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未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本章字节:13076字
不等许惊弦开口询问,容笑风淡然一笑:“你我今日算是相识了,日后有的是相处的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快去找明将军复命吧。”
许惊弦告别容笑风,带着满腹疑问来到亲卫营,却被告知凭天行正在帅帐中与明将军商谈军事,并留下话令他立刻前去报到。
惊弦请令入到帅帐之中,但见明将军端坐帅位,拇指凭天行立于其身后,两边还各坐了三四人,从服饰上看皆是副将以上的军中高级官员,但副帅马文绍却不在其列。而在帅帐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小指挑千仇依然是一袭长长的灰袍,面目遮在袍帽暗影之下,神秘莫测。
见礼已毕,明将军笑道:“天行常常对我说起吴言武功高强,剑法卓绝,我便从其所愿,留你在亲卫营中,可要好好听天行的话,不可再闹事。”
许惊弦方知自己进入亲卫营亦有凭天行的说项,恭敬地答应一声,正要告退,却听明将军又道:“吴言先不必走,对你另有安排。”
许惊弦遵命退在一侧,心头略感诧异。帅帐本是明将军的歇息之所,平日军中商谈要事皆在中军大帐,此刻应该是他与几位心腹重将密谈之时,所以连副帅马文绍亦排除在外。按常理说这等场面绝不容他一个普通士兵旁听,既然能允许他留下,足见信任。
他好奇地四下偷望,身为三军统帅,明将军的帐中并无华丽的摆设,一切从简,以实用为主,显示了作为一个优秀军人的气质。许惊弦接触到凭天行隐含笑意的目光,亦朝他报以微笑。
会议继续进行,只听一位大将道:“目前我军没有足够的船只渡江,而郑元帅率舰队在三峡截住下游,何不调拨部分舰只支援?”
明将军沉吟道:“朝廷本有疑我之心,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调动舰队,命工匠加紧造船就是。”转头问另一位将领,“锡金方向有什么动静?“
“据线报,最近锡金大军并无频繁调动旳迹象,但有一万骑军借操练之名驻扎在祁连山附近,须得防范。”
明将军皱了皱眉:“锡金铁骑人数虽少,但行动迅速,战斗力决不可轻忽,就怕我军渡河之后回救不及。可分派马文绍率一万骑军,三万步军,驻守临姚、兰州一线,可保无虞。”
一位将官担心道:“此计虽好,却只怕马副帅不肯。”
另一位将官脱□道:“只怕他并不是不肯,而是嫌兵少不足以牵制……”说到一半,扫一眼许惊弦住口不语。
许惊弦心头雪亮,他最初的猜想完全正确,马文绍果然是朝廷派来监视明将军的,所要牵制旳对象不是锡金大军,而是明将军。
明将军略一思索:“我先不必出面,由罗将军负责劝说马文绍,兵数最多可增至三万骑军与七万步军,直到他接受为止。”
一位将领不安道:“如果按此分派,我军便只留下十万兵力,而叛军人数至少在十五万以上,只怕难以顾得周全。”
凭天行接口道:“十万精兵,足抵百万雄师。把搏虎团的精锐与忠诚的老兵都留下来,马文绍多给些新兵也无妨。”
明将军点点头:“此事要安排得妥当,不要让马文绍生疑。我知道你们对他不满,但表面上务必保持尊重,这并非忌惮他,而是一切以大局为重,大敌在前,绝不能后院失火。”
众将齐声应承。又一人问道:“锡金果真会相助乌槎国么?”凭天行道:“四个月前我曾奉将军之命,运送‘天脉血石’去锡金,中途被乌槎国客座高手鹤发与其弟子童颜所夺,并将‘天脉血石献给锡金王,极有可能由此订下同盟,不可不防。”
明将军正容道:“我中原地大物博,资源丰富,那些番外异族谁不想占一席之地?但锡金王也是个极通事理之人,一般情况下决不会贸然与中原开战。如果我等一举击败叛军,锡金兵马自退;但就怕战事稍遇阻滞,锡金王见有机可乘,便会趁势进兵中原,来分一杯羹……”
许惊弦突然听到了鹤发童颜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就在这瞬间,忽就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他才蓦然醒悟过来,那个一直没有说话、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小指挑千仇,正在暗中观察自己!
