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未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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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第二十八章古庙危局山河第28章在线
夕阳西沉,落日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在西天披起了一层霞帔,仿佛是即将嫁为新妇的女子。而暮色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十分耐心地、缓缓地降临在金陵城。
听了许惊弦的分析后,水柔清满以为只要盯住陈员外,就会顺藤摸瓜找到简歌。谁知等他们再返回临江春,陈员外与一干手下早已不知去向,听店家说是几十人分头行动,看来竟是化整为零隐入金陵城中。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先找家客栈住下,一面暗地监视沈羽,一面打探陈员外的下落。
水柔清不甘心就此放弃仇家的线索,拉着许惊弦走遍精灵称的大街小巷,四处搜寻陈员外的行踪。然而,陈员外与其众手下浑如蒸发,连一个小丫环也找不到。四五十人同时销声匿迹,固然可以进一步肯定这是一个纪律森严的——非常道,但许惊弦心头总是难以释怀陈员外最初在临江春的张扬设宴。那绝不是虚张声势,更像是一种威慑。
不知不觉在金陵城呆了两天,意外地,水柔清并没有太多的焦躁,反倒是自我安慰一番:“一时找不到陈员外也不要紧,好好游玩一下金陵城,也算是不虚此行。”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报仇的念头为何会突然淡了下去。也许是太过信任许惊弦的能力,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助自己一雪双亲之仇;也许是在这样一个时而像睿智看透世情的老人、时而无邪像天真未凿的孩子的“大叔”面前,她愿意暂时忘却缠绕多年的仇恨,重拾丢失已久的少女心态。有时她也会隐隐生出怀疑,觉得许惊弦与京师遇见的那个稳如泰山、沉如亭渊的“大好人”判若两人,但无论他是大叔也好,帮主也好,只要能找到简歌报仇,一切都不重要。
中秋之夜,两人在金陵城闲逛了两个时辰,终是有些累了,来到玄武湖边,找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休憩。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阴云密布,不见朗月。但背靠水色湖光,眼望渔子泛舟,身畔伴着“忘年知交”,手里捧着莲湖居新出炉的月饼,感染着周围人群的喜庆,这个中秋佳节倒也别有风味。
“帮主,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嗯,老夫今天心情好,知无不言。”
“如果要用花来作比,那么,我是什么?”
许惊弦熟手拔根小草:“喏,你是这个。”
水柔清气得大骂:“坏帮主,你取笑我。”
许惊弦哈哈大笑,忽然灵机一动,手指一朵盛开的绿菊:“你就像那多菊花,看似淡然,风吹即散,实则倔强,凌霜而绽……”说了几句后,他忽觉对眼前的女孩了解越多,就越难以准确地形容她。
水柔清扬起下巴等了半天:“就没有下文啦?”
“嗯,我再想想……”许惊弦挖空心思,却再也想不出一句。事实上,人淡如菊就足以形容她的一切,清雅、高洁,看似极复杂的花瓣,却只有最简单的线条,其他的语言都是多余。
水柔清撅嘴大叫:“太不公平了,就这么几句。”
许惊弦无奈,只好信口胡诌:“绿色也最适合你,你穿绿色一定很好看,嘿嘿,像小草一样。”脑海中忆起在涪陵三香阁遇见她仕,正是一身水绿色衣衫,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情窦初萌,第一次感受到充注内心的惊艳、喜悦、诧异、慌乱、自惭……还有欲要满溢出胸膛的种种复杂情绪,至死难忘。
水柔清口中含笑,作势欲打:“什么,还是小草啊!”
“还没完呢。你最厉害的是旁若无人,管它天上的月亮圆不院,亮不亮,管你路人采不采,看不看,反正就长在湖边,自得其乐,就是一种风景……咦,怎么看起来你很高兴的样子,满意啦?”
“嘻嘻,总归是好听的话,当然满意,我很容易知足哦。”
许惊弦微笑,如果没有了仇恨该多好,她一定会变得更加可爱。
“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菊花了,它既是花中君子,也被称之为寒秋之魂,有一种决不屈服的气节……”
“寒秋之魂!”许惊弦猛然一震,立刻想到了青霜令中那两句“寒魂谢,诸神诫”,莫非这“寒魂”说的就是菊花?若当真如此,之后那个“谢”就应该是凋谢之意。假若“寒魂谢”是指代菊花凋谢的意思,表明了一个时间,其后的“诸神诫”又暗示着什么呢?这个想法虽然尚不足参透这两句神秘言语中隐含的意义,却无疑开拓了思路。
他之前综合了南宫静扉与明将军分别谈及青霜令的情况,实难想像为何简简单单一方令牌,却会难倒无数人?以南宫逸痕之才,亦需苦思数日方解,而简歌更对其毫无办法,只能徒呼奈何。
莫非那是因为:青霜令上不但有精巧的机关,还对应着天时,必须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才能解开?
