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白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本章字节:11020字
在取得朝鲜西线巨大胜利的歼灭战之后,于飞所在部队奉令转向朝鲜东部进行东线之战。西线这一歼灭战,像爆发的烈性大火团,一下子震动了全世界,西方报纸上雪片一般发出恐吓、惊骇的不吉祥的新闻。这也不奇怪,因为在这之前,侵入朝鲜北方而遭受到攻击的都是南朝鲜军队,手指之处,不堪一击。这一回可不同了,经过包围分割,猛烈攻击,美二师主力,美二十五师,韩军一师及土耳其旅都遭到彻底歼灭的灭顶之灾。从华盛顿到东京,从杜鲁门到麦克阿瑟,发出一片惊慌的惨呼哀鸣……事实就是这样无情。如果说人类历史长河中曾经有过无数个决定性的关键,其中最富于戏剧性的莫过于1950年在朝鲜战场的这一个冬天。这一场戏剧是以最准确、最动人的手法演出的。由麦克阿瑟亲临战线亲自发布的“圣诞节回家”攻势,是多么辉煌一时,不可一世呀!那是一个早晨,七时左右,桀骛不逊的麦克阿瑟从东京开来的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舷梯上走下来,两脚一踏上新安州土地,就和美国第八军军长沃克热烈地拥抱起来,就在这时发出了早在东京就起草好的一份文告:
联合国军总司令部总司令办公室公报第十二号……在这不算长的文字中,堆砌着无数辉煌的字眼:“强大”,“决定性”,“模范性”,“成功”,“显着”,“重大而有效”……麦克阿瑟,并不满足于纸面上的文字,他还要做出一个实际的行动。
关于麦克阿瑟的愚蠢的野心,很多年后,一个叫约瑟夫格登在他写的一本书内作了十分详细的描写:“……麦克阿瑟当天中午再次登上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时对驾驶员托尼,斯托里说:
“朝西海岸上飞,然后沿鸭绿江向北飞。”这确使所有的人大为吃惊。参谋官们面面相觑,不胜惊恐。即使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有武器并有大量战斗机护航,这种飞行也是极其危险的。但参谋官们知道,一旦麦克阿瑟决定亲自侦察,要与他争辩是徒劳无益的。他说他想研究一下地形,还要寻找一下敌人活动的迹象。别担心没有战斗机护航,他说:‘敢于进行这次飞行的胆略是最好的保护。”考特尼惠特尼希望麦克阿瑟还是佩戴降落伞为好。麦克阿瑟笑道:‘你这个绅士如果愿意就戴上它,我可要留在飞机上。”一位随行的记者对麦克阿瑟的助手西德尼赫夫上校低声抱怨说:‘锡德,这次飞行真有必要吗?”驾驶员斯托在鸭绿江口把飞机调头向东,在大约5000英尺的高空沿江飞行,这使机上的人能够淸楚地看到白雪皑皑的中国。公路和小路都历历在目,但没有大量使用兵力的迹象。然而雪下得很厚,足以掩盖最近乎交通的痕迹。那番景象使惠特尼感到畏惧:‘极目远望是无穷无尽的穷乡僻壤,崇山峻岭,裂谷探峡,近乎于黑色的鸭绿江水被束缚在死一般沉寂的冰雪世界中。”惠特尼感到麦克阿瑟不要降落伞是对的;在紧急情况下,留在飞机上比跳到‘这冷酷无情的荒野地上要好些。”不是别人,正是麦克阿瑟把这一戏剧推上高峰,好让自己沉重地跌落到谷底。”
事实正是如此,仅仅两天之后,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发动了强大攻势,一下就突破了敌人阵地,美国军队、英国军队遭到了土崩瓦解的悲惨命运。
这里有些西方新闻记者写的报道值得记录下来,作为证词:
