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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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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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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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12字

小灵在姐姐胸口上捶了一拳,又羞又恼,撒娇地说:“咱们商议正经事,你怎么这样瞎扯。”


“你不理解,我把我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你呢?”


“小灵,就只当这天下没有我了。”


“不准你这样说。”小灵紧紧搂着姐,她呜咽了起来。


有一天,王亚芳在书桌上自习,小灵坐在床铺看书。小灵自从找得了姐,她就像是姐的影子,一刻再也不肯离开过,不料门外严校长喊了一声:


“王亚芳!”


王亚芳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


严厉跨着大脚步一下走进屋来。


“小灵也在!”


他伸出强壮的大手摸抚着小灵的柔顺的头发,笑嘻嘻地说:“学校决定她进护校学习,虽说现在年纪还小,可是大家觉得她又灵活,又坚强,能培养出一个好护士长!”


严厉校长说得兴高采烈,王亚芳也听得很入神,小灵可说:“我为了寻我姐,我跑野了,好容易找到姐,我的心放在她的心窝里了,我怎么能又离开她?”


她用两只又灵又亮的眼睛凝望着严厉。


严厉坐了下来。


“王亚芳,你说呢?”


“小灵,我看这是决定你前途的时候了!”


小灵倔犟地顶了一声:“你!”


“再说都在这一个院里,你不随时可以看到我嘛!”


小灵一下站立起来:


“我姐不就自己闯出了这条路嘛,我去!”


王亚芳依依不舍,用手臂拢着小灵:


“小灵是好孩子,听严厉校长的话,你会有前途的。”


严厉很高兴地站起来说:


“说走就走,我亲自送你去……”他忽然发现王亚芳反而慌张起来,不知究竟:“怎么,你……”


“不是,不是,是我还没给她添置任何用具。”


“这样办吧!先送她走,你买了再送去不就完了吗!”


小灵忽然跟严校长亲起来,她说:


“你这老头是个好老头,我听你的。”


“你这条命就是严校长救过来的……”


小灵一下向严厉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


“你一定骂我了,这个野孩子,跑到这儿来让我遭罪。”


说罢,跟姐姐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跟上严校长走了。


王亚芳带上钱包和一个布袋到街上给小灵买了两套衣衫,一双白胶皮鞋,还有一堆笔记本、铅笔、铅笔盒,特别细心地挑了一个精细的梳子和洗漱用具。她为妹妹买这些东西,心里十分高兴,她想起当年母亲送自己上学的情景,于是一种深情的母爱感浮上心头。她拎着这包东西急匆匆向附属护校走去。她还不知道找哪个门好,忽听从一间教室窗口上飞出小灵的笑声,她推开门,走进去,她立刻看到一个欢乐的情景:严厉坐在课椅上,小灵跪在他身旁,用手搂住校长的脖子,像小孙女对待老爷爷一样,撒娇地说:


“你替我写不就完了!”


“那可不行,上学还让别人替填表,那还能合格!”


“什么合格不合格,你说了就算了呗!”


这句话说得严厉合围了一匝的文化班的同学都哄堂大笑起来。刚才那一刹那,王亚芳很有点妒忌,至此,也忍不着暗暗笑了。严厉把着小灵柔软的小手,握了铅笔去填写,可是,严厉愣住了,“头一格就是姓名,怎么写,就写小灵?”“不,我随着我姐,叫王亚灵!”这句话一下使王亚芳合心合意地笑起来。表填完了,严校长望望周围一圈同学,“她年纪最小,你们可要照顾她呀!”大家齐声说:“她是我们的小妹妹,那就好了。”严厉站起来,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王亚芳。“你给她安排一下,我走了。”临行还摸抚着小灵的头:“你要好好学习呀!把文化学好,好上护理班呀!”王亚芳刚上去,却给一群小同学兜着,一阵喊:“走!走!我们会给她好好安排。”于是王亚芳领着小灵,大家前呼后拥一阵风跑到宿舍,一个梳一根长辫的姑娘一指:


“你看,我们已经安排了铺位。”


王亚芳一看那铺了干干净净的白布床单的地方,不容分说,她的手上的布袋,已经给几个小姑娘抢去,人们都说:“女孩子小时比男孩小时聪明,你看!”她们:“这是她的自习桌,一笔记簿放在抽屉里,铅笔也放在抽屉里,一哎呀!没有削铅笔刀?”立刻有一个应声说:“我有一个多余的。”说着送了一个旋转削笔刀。这一群小热心家,不大一会功夫,就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只当王亚芳临走时,自称王亚灵的小灵站在门口,一刹那间脸上升起惆怅之感,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招着,叫了一声:“姐!”


王亚芳一刹那间忍受不住,扭转头跑了几步,才又回过头来说:


“星期天去看看姐!”