许惊弦由青霜令想到简歌,以及来金陵城的目的,最重要的,他还有与明将军的六年战约,悟魅图或许就是助他战胜明将军的一道利器。自己岂能还在这里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他用力甩甩头,抛去残存于脑中的情思绮念,长身而起:“走吧,还是老规矩,先去沈家看看,然后回去睡觉。若明天还找不到陈员外,我们就去扬州。”
水柔清望着许惊弦,不知他为何像变了一个人。原来略带着懒散的神态瞬间荡然无存,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勃勃战意,仿佛陡然年轻了数十岁。她有些诧异,亦有一些惊喜,虽颇有点舍不得这么快离开,仍是一跃而起,大声道:“谨遵帮主号令。”
离沈宅还有半里路,许惊弦已觉不妙。但见那泰升巷方向腾起一团火光,又隐隐听到许多人的吵嚷之声,连忙飞速赶去。
泰升巷依然如故,深深的巷道,杂乱的民居,丢弃的垃圾……所不同的是,难闻的气息中夹杂着火油燃烧的味道,而巷内的一间居所已变成一堆焦砖碎瓦,出事的正是沈家。
巷口围了一群百姓,大多是当地的住户,对着沈家的废墟指指点点。许惊弦本是深深自责,但面对此情此景,反而迅速地冷静下来,冷峻的目光游移四顾,扫视全场,口中对水柔清吩咐道:“你快去客栈取回马匹,我在这里等你,顺便打探一下情况。”
“现在哪还有空顾得上马儿?”
“不然。此处房屋相连一片,若是有人纵火,必成燎原之势,不可能只烧毁沈家。看此情景,应该是沈家人察觉危险后自行放火离去。我们不但要去追赶他们,还要留下体力对付敌人,马匹必不可少。”
“好,你一定等我回来再行动,不要孤身犯险。”
“你放心,护法不在,帮主岂能草率从事。”
水柔清本也有些急躁,但见许惊弦不但镇静地分析形势,竟还有心情开玩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定下神来,应声离去。
待水柔清走后,许惊弦朝四周百姓打听,得知之前全无征兆,亦不闻争吵打斗,大火忽起于傍晚,势头猛烈,片刻间偌大宅院便燃烧殆尽,几乎片瓦无存,却并未波及周围住户,亦不见有人逃离。他心里已大致确定沈羽在陈员外率众来袭之前业已察觉,因事起仓促,不愿老宅落入敌手,故点燃早早备下的引火之物,趁乱而退。但犹放心不下,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冒着尚未散尽的浓烟闯入废墟,细查之中,未看到烧焦的骸骨,却在后院的地窖之中发现了一条暗道,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此情形,沈羽应是带着平惑与沈父从暗道中离开,并未葬身火场。
与此同时,几个疑点涌上心头:以裂空帮白道第一大帮的声势,金陵城中必有许多接应,决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匆匆离去;沈羽年纪虽轻,却是思虑周密,精于世故,江湖经验极其丰富。而且普通的江湖纠纷不至于牵连家人,以沈羽的地位与平日谦恭的作派,会和什么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而试观陈员外,无论此人是不是慕松臣,皆应是胸有城府、老谋深算之辈,一听说沈宅起火便会及时赶到,断无可能任对方引燃老宅而袖手旁观,但火场中并无搜查过的迹象,四周也不见可疑人物监视,仿佛沈羽的做法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何况那地窖暗道的入口遮盖得严严实实,全无被破坏的痕迹,这暗道只是江湖人物寻常备用的退路,并无特别精巧之处,以陈员外的精明,又怎能轻易放过?其中必有蹊跷。
许惊弦又回想到那跟踪平惑的两位黑衣人与那青衫客商相互认识,却分属陈员外与沈羽的手下,更是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
暗道中黑沉沉地不见一丝亮光,不知深有几许。许惊弦关切平惑安慰,急欲一探究竟,好不容易等到水柔清飞马赶来,嘱其守在外面,自己就要入内察看。
水柔清哪肯让许惊弦独自冒险,非要同往。
“何敢小觑你的武功,但这只是临时应急的暗道,应该不会太长,待老夫探到尽头后便与你联络。”
水柔清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管,递到许惊弦手里:“这是特制的烟火信号,只要一拉阴线,便会射入高空,经久不散,几里外也能看见。我的马快,先在四处搜索,你若找到出口,便以此为号。”
许惊弦答应着将那小木管放入怀中,钻入暗道中。
暗道狭窄,仅容一人矮身前行,许惊弦曲曲折折走了一炷香时分,仍未寻到尽头。心忖谁能料到看似贫民集居的泰升巷底下竟有此通路?工程虽非浩大,却也非朝夕能成,何况还要避人耳目。那沈父到底有何来历?莫非也是从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正疑惑间,眼前已然无路,只歪歪斜斜拦着一方大石,边缘隐露天光,正是暗道的出口。
许惊弦小心翼翼移开大石,露出一个洞口,朝外望去只见一片荒岭,竟然已到了金陵城外。尽管周遭并无动静,不似有埋伏,许惊弦依然不敢怠慢,暗催内力,从腰间拔出长剑,挽个剑花护住面门,弓身冲出洞外。
淡月斜照,沉云飞渡,洞外一片寂静,并无埋伏。
此处是金陵东城外,许惊弦收了剑,放眼望去,淡淡弥漫的夜雾之中,唯有孤岭荒山,草浮影长,清疏冷寂,全无人迹。
然而,就在前方几步远处,有一摊鲜红的血迹,映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像一团燃烧的烈火,格外触目惊心。
许惊弦心中一沉,近前察看。喷洒在草地上的血迹尚新,仍未凝固,散出淡淡的腥气。若是被兵器所伤,应呈溅射状,而且周围并无打斗的痕迹,以此推测,乃是负有内伤之人呛咳所致。他屏息默算,沈家起火已有两个时辰,按说沈羽必是放火后立即进入暗道,纵然在暗道中有些耽误,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而依这血迹看来,却似是离开不久。明知敌人立即会尾随而至,又怎有时间在此停留疗伤?到底是重伤难愈不得不然,还是另有缘故?
