕,没有哭泣,软弱只会带来死亡,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将是最后的胜利者。城堡很大,有许多房间,道路四通八达,每个人都懂得应该如何在这个大型的迷宫中隐藏自己,并且利用地形寻找机会杀死对手。我和桔子师兄在一起,藏在二楼的一间小黑房子中。第二天清晨,城堡的底层传来一声惨叫,孩子之间的杀戮开始了。”
“桔子师兄武功很高,使一把短小的匕丅首。他很照顾我,总是单独出去行动,让我呆在房间里,第四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匕丅首上有淋漓的鲜血。饥饿开始让人无法忍受,为了让他有足够的体力,我尽量呆在房间里保存体力,省下自己的食物给他。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五年来,他是我唯一全身心信任的人,我早已死过一次了,对死亡没有恐惧,我不介意为他牺牲自己的生命。到了第六天晚上,整个城堡里除了我与桔子师兄之外,还剩下最后一个孩子。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藏在哪里。双方小心翼翼地一面掩藏自己的行踪,一面搜索对方,等待着最后的对决。”
“当桔子师兄出去搜查时,最后一个孩子找到我了。他虽然已经受了伤,浑身是血,精疲力竭,但我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再加上事发突然,勉强斗了几招后就被他擒住了。桔子师兄闻声赶来时,我已成了人质,那个孩子已是强弩之末,绝非桔子师兄的对手,但投鼠忌器,桔子师兄也不敢贸然出手,双方对峙,僵持不下。在那个孩子的威胁下,桔子师兄不得不同意抛下了匕丅首。我大吃一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桔子师兄受到伤害,当即拼死反击,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桔子师兄只是假意弃去兵器,趁对方稍一疏忽之际,他已纵身上前,直朝我的小腹刺来。没有丝毫的犹豫,那把匕丅首深深刺穿我的腹部,再没入了对方的胸膛!”
“直到望见桔子师兄那狰狞的表情与狠毒的眼神,我才终于明白: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桔子师兄的挡箭牌,他故意对我示好,就是为了让其他人认定我是他的弱点,从而为自己赢得一丝活命的机会。在这一场事关生死的考验面前,不存在什么友谊,也没有任何的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用。当最后一个孩子倒下时,桔子师兄的匕丅首已横在了我的咽喉……”
“师父及时出现了,一掌打丅倒桔子师兄,然后把匕丅首掷到我的面前。他冷冷地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自杀,或是杀了他!’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着对桔子师兄的愤怒,因为他不但辜负了我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辜负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我不顾腹部的重伤,拾起匕丅首***了他的胸口。师父道:‘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个教训。除了自己,再也不要信任任何人,包括我。’从那天起,十来岁的我真正懂得了人生。我正式成为了师父的嫡传弟子,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我努力修习武功,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成为师父手下最出色的杀手……”
听完了叶莺的故事,许惊弦悚然无语。她本来是一个怀着天真与梦想的小女孩,但生活在那样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她必须改变自己,变得狠毒狡诈,只有这样,才能在暴力和血腥之间谋得一席生存之地。
叶莺幽幽一叹:“虽然我杀过许多人,但我总是忘不了桔子师兄。而每次想他的时候,嘴里都会有一丝甜甜的桔子味道。”
许惊弦心里猛地一痛,紧紧握住拳头。他真希望自己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让她摆脱这一切,远离人世间的仇杀与纷争,告诉她恶梦终将过去,她依然可以勇敢地面对明天,做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但他只是动动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字。她的坚强不需要他的同情!
“我是个冷血的杀手,我的世界充满着阴谋诡计、暗杀行剌、鲜血尸体……但我还是十分怀念小时候做公主的日子,甚至怀念普通人的生活。刚才看到临云姐姐对花溅泪那么信任,我突然好羡慕她。信任是一种能力,我怕我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但在内心深处。好像还残存着一点点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再全身心地去信任一个人。“叶莺紧紧咬着嘴唇,仿佛要用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一字一句道,“或许,只有这样的一次信任才可以拯救我自己,解开我的心魔。若不然,就让我万劫不复!”
千言万语凝在许惊弦的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揽住了叶莺的肩头。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雨过天青,如洗的天空澄澈如碧,七色彩虹横于东方,像一匹被看不见的大手挥洒出的绸缎。
叶莺蓦然一震,如梦初醒般挺直了身体,轻轻拨开了许惊弦的手,略显不自然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许惊弦故作无辜状:“你自己要说,我可没有强迫你。”
“你这臭小子可听了我不少秘密,若哪天惹我不高兴,定要杀你灭口。”
许惊弦微笑不语,虽然她神态凶恶依旧,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叶莺若有所思,神情恍惚,忽然叹了口气:“我刚才已知会过封姐姐,我们无须告别,这就走吧。”也不等许惊弦回答,起身离开。
许惊弦见惯了她喜怒无常的模样,暗暗摇头,只好随她而去。
两人离开品茶湖,径直往山下行去,想必封冰与君东临早已暗中吩咐过焰天涯的弟子,沿途并无阻拦。
细雨过后山明水秀,绿林葱郁,溪声潺潺,群鸟欢唱,万虫齐鸣,清爽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但许惊弦见叶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也无心欣赏风景:“这一路上看你不言不语,到底在想些什么?”
“啊!”叶莺仿佛被惊醒,略显慌乱地道,“我在想花公子和临云姑娘。”
许惊弦有意逗她说话,笑道:“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叫我公子?”
“你是个臭小子,哪像个公子?”
“我真的很臭么?”许惊弦装腔作势地闻闻自己身上,“冤枉啊冤枉,一定是你的鼻子出了问题。”
叶莺忍不住笑着瞪他一眼:“但凡做公子的,都是风流倜傥、博学多才之士,你想做也做不来。”
“哼,你当我没读过书么?”许惊弦故作悻然道,“只不过模样没有花公子长得帅,你就看不起我。要说到风流倜傥,比起他也不遑多让。”
“风流是指那种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气质。我才不喜欢那种自以为天下女子都要钟情于他、四处留情的执绔子弟。”
“嘿嘿,你大概不知道花溅泪的父亲自号‘四非公子’,说什么‘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那才算是真正的风流才子。若是被他看到花溅泪对临云姑娘情深似海的样子,只怕会气歪鼻子,从此不认这个儿子……”四大家族极其神秘,几乎不现江湖,所以许惊弦虽是开玩笑,但提到花嗅香时也有意隐去其名。
“你说的是嗅香公子花嗅香吧。久闻大名,有机会倒想见识一下。”
许惊弦不料叶莺竟然也知道花嗅香的名字,对她师门更增好奇,随口道:“他父子模样虽然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说到一半,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怔然收声。
原来他对比花氏父子的印象,突然想到初见花溅泪时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绝非是因为花嗅香,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桑瞻宇。
许惊弦这一惊非同小可,按鹤发所说,桑瞻宇乃是鹤发之妹与御泠堂某个大对头结缘所生,而御泠堂最大的对头不正是四大家族么?莫非那个人就是翩跹楼主花嗅香?以四非公子出处留情、沾香即走的性格,此事大有可能。如果推测属实,那么花溅泪与桑瞻宇虽然年龄差了十几岁,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容貌相像亦不足为奇。
许惊弦越想越惊,作为御泠堂二代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人,桑瞻宇一向被寄予厚望,但如果他真是花嗅香亲生之子,御泠堂又怎会如此信任他?宫涤尘对此事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知道真相后有意为之?或许桑瞻宇就是御泠堂用来对付四大家族的秘密武器!他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以后有机会遇见花嗅香,定要不露声色地查探一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