这声音里含着一股凄凉的韵味。


王亚芳回到自己宿舍,坐到自习桌前,但一时之间,心怎么也收不拢来,这是为了什么?呆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一种沉重的失落感紧紧压在她的心头。从朝鲜战场下来,度过多么漫长的时间呀!她孤苦思恋,悲痛,天上地下一片苍凉,她毅然断绝了与过去的亲人的关联,她没有亲昵,没有温馨,她的心里时时像狂风中的枯木,发出难以述说的呻吟。但是,她奋斗,她努力,她从苦难深渊中挺拔而起,她走着既寂寞又充满兴趣的道路。到了大西北的这座大学,一她觉得她离开过去,特别是朝鲜战场,遥远遥远到已经像白驹过隙一样飞逝过去了。谁知小灵来到身边,又离开身边,倒惹起她一腔幽怨,就这样呆呆地坐过了自习时间。她猛然听到了午休的洪亮的钟声,她才蹒跚着脚步,跟随在大家后尾走去。班长敏感地猛然发现了她异样,就大喝了一声:“快跑呀!去迟了,你的饭就没有了……”她吃着,可是她既没有味觉,也没有口感,一她的命运的历程,你从高空中俯视的黄河之水的河流像无数条白线,忽粗忽细,错落有致,恣肆滂沱,倾泻大地,有时犹如梳得千万缕的柔丝,有时又像奔腾的大火。她忽忽若有所思,一任自己的心情随着流水沸腾荡漾。当吃过午饭走出食堂,她望着高悬天空的赤红的太阳,她忽然猛醒过来,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她今天下午应该到附属医院去值班。于是她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病房,挨着个儿,对一个一个病人进行检查,由于她嘴上戴着大口罩只露着上面半个脸,人们只看得见她那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似乎都没有注意她脸上的紫色伤疤。她从病人对大夫特有的期望中,感到一种很大的安慰。


是的,这是我的人生的存在。


一是的,这是我的人生的价值。


她给病人以抚慰和温馨。


她唤起全身上下一种强烈的觉醒。


“是的,我还能给人带来一点点幸运。”


当她巡视完几个病房,回到办公室,只想快点摘下口罩来,好让自己舒畅地呼吸一下。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忽然从窗外传进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从而爆发呐喊、欢乐、杂乱得无比的欢腾,好像天空和地面都在爆炸一样。王亚芳下意识地随着医生、护士一起向门外拥去。哎呀!满院都是人群,你拉着我,我抱着你,又是笑,又是哭。“这是怎么回事呀?”还来不及想一想,小灵从人缝中挤出,箭头般飞快地朝她跑来,一头扎在她的怀里。王亚芳看到小灵满脸泪水,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小灵仰起脸,她那娇嫩柔弱的小脸充满激动,大声喊:


“姐!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王亚芳头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姐,我们把美国鬼子彻底打垮了!”


王亚芳一下欢腾得惊叫起来,但是心里马上升起无限的惆怅:


“于飞到哪里去了?老政委到哪里去了?”


在她沉落在忧郁之中那一刻,一下有人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快!快去跟大伙热闹热闹!”


王亚芳一惊,是严厉校长。他那样和蔼,那样高兴,他展开两只长长的手臂,把这两姊妹,连他自己一道拥进人群。王亚芳虽然是一个庄重果断的人,但一欢腾起来也能烧得热火朝天。大院里,人愈来愈多,不知哪几个机灵鬼敲起大锣捶起响鼓,严厉一下为锵铿的声音所吸引,他放大了洪亮的嗓子大喊:“来呀!唱着歌扭起来!”王亚芳怕妹妹不会,故意叮嘱她:“你跟着我来!”“姐!你忘了,咱们家乡过节不都扭大秧歌吗,你瞧我的。”小灵真是灵,说罢,她就像蝴蝶一样展开两条纤细、柔软的小臂,两条腿左右摇摆,步子跟随着咚咚的锣鼓点。哎呀!她的整个苗条的身子扭了起来。姐姐看着妹姝的眺跃的舞姿,优美、娴雅,姐姐从心里涌起一股爱的泉源,她就也扭起来,投入像大海汹涌的旋涡一样的人群之中。是的,这里,已经分不淸一个一个的人,而是一股蒸腾拂荡的大宇宙,一到了吃饭的时候没人吃饭,因为做饭的人已经都拥在人群中来,只有一个心眼镇定的老炊事员,抱着一个大箩管,一把一把把大白面馒头纷纷扔去,从天而落,于是又出了一个更大的高潮。大家有的张幵手接着馒头,有的从地下拾起馒头,一边吃,一边笑,又扭了起来,到了该上晚自习时间,也没人退回屋去。严厉校长不断泼冷水,可他自己也欢乐不已,一这是人世间难得一次的狂欢,一切平日的生活秩序,都服从于这欢乐的节奏了。狂欢,的确,是值得狂欢的狂欢,我们牺牲了几十万生灵,洒遍朝鲜山野无边的鲜血,一我们敌对的武装到牙齿的全世界最强霸、凶暴的美国人,跟他们比起来我们是一个弱国,而且是刚刚诞生的国家。可是,这一神圣时刻,令全世界多么惊奇,又多么叹服。那么,我们自己人,为什么不这样拼命地狂欢!小灵没有抢到馒头,带着一脸哭样,王亚芳掰了一半塞到小灵手上,她立即破涕一笑,又眺起来。天黑的时候,有人爬到屋顶上点燃了长长的拖到地面的一辫响鞭,在爆裂的噼里啪啦声中,满天满地到处是闪闪烁烁、细碎金色一样的火星,大家嗷嗷地喊叫着,拍手跺脚。是的,这是中华民族的魂魄的飞扬,这是黄土地的昂扬,这是昆仑、天山的纵声歌唱,这是长江黄河的汹涌奔荡。中国人呀!中国人,在历史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够,以无比的豪情,战胜狂暴与邪恶……这不只是中国,而是整个宇宙在沸腾,旋转,这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悲壮的情绪。它,是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但它可以排挞一切,所向无前。王亚芳在旋转的欢乐中,她忘却睑上的伤,也消失了一腔仇恨,她觉得自己只是亿万中的一个。至于这一个,付出了巨大牺牲,做出了沉重贡献,她没有想一她高兴,她愉快,她只有一个念头:我扭得很悠然,我跳得很优美,我的整个人是很美的,我的整个灵魂是很美的。是的,我不是像小灵一样的美吗?虽然小灵稚巧、灵活,可是,我不也风华正茂?我有什么理由不尽兴狂欢,我有什么理由不尽兴狂欢!是的,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