如此看来,明将军留自己在帐中非但不是出于信任,反而极有可能是因为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故意让自己听到重要军情,以作试探……
想到挑千仇在成都狮子楼上那洞若观火般的敏锐观察力,许惊弦心头一紧。当时她仅是匆匆一瞥,就已瞧出自己对明将军隐有仇怨,幸好自己的注意力被凭天行所吸引,方才勉强过关。而且那一刻她还同时洞察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变化,连最细微的表情也没有放过,如果现在她在暗处凝神观察自己一人,只怕任何心思也无所遁形……
容笑风的那些话语忽然跳入许惊弦的脑中:“无论你接触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都要保持一份不动如山的平常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有这样,才能在亲卫营中立足……”而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平常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是一潭沉静千年的湖水,不但湖面上水波不兴,湖底下亦不能有任何暗涌激流。
许惊弦暗吸一口气,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但刹那间心神已陷入至定至静之中。帅帐中的对话从他耳边飘过,却只是强行硬记,而不去做任何分析,以免造成心灵上的细微动荡。
幸好他从小修习道家《天命宝典》,又经愚大师指点领悟了弈天诀之道,对于这“致虚极、守静笃”的掌握可谓当世无人能及,就算当年昊空门掌教苦慧大师复生,恐怕也难窥探他的内心。
挑千仇缓缓道:“鹤发本名桑雨鸿,我听同门师姐说起,他与本门长辈有些渊源,虽未被列入门墙,却曾在本门修习过几其功力已达到‘冥沉士’之境界,必须要小心应付……”几位将官皆是第一次听闻‘冥沉士’之名,茫然不解。
明将军打断挑千仇道:“我对鹤发此人亦算稍有了解,其人至性至情,深明大义,虽客居乌槎,但应该不会为虎作伥,替泰亲王出谋划策。”
挑千仇也就不再多言,继续保持沉默,她始终没有离开那背光的角落,说话时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
明将军再度发问:“诸位对于大军渡江还有何建议?”众人各择己见,纷纷献计,却始终没有既可保证大军渡江,又尽量避免重大伤亡的万全之策。叛军凭战舰机动之力,纵横金沙江之上,若无与之实力相埒的舰队,确难与之对抗。
有人提议在上游建大坝围堤,然后决江水倒灌叛军。却被明将军断然否决:
“水患凶猛,难以控制,下游的百姓受苦不说,对于交战的双方都是一着险棋,一定要谨慎从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无须考虑。”
“决堤放水计划虽然行不通,却提醒了我。”挑千仇忽然轻声道,“江水大涨于双方皆不利,但若是江水枯竭呢?”
一位将官道:“若是江水枯竭,自是对我军有利无弊。敌军大型战舰必会搁浅难行,而我军小舟可充分发挥机动能力,还可以趁机架起浮桥。只不过如今虽非雨季,金沙江却也没有枯竭之迹象。”
另一人也怀疑道:“金沙江水量巨大,江流劲疾,在上游拦河建坝只能阻其一时,令江水稍缓,想要断流实非人力可为,就算退一步要达到让敌军战舰搁浅之效果,工程浩大,数月之间恐怕也不能完成。”
明将军微微一笑:“诸位莫急,千仇既然开口,必已想好了相应的计划。”挑千仇反问:“还要再问将军一件事情。如果可以令敌舰搁浅,再快速建起浮桥,我军攻占南岸最短需要多少时间?”明将军思索道:“粗略估计,需要半日。”
挑千仇口中喃喃有词,似在默算,良久后才开口:“能否再短一些,依我的计算,只能保证两个时辰之内江水枯竭。”众将大奇,不知她凭什么能精确算出江水枯竭的时间。
凭天行道:“敌军自恃有战舰与天险的优势,并且料定我军半月之内没有能力造好大型船只渡江,攻其不备之下,应该用不了半日时间。”
明将军点点头:“如果万事皆如所愿,我军有备而战,有把握两个时辰内攻占南岸?”