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前方的山谷,小径上新留下两串脚印,窄小轻浅的当是女子的足印,另一个男子的脚印却显得落足极重。
许惊弦眼前仿佛闪现出身负重伤的沈羽与平惑相互搀扶着蹒跚而行的情形。沈羽的父亲呢?莫非沈羽在放火之前把他送出沈宅了么,又为何留下平惑?他一面思索着,一面沿着足迹往山谷中行去。
山谷中树木密布,正是掩藏伏击的要所,却一路未现激斗的痕迹。直到走出半里,许惊弦才蓦然停步,虽未闻人声,但一股危险的杀气扑面而来。凝神望去,树枝间隐现重重人影。
暗夜荒岭,几十人默不作声蹲守,情景诡异至极。许惊弦料知必是陈员外手下,不敢太过靠近,运起“华音沓沓”心法,未闻黑衣人对话,却听到前方处隐隐传来女子的声音,相隔太远,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看那些黑衣人分明像是在等待某人的号令,一旦动手,纵以沈羽之能亦难护得平惑安全,何况他恐怕还身负不轻的内伤。
关心则乱,许惊弦顾不得许多,心道陈员外在此装神弄鬼,不如将计就计,让他疑神疑鬼一番。
许惊弦长身而起,踏歌而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在清秋院中看了不少诗书,最喜李太白的狂放洒脱,这一首《将进酒》记忆犹深,当即装腔作势地放声而吟,倒颇有几分李白的傲态。
不知那些黑衣人是被许惊弦的乍然现身惊呆了,还是严遵号令,一时竟也无人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侧走过。
“咦,朗朗乾坤,为何群鬼环伺?一定喝了太多的酒,害得老夫眼花了!”许惊弦也不理睬黑衣人,长驱直入,继续高吟不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有意震慑对方,将吟诵之声以内力远远送出,山谷回响,声势惊人。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出乎许惊弦意料,前方不远处竟有人出声应和。听那语音苍哑,应是个老人。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许惊弦少年心性,乐得有人陪他胡闹,大笑着扬声续吟。一路暗中留意,并未发现陈员外,亦不见那中年美妇与刘师爷,但黑衣人中有几人面貌熟悉,曾在“临江春”中见过,确是陈员外手下无疑。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老人吟至尾声,中气已略有些不继,但那激越铿锵、沉浑雄劲的气势却丝毫不减,闻之如巨臂击鼓,铁指敲钟,字字撞入心扉。
小径一转,眼前现出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既遇知音,便与老夫斗酒三百樽吧!”或因这首《将进酒》的潇洒奔放,或因那老人语气中流露出的豪迈意气,许惊弦平生虽是最惧喝酒,此刻却真想手持美酒,与君共谋一醉。
“吱呀”一声,许惊弦推开庙门,里面情形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破落已久的山神庙,残破的供桌上摆着几个早已发霉的供果,歪倒的神像在幽暗的油灯下像是正昏昏欲睡。
一人端立在门口,拦住许惊弦去路,正是沈羽。他身上白衣胜雪,神情一如往常,清俊的面上犹如含着一丝冰冷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肃杀之意。手持双枪,右手枪长近丈,色泽黝黑,沉甸甸地不知有多少分量,锋锐的枪尖闪动着慑人的红光,空气中隐有火炙之感。大巧不工,无坚不摧,当是玄铁重枪——“征衣”;左手短枪只有三尺,似木似丝,灰仆仆地毫不起眼,轻飘飘地拎在手上,仿佛一阵风起便会随之而落。这是冰蚕丝与冷枫树胶以特别功法绞合的神枪——“缥缈”。乍眼望去,“缥缈”没有耀眼的寒光、华丽的外观,轻若鸿羽,淡似烟尘,就如小孩子的玩具,但枪尖指处,却能感应到一股凌人的杀气。
沈羽看清许惊弦的面貌,微微一怔,随机淡然道:“今夜此地多有凶险,阁下若与沈羽并无瓜葛,便请回头,远避是非,恕在下待客不周。”尽管被敌人重重包围,激将面临一场恶战,他依然不失谦谦君子风度。
许惊弦曾与沈羽见过一面,只恐被他认出,故意倚老卖老地喃喃导:“沈羽、沈羽,这个名字倒似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可恼酒喝的太多,偏偏想不起来了。唔,老夫是第一次见你么?”
