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白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本章字节:9778字
对于飞来说,这是他难熬难忍的一段时间。
他的心早已飞到火线上去,但在医生严格的约束下,只好躺在这温暖的房间。谁知走了那个严厉的护士,又来了--个执拗的警卫员。何明亮按照医生的叮嘱,对团长保护得无微不至,对于飞来讲,就加重了肩头的枷锁。于飞望着何明亮,出出进进,忙个不休,又是淘米做饭,又是砍柴生灶。于飞觉得这个孩子很可爱,就想在他身上下功夫,至于新来的护士倒不是一个严厉的,而是有几分温顺的人,不会是大障静。当他的体温已经降到3751时,他就叫:“小何,到院子里去听听炮声是不是远了?”凭着多年做领导工作的经验,于飞从何明亮内心发现他对于留他在后方没有让他上前线,怀有一种隐隐不平之感,觉得这一点是他可以利用之处。等到何明亮进来,皱着眉头告诉团长:“没有远去,只是双方炮火搅在一道,更加猛烈了!”于飞像是自言自语:“这就好,咱们还赶得上这一仗!”谁知生性灵敏的何明亮似乎早已警觉,马上死死顶上一句:“这得听医院安排!”于飞一听,心里想:“看来得打迂回战……”于是披上棉军衣坐了起来,说:“小何!把战图拿来,咱们估摸估摸形势。”这对何明亮来说,是“正合我愿”。于是于飞的缓兵之计得以实现了,何明亮从团长的图囊里取出地图哗哗地展开来,搁在于飞撑开来的膝盖头上。于飞取起一枝红蓝铅笔,随了他那沉着冷静的眼光在地图上一面寻找,一面思索。何明亮这时也掩不住心头的焦灼,紧紧伏在团长身旁,脸挨着脸,急急瞧看,当于飞把铅笔停留在地图的一点上时兴奋地说:“好!”随即跟何明亮说:“这是一片好战场……把这个口子堵住,就等着抓俘虏吧!何明亮你还没看见美国鬼子是什么样吧?”这一句正点在何明亮心坎上,他说:“我就想抓到头一个俘虏。”于飞说:“那咱们就得早点到火线上去。”“派我来时六连长跟我订了一个条件,就是还要调我回连队……”他望了团长一眼,觉得团长一派军人严肃态度,说起话来倒很和蔼,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要走。
于飞说;“蒸的大米饭不要焦了。”
不久,军医来了。那个整天不言语的护士又量了体温,军医看了表十分满意地说:
“你真是钢筋铁骨,那样高烧一下就挺过来了!”
“这算得了什么?战士断了一条腿还往火线上爬。”
军医怕说溜了嘴,只朝他微微一笑,把话头转向旁处:
“病是病,伤是伤,那是两码事,像你这样高烧,十分消耗体力,你得安心休息几天。”
于飞心想:“几天?还要几天?”他又怕军医揭穿他心中秘密的筹划,他就说:“你放心,我会恢复得很快。”
“首长!你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对于病你能有什么窍门?”“我一顿吃两碗饭,再活动活动筋骨增强体力。”
“活动一下好,可不能过分……”
“咳!你们医生总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把病人当嫩豆腐一样保护着。”
何明亮第一次听到两个人的笑声。团长的声音特别快乐洪亮,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怀疑到,这是团长有意做出的一个姿态。何明亮便也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开饭了!”于飞仍然笑得慢腾腾地回答了一声:“有客人,你多搞点什么好吃的。你掏一掏我那挎包,说不定小警卫员在江那边就塞了什么宝贝了。”“这还用你下命令,军医不吃饭,回去怎么爬那座大山。”军医连忙拦阻,说:“老政委让我给你带来点吃的……”说着就把背包拉了过来。于飞一愣,连忙问:“哪个老政委?”“还有哪个老政委,就是孟庆生老政委。”于飞不无赞叹地说:“连留胡子的都来了……这就是不可抵抗的中华民族的威力!不可抵抗的……不可抵抗的。”