“如此就好办了。”挑千仇眉头一舒,“金沙江的水量除了本身,还来自于岷江、雅砻江、沱江、涪江等数条支流。我军可暗中派人在金沙江上游与数条支流上游建坝堵江,或是引水灌山……当然,我们只需要保证拦截江水两个时辰,其后即可任由水流宣泄,这个工程量并不大,应该在几日之内就可准备好,关键是必须要算准每一条支流的流速,以及到达渡江地点的距离,才可以在不同时刻、不同地点拦住各条江流,才能让汇聚旳金沙江水在某个固定的时刻、固定的地点枯竭……”
诸人听得目瞪口呆,挑千仇却是胸有成竹:“至于在何处拦截支流可达到最好的效果,则需要请诸将派专人沿江调查,决不可马虎;而何处是渡江作战的最佳地点还请明将军定夺。等这些都确定后,我就可以着手测量流速、距离等相应数据,并计算出各条支流的拦截时间。计算的问题由我负责,虽然肯定会有些许误差,但我可立下军令状保证不会出问题……”
众人听她说出这犹如天外玄想般的精巧设计,无不叹服。经过反复推敲,认定可行,再讨论一番细节后,由明将军给几位将官分派相应的任务,并着重强调一切行动必须秘密进行,不可泄露,诸将各自领令退下。帅帐只余下明将军、凭天行、挑千仇与许惊弦。
明将军转头望向许惊弦:“穆鉴轲的伤势如何?”
许惊弦从凝神中恢复过来,恍如梦醒:“报告将军,穆统领伤势已大有好转,据军医说再调养数日便可复原。”
“穆鉴轲是当年搏虎团中一员勇将,极得我看重,平安无事最好……”明将军微微侧头,与暗影中的挑千仇交换了一下眼神,“吴言先由天行安排食宿,明日起就做我的贴身近卫,随时听候差遣,不得远离。”
许惊弦心知自己刚才听到了军中机密,所以明将军务必会留他在身边以防泄密,却难以分辨是因为被挑千仇看出破绽还是出于明将军一贯的谨慎。不过以他目前的处境,全无机会召唤扶摇送出情报,反正—切只能昕天由命,倒也无须焦急。他垂手接令,随着凭天行走出帅帐。
凭天行安排许惊弦在亲卫营中住下,嘘寒问暖,极为关切,又问起他在侦骑营的情况,聊些军中见闻,言谈中并不见疑心。许惊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将自己如何消除穆鉴轲的误会,得到了全体战友信任的过程一一道来,讲到有趣处,两人不由一齐大笑起来。
正随意寒暄着,忽听帐外有人道:“天行,可否借你的小兄弟半炷香的时间?我想问他几个问题。”却是挑千仇的声音。
许惊弦一怔,不知挑千仇要问自己什么问题,心头惊疑不定不过她既然孤身来见,至少说明自己的身份尚未泄露,否则根本没有机会走出帅帐。
凭天行笑道:“千仇有命,自当遵从。吴言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别吓坏了他哦……”又对许惊弦挤挤眼睛,低声道,“放心去吧,但记住必须如实回答提问。这只是例行公事,每个加入亲卫营的士兵必须要过她这一关。”
许惊弦感应到凭天行与挑千仇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而他对自己确是全无疑虑,必要之时,须得好好利用这一点。虽然如此对凭天行不无愧疚之念,但性命攸关,也顾不得许多了。
挑千仇立于帐外阴影处,依旧不现面容,轻声道:“随我来吧。”转身往营外走去。她步伐优雅,姿态高贵,如去参加王公贵族的晚宴。
许惊弦紧紧跟在挑千仇身后,惊讶地发现她行动间脚步虚浮,呼吸略显急促,竟似全无武功。这几年将军府五指在江湖上威名极盛,拇指凭天行、食指点江山、中指行云生……甚至包括身份最隐秘的无名指无名皆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何承想五指中最低调的小指竟会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除非她的武功足可比肩明将军、水知寒等超一流高手,才能掩饰得如此天衣无缝。但这个推断更难让人相信,显然与事实不符。
许惊弦暗中调整呼吸,让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假定挑千仇不会武功,亦无读心、催眠等奇功异术,那么她所有的判断只能来自于细致入微的观察……回想自己刚才在帅帐中听到众将对马文绍的看法时虽然面露惊诧,但也算是人之常情;而听到鹤发童颜的名字后立刻有所感应,及时镇定心神,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如今之计,只有努力控制情绪、保持平静的状态,决不能让心理上的波动反映在面容上,或许可以瞒过她的双眼。
许惊弦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不涉及自己的真实身份,无论挑千仇问什么样的问题,都尽可能在第一时间凭着直觉去回答,一旦稍有犹豫或思考,将不可避免地引起面容上的变化,必会惹来她的怀疑。
来到僻静处,挑千仇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在她俯身的一刹那,许惊弦望见她皓腕上挂着一串乌黑色的佛珠。
挑千仇蓦然发问:“在帅帐中,你发现了我在一直观察你?”