沈羽不愠不火,语中藏刺:“沈某无名小卒,不劳阁下牵挂。”他口称阁下,虽未瞧破许惊弦的庐山真面目,显是怀疑对方的真实年龄。
许惊弦嘿嘿一笑:“那么沈少侠是此地的山神喽?”
沈羽眉锋一挑:“阁下说笑了。”
“不知此庙可是沈少侠所建?”
沈羽终于有些怒气了:“阁下满嘴胡言乱语,恕沈某无暇奉陪。”
许惊弦哈哈大笑:“沈少侠也只是暂寄此处栖身,既然如此,我老人家走累了来此歇歇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必奉陪。”大模大样地径直入庙,沈羽一时发作不得,握枪的手紧了紧。
一位老人倚在供桌2,双目紧闭,神情委顿,嘴角边还有未拭尽的血丝;另一位少女在旁服侍,正是平惑。
许惊弦心头恍然,原来受伤的并非沈羽,而是沈父。想必沈羽一路背负父亲来此,所以沿途留下了重重的足印。敌人为何要加害沈父,心知沈父亦是身怀武技,或是久不出江湖的前辈高人。
乍与平惑正面相对,旧日清秋院内相处的情景浮上脑海,许惊弦心中莫名一热,然而目光触及她胸口的斑斑血迹,又不由一惊,脱口相询:“姑娘受伤了?伤势可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平惑听到许惊弦与沈羽对答,既似玩世不恭的浪子,又似游戏风尘的隐士,却不料他以来就如此关切自己,略吃了一惊,细看对方面貌,明明陌生,却又恍若相识,欠身道个万福:“多谢前辈关切,我不碍事。”
许惊弦见她虽是云鬓散乱,神色惊慌,脸上犹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精神健旺,身上也无伤势,胸口的血迹多半是沈父受伤呕血所溅,稍稍安心,朝她微微一笑:“小姑娘好啊,老夫林闲,路过此地借宿,打扰了。”平惑点头不语,暗自回想到底是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一旁的老人缓缓开口:“方才听林兄弟轻吟之声,内息畅然无滞,已臻化境。其中正气凛然,显见是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之人。老夫孤陋寡闻,竟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少年英雄。”
平惑连忙轻拉老人衣袖,低声提醒:“他年龄不小啦,可不是什么少年……”又对许惊弦歉然道:“义父中了毒,眼睛瞧不见,前辈见谅。”说着话儿,眼眶又有些泛红。她身无武功,听许惊弦口口声声自称老夫,又摆出老江湖的口吻,自然以为他是前辈高人,哪会想到另有玄虚?
老人淡淡道:“想不到眼睛瞎了,耳朵竟也要聋了。莫怪老夫失礼,哈哈……”出语似自嘲,但那张因伤而颓败的面容上却隐露出洞悉天机般的笑容,显然更相信自己耳朵的判断力。
许惊弦一震,原来这位老人是平惑的义父,未必是沈羽的父亲。看他一张方正的脸庞,刀眉剑颊,苍白的脸上威仪犹存,令人不由想到那紧阖的双目一旦睁开,必是神光炯炯,叫人不敢逼视。刹那间,藏在心中的种种疑问迎刃而解,他已知老人的真正身份。
非常道要做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不是对付沈羽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是白道第一高手、裂空帮帮主夏天雷!
沈羽闻言转过头来,冷厉的目光盯紧许惊弦:“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来此何意,若不答个明白,沈某就要失礼了。”
夏天雷一摆手:“羽儿莫急,大敌当前,不要多生事端。此人虽难辨敌友,至少是正非邪。”沈羽愣了一下,恭身退开,再无言语。
许惊弦暗忖沈羽一向沉稳,如此焦躁不安到底是因师父重伤,还是别有目的?想到泰升巷中的种种疑点,心中已有计较,嘿嘿一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师傅不但眼光更胜徒弟,脾气亦好许多……”他有意激怒沈羽,却见沈羽面色不改,浑如未闻。
夏天雷道:“不瞒林老弟,老夫有些厉害的仇家,恐怕即刻将至,若不愿趟此浑水,还是尽早抽身为妙。”
许惊弦笑道:“前辈不知,老夫平生有一怕一不怕。”
许惊弦心里尊重夏天雷,不由自主口称“前辈”,偏偏与水柔清呆得久了,习惯性张口闭口皆以“老夫”自居,语气***不类至极。平惑虽是泪眼盈盈,亦被他逗得神色一缓。
“嘿嘿,老夫最不怕麻烦,最怕有人扰了好梦。现在委实走累了,说什么也要在这里睡一觉。”许惊弦说罢,走到小庙西侧角落,也不管地下脏乱,倒头便躺下。
夏天雷大小:“老弟是个妙人,料这一众宵小还要不了老夫的命,此间事了后,夏某就交你这个朋友。”说毕静坐调息,缓解伤势。他这话说得豪气冲天,重伤在身依旧不减对敌人的蔑视,激得许惊弦热血上涌,只是不远表露出来,夸张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闭目诈作睡去。
平惑见衣服如此看重此人,眨眨眼睛,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好奇、三分戒备与一分迷茫打量着许惊弦,但许惊弦这些年本就面容大变,再加上发须久不修理,有意装扮成老人,平惑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此人竟会是当年清秋院中陪她玩闹的小弟弟。
许惊弦蓦然睁眼:“小姑娘,你这样看着老夫可睡不着,不如我们说说话儿,也好打发无聊长夜。”
平惑吓了一跳,脱口答道:“林前辈想说什么?”