联合国大军在“黑暗的星期二”那天全面退却,一这一天所看到的是城市一个一个地陷落。麦克阿瑟的精兵现在拼命作战,仅得以避免被包围而已(这位记者的预言并未实现,在这报道之后不久,除了英国人狼狈逃溃,美二师主力、美二十五师、韩军一军及土耳其旅遭到全面包围,遭到歼灭的命运大雪笼罩的战场,由伸展而迅速缩小的30英里地区,彻底照亮着的是燃烧的村庄的朦胧的烟雾和闪耀的火光,以及共军施放的烟幕和激烈的炮火。
联合国军的士气比温度表里的水银柱还要低,军队里到处弥漫着恐惧、绝望和死亡,用最准确的字眼来说,这不是什么作战,只是逃命而已。
不久以前,在鸭绿江边,坚起美国星条旗,把炮口对准了中国的美国军,在阿尔蒙德、巴达维、凯瑟这些美国将军率领下,不得不从鸭绿江边狼狈溃退,四处逃亡。
一个副官放轻脚步走入东京麦克阿瑟总部办公室,把两份新闻复印件放在桌上。麦克阿瑟只看了一句:“中国共产党军突然出现在东线!”不知是不想看它,还是不愿看它,不敢看它一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这样坐了一阵,他听听身旁没有人声,他的睫毛簌簌颤抖地睁开两眼,他强制住自己读下去:“吹着响亮的军号,尖厉刺耳的哨子,大喊大叫的成千上万的中国兵从小山上像瀑布涌向已经解体了的美军防地。”“共军在东线和西线一样发动了可怕的攻势。”
还在两天以前,在麦克阿瑟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美国式暴发户的狂妄无知,一下都要化为泡影了,这时麦克阿瑟猛然站起来,他好像要抓住什么,但又不知道抓什么。这是11月30日合众社的一条新闻:
……一个人手上拿着烟斗,在东京第一大厦第六层楼一个房间里,慢慢地踱来踱去,这个人就是麦克阿瑟将军。
没有电话的响声打断他思想的脉络,因为他的办公室中没有电话。
他的副官间或小心翼翼地打开麦克阿瑟写字台右边的一扇门,送进大叠的文件。
时而他的参谋长由通常是空着的写字台东边的门中进来,校对一点来西。
电话传唤着他所要见的人。他走来走去等候着前线的消息,在前线侵入朝鲜土地的中国人正在猛攻退却的联合国部队。一会儿他坐在写字台前,背对着南面墙上的窗户,看最近的斩闻电讯。无疑地他把成功湖的电讯翻来菝去地看了又看。这位七十岁的将军认为外交家们负有极其重大的责任。
他的医生说,来回漫步对他是一个很好的运动。当他由这边到那边来回漫步时,他着的是檫得很亮的皮靴,踏着很厚的地毯。这人回忆战争期间,他第一次飞行朝鲜的时候,也在他们的座机上走来夂去。他的参谋人员坐在旁边位置上等候他的决定。那些日子也是很阴暗的。
很了解他的人们相信,他是有最后胜利的信心的。
是的,这就是从鸭绿江到长津湖以南道路上所体现出来的麦克阿瑟的信心,不过这对于麦克阿瑟是无情的信心:“美军第二师与土耳其部队在军隅里遭到围歼,美军第七师两个团在长津湖地带被包围。美海军陆战队通往咸兴的退路被切断了。”
正是如此,暴风雪深深地掩盖了一条一条冰冻的道路,这些令人难以跋涉的道路上塞满溃退的美国军队。简直是倾盆而下,一坦克、卡车、炮兵和步兵形成一股河流,不过,这不是向前流动,而是向后流动……向他们蜂拥而来的那个方向上流动……就是不久以前,他们扬眉吐气,从炸得到处是腾腾烈火冰冻着朝鲜人民鲜血的东海岸一处港口登陆的。
那时,在东京,麦克阿瑟喜气洋洋由这边到那边缓缓踱了一会步,然后立在他的写字台前,伸出瘦长而枯老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节奏,轻声唱着美国海军陆战队出名的歌曲:
海军陆战队登陆了,战争就要胜利地结束了。
可是,现在惯于唱这歌曲的美国大兵,一个个瘐惫不堪,垂头丧气,在风雪凄迷的夜晚,通过烈火浓烟,向南方逃命,通红的火焰把他们的面孔照得一半明一半暗地摇晃。
一个两眼血红的美国兵发问:
“我们这是走到哪儿去呀?”