“是的。”
“然后你用某种巧妙旳方法避开了我的观察?”
“因为你的行为提醒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不应该听到那些军中机密。所以我默念师门诀法,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怪不得那一刻我突然感应到你陷入至静之中,数次试探而不得其门,你的武功来自佛家还是道家?”、
“师父只教我武功,并未谈及师门来历。
“你与明将军有仇么?”
“只是曾听说过将军府在江湖上的某些做法,略有不满,并无仇怨。”
“为什么要加入军中?”
“为国效力、除奸惩恶,乃是每个习武之人的不移信念。”
……
挑千仇几乎不间断地连续发问,许惊弦全凭直觉引导着迅速作答,看似全身放松毫无防备,却紧守着灵台一线清明,决不泄露自己的真正意图。如果这是加入亲卫营的一道关口,过关的唯一途径就是用他强大的精神力与挑千仇敏锐的洞察力相抗。
挑千仇终于住口,轻轻拨开灰袍上的帽子,神情略有些迷茫。
许惊弦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终于通过了这一场考验,却仍然不敢懈怠,冷然反诺道:“你没有问题了么?”他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一丝压抑不住的不耐烦,似乎对于她的不信任颇为不满。
挑千仇低叹道:“对于你这样心志坚定的人,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看来你还没有消除对我的怀疑?”
挑千仇淡淡道:“我们与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肯定了事实,就不会怀疑;而我们必须否定怀疑后,才会接受事实。”
“你们?”许惊弦敏感地发现她话语中的特别之处,“你们是什么人?”挑千仇神秘一笑,答非所问:“我们的观察有两个基本原则:第一,得出的判断必须建立在事实与推理之上,决不能相信直觉。但遗憾的是,我对你的怀疑很大程度是出于直觉,也许是我错了。”
许惊弦无法分辨她话语中是否藏有圈套:“第二个原则是什么?”“第二,必须和研究的目标保持距离。而从我和你说第一句话开始,你的眼神、语气、态度等就已经影响到我的观察。所以,今后你大可放心,我对你已经无法有客观的判断。”
许惊弦小心措词:“你的意思是不会再暗中监视我了?”
“是的。但我会暂时保留我的怀疑,直到事实证明或否定我的怀疑。”
“你完全可以暗中求证,为什么要对我说明这一切?”
“因为你是天行的朋友,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有任何误会。”
“我问心无愧,自然也不会对你有什么误会。”
“你瞒不了我。”挑千仇的语音虽轻,却极为肯定:“我看得出来,像你这样心高气傲的少年,视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在你心目中,最反感的就是那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之人,包括明将军……和我。恰恰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越发加深了我对你的怀疑。”
许惊弦强按震惊,抬眼与她一步不让地对视着,此刻任何退缩都将被视为心虚。他故作漠然道:“你太多虑了,我只是不愿意自己被冤柱罢了。”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从挑千仇的眼里,他只读到了一份恳切的真诚,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内疚,似乎表明彼此之间并没有私人恩怨,她的所作所为只是缘于不得已,希望能够得到他的理解。
挑千仇低声道:“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承担着自己并不愿意承担的责任。在没有证实我的怀疑之前,你不会受到任何冤枉。”言罢,飘然而去。
许惊弦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才发现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刚才看似平常的一番对话,对于他来说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经历都要惊险,那是他与挑千仇在精神层面上展开的一次无形搏斗,只要稍露破绽,便是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