“你义父怎么中了毒?”
不等平惑开口,沈羽冷冷插言道:“师父正在运功,不要打扰他。”
许惊弦嘻皮笑脸地对平惑道:“不妨,我们走近些小声说。”
平惑本就觉得许惊弦看似年纪不小,说话行事却如孩童般有趣,令人不生提防之心,加之正对夏天雷的伤情耿耿于怀,移到许惊弦身边,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不好,若不然,义父也不会中毒。”
“奇怪,你义父中毒与你有何关系?”
沈羽厉声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儿?”
许惊弦直觉其中有蹊跷,反唇相讥:“都什么时候了,沈少侠不去提防庙外的敌人,竟还有空管我们说家常话?”沈羽语塞,知道再分辩下去徒惹怀疑,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两人。
平惑一直为此事自责,心中憋闷只想一吐为快,避开沈羽严厉的目光,低声道:“我给义父送来的月饼,里面被人下了毒。”虽有前言不搭后语,但许惊弦听在耳中,霎时若有一道电光划破迷雾,令人茅塞顿开。
泰升巷的宅院并非沈家,而是裂空帮设在金陵城的秘密落脚点。夏天雷或因帮中秘事来到此地,不宜张扬,只带着沈羽随行。想不到平惑念及中秋将至,一路打探过来,还给爱侣与义父送来月饼。夏天雷身为白道第一大帮之主,江湖仇家无数,自是处处小心,但对义女却全无提防,哪知月饼中已被人提前下了剧毒。
怪不得那两名黑衣人一路跟踪平惑却无行动,因为他们所接的命令很简单:保证途中月饼不被掉包,送交沈宅。即可复命。
中秋之夜,夏天雷误食毒饼,虽不致命,却令双目尽盲,武功必也大受影响,知道仇敌必会趁机寻来,当机立断放火烧毁老宅从暗道撤走。但看庙外情形,他们的行踪早已落入敌人的掌握之中,至今迟迟未动,是因为陈员外等人有事耽误未能赶来,还是别有所图?
最关键的,另一个青衫客商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是否知道那月饼中的古怪?他既与沈羽相识,沈羽对此是否知情?按说中秋夜父女三人同食月饼,为何只有夏天雷中毒?
许惊弦正要追问平惑详情,忽听庙门口一声大震,原本破烂不堪的庙门被一掌击碎,一位灰衣人随之闯入。
沈羽冷喝一声,右手疾抬,“征衣”红光大盛,如出水蛟龙般刺出,灰衣人手掌轻摇,化作无数掌影,罩住枪路,一根竹杖由漫天掌影中弹出,不偏不倚地锁住枪尖。
“咕”,枪杖相交,发出一记古怪的声音,竹杖头暴涨数倍,像一条吞食天地的大蟒,将“征衣”枪尖包住。随即哔哔剥剥一阵怪响,那竹杖虽是不凡之物,却如何抵得住玄铁重枪力胜千钧的一击,里面的竹节尽数断裂,仿佛被引燃。但凭竹杖柔韧的弹性,亦将“征衣”这一击中的刚猛之力化为无形。
灰衣人一触即退,在小庙东侧立定,掌中竹杖末端爆裂,竹身泛起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被“征衣”引燃一般。灰衣人大怒:“无耻小儿,竟敢毁我兵器。”他偌大的头颅不生毛发,点着几记香疤,身上的灰衣虽然破破烂烂,渍污遍身,却依然能看出是一件旧布百结的僧衣。这个首先冲入的敌人竟是一位佛门弟子,看模样三十余岁,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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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凛然道:“若不知进退,下次毁的就是你的秃头。”他深知“征衣”一击足可开碑碎石,但方才枪杖相交,巨大的力量却如泥牛入海,被一道奇异的旋转之力化开,只能震碎竹杖,难损对方分毫,这位灰衣僧实是劲敌。
灰衣僧原是怒气冲天,瞬间换上端严宝相,合十肃然道:“阿弥陀佛,小僧刚才犯了嗔戒,也请施主息怒。”也不知是真心忏悔,还是有意奚落,此情此景,谁也笑不出声。
“哎呀,你毁人家庙门,人家就毁你兵器,佛祖没有教你什么叫报应么?”声随影至,一位红衫女子姗姗而入。
许惊弦听得真切,红衫女子略含嘶哑的裂帛之声,入耳难忘,正是临江春里那中年美妇的声音。
红衫女子的行动更是古怪,她不入庙,而是停在门前,一片片捡拾起被灰衣僧击毁的庙门碎片。蓦地低喝一声,抬肘拧腕,双掌翻飞疾若闪电,那看似柔弱的纤纤玉手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眨眼间地上已现出庙门的雏形。这并非变戏法,而是把那些杂乱的碎片重新拼凑在一起,但若没有灵巧的双手、观察入微的眼力与精准的判断,却是万万不能。
红衫女子显露了极高明的手上功夫,灰衣僧与沈羽只是静静观望,一个早有所料,一个不形于色,唯有平惑瞧得耸然动容,吃惊地张大嘴半天合不拢。许惊弦看陈员外尚未现身,敌人已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不由暗地替夏天雷担心,但见他只是凝神运功,不闻外物。
红衫女子扭着腰肢来到小庙北端,巧笑嫣然遥望沈羽,顾盼间眉目生情:“和尚毁了庙门,我已替工资修好啦,要怎么谢我才好?”