他身旁一个满脸污泥,分不清鼻子眼睛的人说:
“到哪儿去?到咸兴去!到釜山去……”
这时一辆大“道基”卡车从这两个谈话的人身旁经过,有个人从车上俯下身来,大声参加了谈话:
“哪儿去?哪儿去?回家过圣诞节去呀!可是圣诞节……到明年这个时候再装饰咱们家的杉树吧!”
这显然是对麦克阿瑟在几天以前宣布的“圣诞节回家的攻势”的一个冷酷的嘲讽。卡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去,把冰雪泥水飞溅在蹒跚步行的人身上。
朝鲜东线白茫茫一望无际,白天无数烟柱像运浪一样冲上天空,夜晚变成大火照红了烟雾,把山岩照得通红,把冰冻的江流照得像一条发亮的红带,把没冻结的江水照得发出紫色闪光,这些大火并不是别人放的,正是这些美国人施放的,可是现在他们对于他们烧出来的火光却感到万分恐惧……正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冲锋号响亮的号声……随后,从闪闪火光下面看见披着白刷刷的雪衣,挺着亮闪闪的刺刀像瀑布一样向他们冲来。这时,他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被猎人围困起来,一心一意只想夺路而出。指挥这支部队的凯洛甫准将却想把炮火、飞机、坦克等一切火力集中起来掩护部队攻击面前一座高耸的悬崖峭壁,想占领阵地,夺路而出。谁知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山岭已被共军占领,他们居高临下,猛烈射击。”凯洛浦心房颤动了一下,可是立即勃然大怒,火气冲天,随即命令空军:“扔燃烧弹,扔重磅炸弹,一把山顶烧光炸平,把共军通通炸死……”他一下又神粗气壮起来,他相信他的火力,等上面没有一个人活着,他的部队就可以一冲而上控制制高点,掩护部队向东海岸撤退。一到那时,凯洛浦就可以发电报给麦克阿瑟,一个美国士兵也没损失,就可以把全部武器弹药安全地送到东岸港口。
在这之前多日,当美军在麦克阿瑟指挥下从东岸港口登陆,向西方一拥而进时,于飞的部队也正急如星火,意气昂扬从西向东,迎面前进。这是决定朝鲜战局命运之战。于飞来到一个岔路口上,两面冰山夹着一条雪谷。我们的美制榴弹炮,一辆挨着一辆运辎重弹药的十轮大卡车,也密密挤在一起。于飞的部队正在拐弯处穿插前行。这时发生了险恶的情况:黑漆的夜空上突然轰隆隆震响着,一群美国飞机胆大妄为,低冲而下。于飞见形势不妙,如果不把密集在一道的部队、火器疏散,便有全部报销的危俭,于是他朝一辆坦克跑去,迅速爬上塔顶。这时天上地下轰鸣一片,于飞站在高高挺立的高处,大声猛吼:
“要镇定!听我指挥。”
这时天上是轰轰的飞机声,地上是隆隆的卡车声,乱成一团,可是于飞那洪亮的声音,威严的气势,压倒一切,传达到每个人那里去。经历过那一严峻时刻的一个战士,后来想起这一阵势,还咋舌称赞:“他手里攥着一根马鞭,猛声大喝,高扬两手指挥着这一辆卡车闪开,指挥那一辆坦克前进……那威风,那气魄,一下把每个人都镇住了,一你想一想,这乱糟糟一团,要在一刹那间整顿得有条有理,秩序井然,谈何容易……你说什么叫指挥员?他就是在那时间挺身而出,别人混乱一团,他脑子清醒,哼!凭你什么美国飞机,美国炸弹,什么也斗不过我们的指挥员……”