……只见从相连的那个灶间里,一阵雪白蒸气热腾腾地浮了过来,于飞闻着大米饭的香味,一股强烈的食欲涌了上来,昏迷了三天三夜,只凭稀米汤度日,现在真想好好吃上一顿呀!军医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罐头,给何明亮送去,说:“首长那点宝贝留在最紧要的节骨眼上用吧!”于是军医、护士一起动手摆弄开来,何明亮却一手把他们推开:“你们摆桌子,端饭碗!”他埋头在灶眼的火光里挑选罐头,想找点好消化的先吃。这是朝鲜的风俗习惯,在于飞卧处旁边,放了一张黑漆的四方小桌,四个金黄色锃光发亮的圆肚铜碗,三碗米饭盛得满满的,于飞面前却是半碗。于飞用铜筷子敲得铜碗叮当响,喊道:“小何!你这可有点不平等呀!”何明亮笑嘻嘻回答:“你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出来。”说得满屋哄堂大笑。何明亮把那些红烧肉、炸鸡块的罐头都推开,只打开一盒油焖腐竹,一盒凤尾鱼,一大盘朝鲜泡菜,并送了过来!于飞对何明亮翻了一眼:“看样子,这附近来过美国军队,这家房东逃避了,咱们不能动人家一计一线、一草一木,这可是毛主席说的……”“首长,这点纪律性我还有,这是附近一个老人家听说这里有伤员,早晨送来一盆泡菜,一我推辞不掉,只好留下,这是人家的一片心呀!”何明亮早就听到老战士提到团长,都啧啧称道:“在火线上你看他虎彪彪的两眼一瞪,那股子英雄劲儿,就让人有信心,跟着他一定能打胜仗。”因此何明亮对团长早就有一种敬仰之心,那人又说:“可是性子急,发起脾气,爆火雷鸣。”他是个喜欢刚果决断的人,就是不喜欢慢慢腾腾的人,他常喊:“你不要肉头肉脑,耽误了我的军机大事,这账我可跟你算不完……”其实团长对人和蔼可亲,于飞看到何明亮的灵活劲儿,心中感到痛快,可爱。在军队里,首长和警卫员的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同志关系,又是亲人关系。于飞和何明亮俩人一见就很投机,自然就加重了这几种关系。
军医见于飞大口吃饭、吃菜,觉得他胃口这样好,也有些放心了,但临走还是叮嘱:
“要好好休养。”
“是啊!我是要好好养一养,浑身没劲呀!你放心吧!”
何明亮说:“我看老躺着也不是事,得活动活动。”
军医点头:“是得活动一不过适可而止。”
于飞看着暮色已经浸上门窗。他向何明亮使了个眼色,暗示即将决心付诸实施。他自己把那个护士叫来做她的工作,谁知他一下碰在橡皮钉子上了。他原来以为这人软弱,好办,哪里晓得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崩了,她气急败坏,面色苍白,对于忙手忙脚装行李袋子的何明亮发出一声怒吼:“你们俩人通通作弊!我要报告到师首长那里去,不要说你们,就是师首长有病也得听我们的。”于飞深悔对于这个护士观察不透,没有事先多做工作,一时弄得手足无措,只好发出乞求声音:“同志!请你原谅,我……我……实在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你听听这炮声……我的战士正在血火里拼命,我……我……”他两手狠狠抓抓头顶,一下坐到炕上,大滴大滴地流下眼泪。于飞在这高烧的日夜里,有时迷迷糊糊醒过来,有时在渺渺梦中,他急得要蹦可是蹦不起来,对于这个求战心切的人,想哭哭不出来,一现在他的全部感情都迸发而出,他哭了……他真想嚎啕大哭,可又勉强忍住……谁知正是这种困苦、难受的情况,发自一位首长,一下倒把护士吓住了,她惊慌地拉下他的手,觉得那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她也跟着他哭起来。在此时,何明亮叱了一声:“你不要纠缠他了,你要硬留住他,他会憋死在这里的!”“那我怎么交代?”于飞真诚感情的发泄,得到了护士的同情。于飞猛地站起来叫何明亮:“小何找张纸来。”他接过纸匆匆写下两行大字:
老政委:是我自己决定要走的,护士阻我不住,没有她的责任,你要发脾气,就打电话骂我吧!