沈羽不答,而是躬身抬起那庙门,重又立放于门槛处。
红衫女子与灰衣僧对视一眼,面露惊诧之色。庙门并没有复原,只是把碎片勉强拼接在一起,稍遇外力便会灰飞烟灭,但沈羽竟能将其完好无损地放入原位,运力之妙已至巅峰。以轻若鸿羽的“缥缈”枪施出杀人的力道,这本就是沈羽最擅长的独门功夫。他小巧细微处或不及红衫女子,但那化繁为简、举重若轻的境界则远胜一筹。
“又是打打砸砸,又是修修补补,诸位都是泥水匠么?”第三人昂然踏入庙中,一股强大的杀气随之席卷而来。来人身穿黑衣,头戴一方阔大的箬笠,面貌尽掩,更添神秘。高大的身型、挺直的站姿、慑人的气势,宛如死神从空中降下一支不详的黑矛,无论敌友皆觉压力倍增。他一开口便揶揄了在场的所有人,却似说得心安理得,无人敢有异议。
黑衣人确实是“踏入”,因为山神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一步踏出,小庙的南墙就如纸糊般现出一个人形的大洞。仿佛他穿过的不是厚重的墙壁,而是一团绵软的空气。若没有数十年精纯的内力,休想做到。
沈羽心头大凛,这第三个黑衣人却是一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纵然白道第一高手夏天雷身上无伤,与之正面对决,怕也是一场好胜负。
最为吃惊的人当属许惊弦,那破哑似金铁相击的声音,那高大如山渊伫立的身影、那逼人如刀剑出鞘的杀气……纵有箬笠遮掩,他也可以肯定此人正是将军府第三号人物,黑道杀手鬼失惊!
就算陈员外当真是非常道道主慕松臣,许惊弦依然有信心与之周旋;即便加上那灰衣僧与红衫女子相助,己方有沈羽与负伤的夏天雷,亦不无一拼之力。但鬼失惊陡然现身,暗中不知还藏有多少高手,已令他再无把握。
许惊弦沮丧之余,强烈的战志涌遍全身,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夏天雷受到伤害。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本意只是牵挂平惑的安危,如今却又要誓死保护夏天雷。
经历了御泠堂修武、军营焠砺、媚云教兄弟相残等种种事情后,逐渐成长的许惊弦对于正邪的分辨已然模糊,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内心的判断,所以才能救明将军于危难之中。
曾几何时,他只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男子汉,而不欲沾染江湖是非。但这一刻,义父许漠洋从小对他灌输的道义、暗器王林青让他耳濡目染的侠气重又激起他天性中的正义感。
小庙之中,灰衣僧、红衫女子、黑衣人各占东、南、北三面,隐隐将沈羽围在其中,对平惑与许惊弦根本不放在心上,至于夏天雷,甚至没有人朝他望一眼,仿佛他早就是个私人。
沈羽嘶声道:“尔等魑魅魍魉,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但教我沈羽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容你们伤害师父。”
红衣女子奇道:“奴家懂得沈公子护师心切。但你自家性命不要也就罢了,难道也不管身畔佳人么?”
“她不是江湖人,不必牵连她。”
红衣女子叹道:“跟着沈公子,想不做江湖人也难。除非,沈公子这就带上她远走高飞,再不理江湖事。”
沈羽深吸一口气:“沈某不会贪生怕死,更不会背信弃义。”
平惑见情郎执意护着自己,眼中含泪道:“我害了义父,不能再连累你。公子只管放手做事,不必管我的死活。”
红衣女子啧啧有声:“好个情深义重的小姑娘,我见犹怜。沈公子是个聪明人,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和一个糟老头子,根本就不用选择嘛。”
沈羽一字一句:“三个人,一条命。”
灰衣僧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僧此行只为送夏施主参见我佛,决不会滥开杀戒。”看他低眉顺目,仿佛真是一位虔心念佛的高僧,做的却是杀人勾当。
沈羽剑眉一挑,“征衣”斜指灰衣僧,“缥缈”拦住红衫女子。虽是以一敌三,胜算无多,气势上却半分不让,不愧是江湖上有数的少年英雄。红衫女子收起嘻笑之态,灰衣僧凝神以待,目光不敢稍离“征衣”与“缥缈”的枪尖。
一直沉默的黑衣人朝前踏出一步,只说了半句话:“我不为杀人而来。”没有下文,却让人联想到其余更可怕的手段。
沈羽明知此刻退守短了气势,但黑衣人踏出的那一步恰到好处,正处于他长枪的死角、短枪力所难及的位置,迫不得已调整方位,朝右后方斜退半步。他有把握力斗灰衣僧与红衫女子的联手,但对这个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实难言有胜望。黑衣人又踏出一步,沈羽无奈再退,灰衣僧与红衫女趁机占住左右,一时已呈合围之势。眼看黑衣人再迫前一步,沈羽退无可退,便是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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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当做“死人”的夏天雷却突然开口说话:“那竹杖粗不过半寸许,短短片刻间能把‘征衣’之力化为无形还能站立不倒,唯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刀枪剑戟诗酒歌舞,你是哪位?”他依然双目紧闭,但头却准确地转向灰衣僧的方向,而且对方才电光石火间的过招亦宛如亲见。
灰衣僧惊讶之中略带着一丝不服气:“夏施主为何不猜我是谈世?”