恰在此时,天空地面霍地一亮,那是一枚鱼雷炮弹,像一条血红的飞翔的火蛇,以万分之一秒的高速飞落下来。一刹之间,火光把地面照得火亮腾腾的尘土像旋风一样旋转,前进后退的车辆,迂回前进的行列,一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火蛇像闪亮着眼睛笔直地向于飞射来,一何明亮抢上去想把于飞压倒。可是正在这时,一枚鱼雷弹击中了卡在路中间一辆送给养的卡车,立刻一股鲜红火焰腾空而起……形势危急万分,如果火势蔓延开来,周围的弹药车就会引爆,这儿就变成火海,毁于一旦。于飞急得心焦。于飞睁得圆圆的眼睛,像发出闪闪的火焰,一脚把何明亮踢到坦克下面,愤怒地喝道:“怕死鬼!你冲上去!把那辆卡车推下去!”那是一辆停了火、动弹不得、堵塞在路中间的一辆卡车……就在这一刹那间,那条火蛇带着浓厚的烧焦的硝烟气味从于飞身边嗖地飞过去,于飞一动不动,听到一阵风从耳边一掠而过,在不远的树林里发出强烈的爆炸声。于飞冷冷一笑,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美国强盗!看你能凶几时。”接着他又一手掐腰大声喝叫:“小何!你传达我的命令!推!一推下去!”原来在那里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带这辆弹药车的人一他爱惜这辆车,舍不得这辆车,他给那阵红光照得像个火人大吼大叫:“谁命令也不行……前方要饭吃!”他一看何明亮是个孩子,就毫不在意地把他推开!哪里晓得何明亮像只老虎一样猛扑上去,扭着那人的领口:“不听命令,枪毙你!”于飞看清这里是打开症结的关键,他从坦克塔顶飞跳下来,急急朝那火焰腾腾的车辆跑去,他冷静地说道:“你只看见你这一辆车,正是你这一辆车堵着后面那辆车,前方需要弹药!前方需要弹药!可是却送不上去,一我命令你推下去!推下去!”说着于飞就用尽全身之力,用肩膀顶住车挡板,一何明亮招了一下手喊叫:“来呀!卡住脖子了,来推呀!”正从这儿经过的部队一拥而上,于飞喊着:“用力推,来,一、二、三、……一、二、三、……”大家吆喝成一片,卡车顺着山坡在那悬峭的岩石上,撞击出钢铁的声音,而后轰隆隆地堕入谷底,这群战士欢呼着迅速向前跑去。
这时间从美国飞机上射出的一支一支机关炮,急飞而下,红光闪闪,其中一支正炸在于飞刚才站立的位置上。何明亮十分不满地嘟嚷着:“你还踢我,你看!你看!”于飞噗哧一笑,“小何,我命大快跑。”就如同堵塞的堤坝一下打开个口子。卡车,坦克,部队汹涌澎湃,顺流而下,迎着飞扬的尘雾,通过了这个岔路口。美国飞机扔尽了炮弹,它们像办公室里的办事员一样,按着时间上班,做事,然后了事、下班。驾驶员也是照例如此,把所有鱼雷弹都扔光,一至于鱼雷弹是否击中目标,歼灭敌人,那不是他的事,他只觉得自己的飞机减轻了分量,就轻轻摇晃着,愈飞愈远,最后连一点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于飞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他终于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开通路,这时他满身大汗淋漓。何明亮见他脸上热气蒸腾,便掏出毛巾递给他,于飞接过来擦了几把,而后笑吟吟地对何明亮说:“小何!刚才我对不起你了……”何明亮粲然一笑说:“将来我也会像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