护士接过字条看了看,到最后两句她忍不住噗哧笑了。空气一缓和下来,护士主动地把几包药交给何明亮,并仔细告诉他怎样吃法。于飞紧紧跟护士握了手,然后对何明亮一招手,刚果决断地说道:“上路。”两人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于飞、何明亮疾驰骏马,飞快跑出峡谷,跑了大约两小时。当他们来到一片开阔平野时,于飞看到整个夜空给大火烧得红彤彤的,就像一股热辣辣的火焰,迎面扑来,他从心头到脸上都觉得火热难当。这是一股火气,一股怒气,他仿佛看到麦克阿瑟在朝他冷笑。于飞仰头望天,他发现无数美国飞机在天上轰轰哀鸣,只是盘旋,并不投掷炸弹,他立刻判断:我们和美国人拼在一起,正在厮杀,飞机想为美国军队开路,可又怕炸杀他们自己人。于是于飞也对麦克阿瑟冷笑了一下,他便更加策马狂奔,朝着炮火轰鸣、绞作一团的火线上飞去。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人也急鞭烈马,迎面而来,尘土飞扬,火光闪闪,光影里闪出一人,于飞一看是孔参谋。这一喜可非同小可,他正发愁在这乱马营中怎样找到自己的部队,这一下可好,孔参谋给他带路来了。不过,当俩人紧勒缰绳,俩马踏住蹄脚乱转,孔参谋急火火的,在叫什么,这时,剧烈的炮声天崩地裂,轰得人耳朵都聋了。于飞从胸膛里发出大声吼叫:“你说什么?”“朱政委负伤,我去找军医……”于飞一听急得两眼直冒火星,喝问:“重不重?”“还挺在那里指挥作战!”“情况怎样?”“可好看了,美国大军狼狈溃退……我们的包围圈正在合拢。”于飞猛声大喝:“政委在哪里?”“顺这片山坡一直往前走,翘着几辆炸毁的美国坦克,政委就在8陛。”“你快跑,抓也抓一个军医来!”他“驾”地喊了一声,他那匹棕红色的马耳朵耸了耸,便飞跑起来。它听着炮声响,早已无法忍耐,于飞一摔缰绳打到它后臀上,马立刻甩了几下尾巴,箭也似地飞去。
不久就看到一辆巨型坦克被炸毁,高高翘起来,像一座黑兀兀的小山,破裂的坦克流出柴油,稠糊糊地流了遍地,上面急急悠悠地晃着一层鲜红的火苗,火影照出狼藉一片都是死尸,横七竖八,堆积如山,有的仰天,有的伏地,死人流出来的血浆缓缓向柴油流去,好像要油和血一道燃烧祭奠这些亡灵。像柴棒一样的冲锋枪,像小盆一样的钢盔,七零八落,撒得到处都是,很显然战争的飓风刚刚从这里席卷过去。于飞一看这些,战斗渴望油然而起。他绕过另外一伏一仰的两辆坦克,在火影彤彤中一眼看到朱明豪正高高站在一辆吉普车后座上,手里把着电话在大声呼喊。于飞勒着马缰,靠近吉普,猛然呼喊:“老朱,怎么样?”朱明豪听到于飞的声音猛然一震,说:“不要紧!军首长命令拼到一个人也要堵住口子!”“哪个连是尖刀连?”“六连在最前面。”“好,这任务归我!”一股火辣辣的英雄劲,热腾腾涌遍全身,他两只脚跟向马肚子上一磕,一阵风狂猛地迎面而过。马踏着火、踏着烟,四蹄悬空,像箭一样飞奔向前。于飞一冲入部队,就扬起一只胳膊:
“我来了!冲呀!”
“我来了!冲呀!”
从熊熊烈火中闪出陈永进的面孔,面上血迹烟痕,一片模糊,只看清两只雪亮的大眼睛。他一听到团长的声音,也嗷嗷叫着飞跑起来,所有的战士都激动得像汹涌澎湃的洪水铁流一样,一直向前奔。于飞后面紧跟着何明亮,像流星一样超过急速奔跑的人群,一直向前飞驰,“啊!合拢了!”迎面那个方向上我军部队向这面奔腾而来,两个方面正要汇合在一起。正在这时,有辆美国吉普趁这最后一条空隙向外突围,我们两方战士都一起将手榴弹扔去,一时烧起一团赤炎炎的火团,吉普车已经着火。突然之间,一个美国指挥官样子的人猛站起,一脚踢下一个美国军官,又一脚踢下另外一个美国军官,由于减轻了载重量,吉普车终于向远方飞快逃跑而去。
闸,钢铁的闸门关紧了,这是战争的闸门,历史的闸门,正义的闸门,在这威严时刻是多么威严之举啊!于飞跳下马,急步向迎面那个方向跑来的一个指挥员跑去,俩人张幵双手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下子把冲到鸭绿江边的美国大军拦腰截住了。胜利的快感,使全军将士兴高采烈,热血沸腾,欢声联成一片,声传弥遐,震天撼地,这是朝鲜战场上最精彩的一刻,这是人类历史上最精彩的一刻。
于飞心中狠狠地朝那吉普车逃去的方向瞪着两眼,他恨他迟到一步,要是把那个美军指挥员抓住了,多解心头之恨呀!
于飞眼见那头一个美国军官给吉普车横轧过,轧得一塌糊涂,死了;另一个从土坎上滚了儿丈远,被我们战士俘虏住了,这个美国军官不是别人,就是汤姆森库迪库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