夏天雷淡淡一笑:“你的修为还不够。”
灰衣僧愣了半晌,颓然长叹:“夏施主果然见识高明。小僧谈诗,方才又犯了对大师兄的妒忌之戒。阿弥陀佛”
无念宗“谈”字辈九僧中,八僧分别是“刀枪剑戟诗酒歌舞”,唯有武功最高的大师兄早年反出师门,却仍处处以无念宗门人自居,号称谈世。无念宗名似佛家宗派,却是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故才有“无念”之名,与非常道、媚云教、静尘斋并列为江湖上的僧道四派。那谈世不但要谈“刀枪剑戟、诗酒歌舞”,还要谈尽“世情冷暖”,口气虽然狂妄,却也符合无念宗逆天而行的一贯宗旨,反被众师弟视为偶像,只可惜自身武功不济,不敢效师兄反出师门一举成名。
夏天雷转向红衫女子:“移花接木,借尸还魂,姑娘这一双巧手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江湖上精于手上功夫的人不少,但能达到此修为者,不外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法与当世几位暗器大家。无双城主杨云清自然不屑假扮妇人,毒来无恙命丧魏公子之手,暗器王林青泰山一战,英魂已逝,余下三位女子,杨云清的女儿杨霜儿、落花宫主赵星霜与千叶门主葛双双……”
红衫女子笑道:“这可真不巧。三个女人都有嫌疑,夏帮主真要费些脑筋才行,万一猜错了,裂空帮日后怎么为您老人家报仇啊?总不能把无双城、落花宫与千叶门全都灭了。”
夏天雷泰然自若:“本来还真不好猜。不过言词尖酸刻薄如此者,唯葛门主一人耳。”
红衫女子大怒:“人说夏帮主是忠厚长者、谦谦君子,全是胡说八道。”
夏天雷哈哈一笑:“过奖过奖。老夫若像你一般,便会称你夫人而非门主了。”
虽然大敌当前,许惊弦亦听得肚中暗笑。记得在涪陵城三香阁中初遇林青,就因那千叶门下的桃花出言辱及骆清幽,林青愤而出手教训了她一番,其中提到黄山千叶门主、人称“繁星点点”的葛双双先后嫁了五个丈夫,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目前的丈夫乃是当朝丞相刘远的二公子,因此在江湖上传为笑柄。
葛双双气得双颊通红,恶狠狠地道:“死老头,等着野狗给你收尸吧。”大凡江湖人,纵然仇深似海,也极难讲出这等不留余地的话语。
夏天雷不与葛双双纠缠,转向黑衣人:“烈于表、匿于内,锋芒尽露却能于刹那间敛于无形,这位仁兄武功之高,只能用神出鬼没这四个字来形容。纵观茫茫江湖,不过几人罢了。而有理由杀我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黑衣人道:“不是我想杀你,但我今天不得不杀你!”自从入庙后,黑衣人惜字如金,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枚锐利的暗器,扎向对方。
夏天雷低低一叹:“老夫知鬼兄任务在身,不得不然,届时可全力出手,不必顾忌老夫的伤势。”无疑他早已肯定了鬼失惊的身份,所以方才说出那“神出鬼没”之句。
鬼失惊不语,似在集气待战,又似沉思冥想,谁也不知道黑道杀手之王心里在想什么,也无人敢去一探究竟。
夏天雷哈哈大笑,伸指掐算:“无念宗、将军府、千叶门……唔,或许应该说是刘丞相,各方势力汇聚一堂,只为要老夫的命,这面子可大得很啊。”随着他五指屈伸,中指上一枚硕大的指环发出莹莹紫光,当是宝物。
夏天雷虽是身受毒伤,双目皆盲,却对场中情景犹如亲见。面对一众强敌,满腔豪气亦不减半分,气势上更胜一筹,不愧白道第一高手之名。
若是以往,许惊弦必然早就按捺不住跳起来与夏天雷并肩御敌,但心智渐趋成熟的他已不复昔日莽撞与冲动,知道敌方势大,正面对抗毫无胜机,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下去,保存实力。
而最令他担心的,却是沈羽。方才人人被夏天雷与鬼失惊的对话吸引,他却注意到沈羽看到夏天雷的指环时目光陡然一亮,贪念一闪而逝。那会是什么样的宝物?生死关头,沈羽怎么还有如此心情?再想到沈羽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一个令他胆战心惊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故意打个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喃喃道一句:“不得了,困得睁不开眼了……”转过身去倒头装睡。
小庙中的各人皆明知他装腔作势,夏天雷不愿连累无辜,鬼失惊等人则是根本未把这样一个小角色看在眼里,一时也无人理会他。
夏天雷缓缓站起来,环“视”全场,尽管皆知他双目已盲,每个人却还是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有两个人,也一并出来吧。”
“笃笃笃”,夏天雷话音未落,竟真有叩门声随之响起。
庙门本已被谈诗震碎,再经葛双双妙手拼接,沈羽轻轻安放,原是不堪一触,只怕一阵风来也会散裂,但这三记敲叩声却是不折不扣敲在其上,仿佛那本就是完全无损的庙门,抑或来着是冥界的幽灵恶鬼,凭空发出召魂之音。那一刹,这三记诡异的叩门声引动了在场每个人的三次心跳,平惑更是忍不住打起了冷战。
夏天雷长笑道:“羽儿,开门迎客。”
沈羽“征衣”长枪掠过空中,只一划,庙门已成齑粉。众人只闻尖锐的呼啸声,却感应不到丝毫枪风,而庙门之外约十步远的地方,却发出一记“嘭”地巨响。
庙门洞开,一位白衣人稳立于外,手执羽扇,嘴角含笑,三缕长髯随风轻摆。映在中秋月色之下,浑似天宫中的神君驾临凡间。正是那临江春里假扮陈员外、实际身份则是非常道道主的慕松臣。道骨仙风之下弥漫着一股冷若冰川的寒意。
东海非常道中最可怕的不是“活色”、“生香”两大弟子,而是道主慕松臣的“胆寒”、“心惊”之势。
透过洞开的庙门,依稀可见慕松臣身后右侧数步外一棵大树齐腰而折,断口处一片焦黑,犹如火烫。方才沈羽以“征衣”发出劈空枪风,先碎庙门,再直取门后来人,却不知慕松臣用了什么法子,不但霸烈的枪风对他毫发无伤,而且巧妙地改变方向,击断了身后的大树。按当时的情景,庙门一开慕松臣就及时现身,看起来未动分毫,要么他身法极快,闪避后以肉眼难辨的疾速返回原处,要么他就并非血肉之躯,能让枪风穿身而不伤。
慕松臣淡淡道:“初次见面,便不得不刀兵相见,实非所愿。”
夏天雷爽然道:“老夫是个江湖人,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何须客套,快些请进。只是虽早知慕兄要来,却未能备齐酒菜相迎,实在失礼。”
慕松臣却不入内:“夏兄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我却只是一个生意人,此次来不为酒食,只向夏兄借意见东西,好换些银子。”
夏天雷紧闭的双目不偏不倚地迎向慕松臣冷峻的目光:“借老夫的人头原也不难,只不过老夫一颗大好头颅,可不想当做货物般送来送去,叫正主直接来取吧。”
“正主?”慕松臣眉梢轻挑,“夏兄面子再大,只怕也请不动他。”
夏天雷不为所动:“老夫刚才说过还有两个人要现身,慕兄既已来了,简公子为何不到?”
听到简歌的名字,许惊弦精神一振,他本就为此二来,但如果简歌真有这么大的能力,不但非常道、无念宗、千叶门都被其所用,甚至连鬼失惊都暗中替其效力,仅凭他与水柔清两人实难匹敌,必须尽快联系到宫涤尘与何其狂,或有一拼之力。
他虽背对庙门装睡,但方才已感应到慕松臣的目光扫过自己,必定早认了出来,却丝毫不露声色。再想到简歌那深如沉渊的城府,或许早就查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在临江春里慕松臣竭力好,只为让自己安心,其后则暗藏阴谋。简歌目前最大的目标是青霜令,最大的敌人就是通晓青霜令秘密的御泠堂堂主宫涤尘,会不会他想借自己引出宫涤尘?这个想法固然有些匪夷所思,却不得不提防。他依然闭目安躺原地装睡,对小庙中的种种变故浑如不闻,心中却是思潮起伏,杂念丛生,难有片刻的宁静。
慕松臣哈哈大小:“不知夏兄是真瞎还是假瞎?”
“有何区别?”夏天雷若有所思地一叹,“既然慕兄处心积虑设下全套,说不得,老夫也只好闯一闯了。”
“嘿嘿,眼盲之劫倒也无妨,就怕你躲不开面前的生死大劫。”
夏天雷咄然大喝:“生死由命,若天意如此,老夫也无所畏惧。只不过,老夫这条命还由不得你来取,便是简歌也不行。”
“所以说夏兄虽有心眼,仍是个瞎子。”慕松臣悠然道:“就算简公子出得起无念宗与非常道的价钱,也使不动刘丞相与将军府吧。按杀手的规矩,我不能说出主顾的名字,但敬夏兄为人,便给你提醒一声:想要你命的人,来自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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